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闷热的下午，我正坐在教室里复习功课。蝉鸣声从窗外传来，像一根细细的钢丝，
一下下刺着我的太阳穴。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已经跳到了"30"，粉笔字有些模糊，
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着后背。班主任突然推开门，他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小明，
你出来一下。"他说。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走廊里站着一个穿制服的警察，他摘下帽子，
露出汗湿的额头。"你是李建国的儿子吧？"他问。我点点头，喉咙发紧。
"你父亲在工地出了事故，现在在医院抢救。"我跟着警察往外跑，书包都忘了拿。
六月的阳光毒辣辣地照在头顶，我却觉得浑身发冷。父亲是建筑工人，每天天不亮就去工地，
晚上回来时满身都是水泥和灰尘的味道。他总是说："小明，好好读书，别像爸这样卖苦力。
"医院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母亲瘫坐在长椅上，她的头发散乱，眼睛红肿。
妹妹小梅蜷缩在她身边，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妈......"我刚开口，
手术室的门就开了。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那声音像一把钝刀，生生剜进我的心里。小梅吓得大哭起来，我抱住她，
感觉她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父亲的后事办得很简单。工地赔了五万块钱