她开始下意识地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那些微小的、不受控的“新习惯”,像水底的石子,总在不经意间硌得她心慌。
有时敲代码的间隙,左手的拇指和食指会突然开始无意识地摩挲,指尖反复捻动,像是在捻着什么细小的颗粒——是沙子?
还是……别的什么?
那触感虚无又真实,让她每次都要猛地攥紧拳头才能停下。
冲咖啡时,她会下意识地往杯里丢进两勺半糖,搅拌时才惊觉不对:自己明明只喝一勺糖的,那半勺多余的甜,像陌生人的指纹,突兀地印在杯壁上。
最让她毛骨悚然的是那天下午。
她翻箱倒柜找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指尖刚触到一本旧相册,嘴里竟毫无预兆地蹦出一个名字:“阿杰?”
声音不大,却像冰锥砸在空荡的房间里,回音震得她耳膜发疼。
阿杰是谁?
她搜遍了记忆的角角落落,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名字的存档。
可那两个字从舌尖滚出时,带着一种诡异的熟稔,仿佛己经在喉咙里盘桓了千百次。
她猛地合上相册,后背沁出一层冷汗,那些碎片化的、不属于她的行为模式,像躲在暗处的幽灵,正一点点渗透她的生活,伺机在某个瞬间跳出来,提醒她有什么不对劲。
她忽然想起手术前,那个穿着白大褂、眼神锐利如手术刀的研究员介绍技术原理时的场景。
当时对方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神经元图谱,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理论上,记忆是包含感觉、行为甚至肌肉记忆的复杂编码。
移植过程中,供体记忆携带的某些‘副产物’可能会产生极其细微的……‘溢出效应’,通常无害且短暂。”
“溢出效应”?
林晚坐在电脑前,指尖悬在键盘上,心脏像被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往下坠。
她提供的明明只是关于父亲的记忆片段——是他教她系鞋带的弧度,是他做红烧肉时放糖的分量,是他喊她“晚晚”时尾音的轻颤——这些记忆干净得像洗过的玻璃,怎么会“溢出”这些奇怪的习惯和陌生的名字?
窗外的阳光明明很好,她却觉得后背发冷。
她攥着手机,指尖在通讯录里反复划过“创忆科技”的名字,终于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负责她项目的陈博士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像蒙着层薄膜,带着公式化的安抚:“林小姐,术后初期出现些微妙的认知混淆,是正常的生理适应过程。
就像新软件安装后需要缓存,大脑也在调整新的记忆编码,您不必过度紧张。”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点刻意的轻快:“我们实时监测着您父亲的数据,各项指标都在好转,这才是最重要的,对吗?”
林晚握着手机,喉咙发紧,竟找不到反驳的话。
父亲的状态确实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昨天去疗养院,他甚至能指着墙上的画,断断续续地讲起林晚儿时的趣事:“你小时候……总爱爬窗台……要摘月亮……”那些被遗忘的细节从父亲口中流出时,林晚眼眶发热。
可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就被父亲接下来的话钉在原地:“……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就在院子角落那棵歪脖子枣树下哭,我哄了你半天才肯起来……”林晚愣住了。
院子角落的歪脖子枣树?
她们家院子里从来没有过枣树。
小时候住的老房子,院子里只有一棵石榴树,是父亲亲手栽的,每到秋天就结满红灯笼似的果子。
那棵不存在的枣树,像别人故事里的标点,突兀地***了属于她的记忆里。
挂了电话,林晚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窗台上父亲送她的绿萝。
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可她忽然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被人悄悄换了片叶子,脉络还是原来的样子,却多出几道不属于她的分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