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走廊里的声控灯第三次熄灭时，林深终于看清了门牌上的字。404。
他对着手机电筒照了照门牌号，又抬头看了看楼梯口的楼层标识——四楼。没错，就是这里。
可眼前这扇门比其他房间的门至少窄了三十公分，深棕色的木纹里嵌着些灰绿色的霉斑，
门把手上缠着几圈锈迹斑斑的细铁丝，像是有人刻意把它和外界隔开。咚咚咚。
林深的指关节叩在门板上，发出闷沉的响声，像是敲在一块受潮的海绵上。三秒后，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接着是金属摩擦的吱呀声。门开了一条缝，够塞进一只胳膊的宽度，
缝里露出半张脸——左眼被一块黑色眼罩遮住，右眼浑浊得像泡在水里的玻璃珠。谁？
老人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毛刺。是陈老先生吗？我是林深，
昨天打过电话的，关于您要出售的那套邮票。林深把背包往身后挪了挪，
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和善些。他是个邮票贩子，准确说是邮品经纪人，
靠在全国各地收售老邮票谋生。昨天在一个收藏论坛上看到有人匿名发帖，
说江城有位独居老人要出手一批民国时期的航空邮票，配图里那张纽约版孙中山像倒印票
让他连夜买了高铁票。老人的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慢吞吞地拉开门。进来吧，
别碰任何东西。客厅比林深想象的要整洁，只是光线暗得厉害。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
只在边角处漏进几缕惨淡的月光。家具都是深色的老款式，红木茶几的桌面被磨得发亮，
墙角的座钟指针卡在两点十分，却还在规律地发出滴答声。邮票呢？
林深的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像邮册的东西。老人没回答，转身走进里屋。
林深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腿有些跛，裤脚扫过地板时带起一小团灰尘，在月光里打着旋儿。
他趁机从背包侧袋摸出放大镜，假装欣赏墙上的挂画——其实是幅印刷品，画的是西湖十景。
哗啦。老人抱着一个铁盒子从里屋出来，把盒子重重地砸在茶几上。盒子是军用饼干盒，
绿色的漆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白铁皮。他掀开盒盖，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
十几枚泛黄的邮票躺在绒布上，边缘都有些卷曲。林深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蹲下身，
手指刚要碰到邮票，就被老人用拐杖拦住了。只能看，不能碰。抱歉。
林深讪讪地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镊子。他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枚倒印票，
对着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的光看了看。齿孔整齐，背胶完整，
图案里孙中山的头像确实是倒着的——这枚邮票存世量不超过十枚，
去年嘉德拍卖会上拍出过七百万的高价。您想卖多少？林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但握着镊子的手还是有些发颤。老人的独眼眨了眨：你出多少？六十万。
林深报了个保守价，这种老物件通常要留出讨价还价的空间。老人突然笑了，
笑声像破旧的风箱在拉动。年轻人，你当我糊涂吗？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
摊开在茶几上。是上周的《收藏周刊》，上面刊登了那枚倒印票的拍卖新闻，
标题用黑体字写着民国珍邮再创新高，单枚拍出九百二十万。林深的脸有些发烫。
老先生，报纸上那枚是品相极佳的，您这枚……他指了指邮票边缘的折痕，
至少要打个七折。就九百万，少一分都不卖。老人把报纸揉成一团，
扔进墙角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没有垃圾袋，纸团落在一堆灰黑色的碎屑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林深皱起眉。他这次带的现金加上银行卡里的钱，总共也就五百万。我没带那么多钱，
能不能……可以转账。老人指了指茶几角落里的老式电话机，旁边有银行的转账单，
填好账号，我确认到账就让你带邮票走。林深看着那部旋转拨号的电话机，
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电视，甚至没有电灯开关——他进来这么久，
老人始终没开过灯。难道老人不用智能手机？可连转账单都准备好了，未免太刻意了。
我去趟洗手间。林深站起身，他需要冷静一下。
刚才进来时好像看到走廊尽头有个卫生间的标识。老人没说话，只是用那只独眼盯着他。
走廊比客厅更暗，林深摸索着墙壁往前走，指尖触到一片黏腻的液体，像是没干的油漆。
他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是暗红色的，顺着墙缝往下流，
在地面积成一小滩。这是什么？他回头喊了一声，没人应答。卫生间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林深捂住鼻子，
手机光照亮了洗手池里的东西——一绺花白的头发，缠在排水口的金属网上，
旁边还散落着几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组织。他胃里一阵翻腾，刚要转身，
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是老人那种拖沓的跛行，而是轻快的、急促的，
像有人踮着脚在追他。你在看什么？老人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林深猛地回头，
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老人脸上。他这才发现，老人的眼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
左眼的位置是一个黑洞洞的窟窿，边缘的皮肤皱巴巴地缩着，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走了。
没、没什么。林深的喉咙发紧，手机差点掉在地上。老人一步步逼近，
手里的拐杖在地板上敲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倒计时。邮票你要不要？不要就走。要！
我要！林深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闯进了一个陷阱，
但那枚邮票的诱惑像钩子一样挠着他的心。他退到客厅，抓起茶几上的转账单，
我现在就转，您把账号给我。老人报出一串账号，林深用手机银行操作转账。五百万，
这是他能调动的最大数额了。老先生，我先转五百万定金，
剩下的四百万明天一早就能到账，您看行吗？老人的独眼盯着他的手机屏幕，
直到看到转账成功的提示，才缓缓点头。邮票你可以先带走，剩下的钱到账后，
我再把配套的邮戳证明给你。林深用最快的速度把邮票装进随身的防潮邮册，
塞进背包最里层。那我先走了，明天联系您。他几乎是逃着冲出了404房间，
关门时隐约听到老人在屋里说：别回头。走廊里的声控灯不知何时亮了，
惨白的光线照在地板上，林深这才发现刚才摸到的暗红色液体不是油漆——是血。
从404门口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像一条蜿蜒的蛇。他不敢多想，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
跑到二楼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楼梯间的窗户上贴着一张纸，
上面用红笔写着：四楼正在维修，请勿进入。林深打了个寒颤。他明明是从四楼下来的。
回到酒店，林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那枚倒印票。
他用放大镜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又对比了手机里存的真品图片，
无论是纸张的纹理还是印刷的网点，都分毫不差。赚翻了。他瘫坐在椅子上，
长长地舒了口气。只要明天把剩下的钱打过去，拿到邮戳证明，这枚邮票至少能赚两百万。
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江城。喂？是林先生吗？
我是陈老先生的邻居，住在403。电话那头是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
您刚才是不是从他家出来？他、他出事了！林深心里咯噔一下。出什么事了？
我刚才听到隔壁有响声，敲门没人应，从门缝里看进去，发现陈老先生倒在地上，
流了好多血！我已经报警了，警察说要找最后见过他的人了解情况，您能不能过来一趟？
林深看了看时间，凌晨四点零二分。他犹豫了一秒，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不管是真是假，
他都必须回去。如果老人真的出事了，他这个最后见过他的人肯定脱不了干系。
打车回到那栋老式居民楼时，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警车的红蓝灯光在墙面上交替闪烁。
一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员拦住了他。你是？我是林深，刚才接到电话说这里出事了。
跟我来。警员把他带到四楼。404房间的门敞开着，
几个穿白大褂的法医正在里面忙碌。林深探头往里看，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翻倒在地，
那个铁盒子摔在墙角，里面的邮票不见了。你最后见到陈友生是什么时候？
一个中年警官走过来，掏出记事本。他叫张磊，是辖区派出所的刑侦队长。
大概凌晨三点半，我在这里看邮票，然后就离开了。林深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
离开时他还好好的。好好的？张磊冷笑一声，指了指地面，那你解释下，
这地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们在里屋发现了一具尸体，死者左眼缺失，左腿有残疾，
和你描述的特征完全一致。林深的脑子嗡的一声。不可能！我离开的时候他还活着！
是吗？张磊拿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那你认识这个吗？照片上是那枚倒印票，
正放在证物袋里，旁边还放着一把沾血的水果刀。这枚邮票是在死者手里发现的，
刀柄上只有你的指纹。不是我！林深的声音都变了调，我离开的时候把邮票带走了，
怎么可能还在他手里？而且我根本没见过这把刀！那你说，
你为什么会半夜三更来一个独居老人家里？张磊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剜着他，据我们了解，
陈友生是个退休教师，根本没有什么珍贵邮票，他的邻居也从没听说过他有收藏的爱好。
林深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没有邮票？那他刚才看到的是什么？还有那个铁盒子，那个转账单，
难道都是假的？我有转账记录！他急忙掏出手机，打开银行APP，
我给陈友生转了五百万，就在一个小时前！张磊拿过他的手机，看了一眼转账记录，
眉头皱得更紧了。你确定这是陈友生的账号？是他报给我的！
但这个账号的户主叫王建军，三年前就因为诈骗罪被判了刑，现在还在监狱里。
张磊把手机还给他，而且，我们查了户籍系统，这栋楼404房间根本没人居住，
十年前就空着了。林深瘫坐在楼梯上，浑身冰凉。空房间？不存在的老人？
那他刚才见到的是谁？这时，一个法医走了出来，在张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磊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转向林深，声音低沉：法医初步鉴定，
死者死亡时间至少在二十四小时以上。也就是说，你凌晨三点见到的那个『陈友生』，
根本不可能是他。林深被带到派出所做了笔录，直到天快亮才被允许离开。
他拒绝了张磊让他留下配合调查的要求，他必须尽快找到那枚邮票的下落——它不见了。
在警局做笔录时，他发现背包里的邮册是空的。那枚倒印票不翼而飞，
连同他带来的其他几枚珍品邮票也一起消失了。肯定是那个女人！
林深坐在路边的早餐摊前，咬着牙说。那个打电话给他的女人，很可能是骗子团伙的一员，
趁他跟着警员上楼的时候，偷走了他背包里的邮票。他打那个陌生号码，已经提示关机。
去403敲门，里面没人应答。邻居说403住的是个年轻女孩，昨天下午还见过她，
今天一早就没影了。真是栽了。林深灌下一大口豆浆，感觉胃里空荡荡的。
不仅没赚到钱，还赔了五百万，现在更是成了凶杀案的嫌疑人。
他必须找到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还要把邮票找回来。他突然想起那个404房间。
张磊说那房间十年没人住了，但他明明进去过，还和那个老人聊了天。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下午，林深避开邻居的目光，再次溜回那栋居民楼。
四楼的警戒线已经撤了，404房间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盖过了之前的霉味。房间里和他凌晨见到的完全不同。墙壁上布满了蛛网，
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家具都蒙上了白布，看起来确实像空了很久的样子。他走到里屋，
地上有一片深色的污渍，应该是血迹。奇怪。林深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灰尘。
灰尘很干燥，不像是有人近期打扫过的样子。可凌晨他来的时候，这里明明很整洁。
他走到墙角，那个垃圾桶还在。林深戴上手套，把垃圾桶倒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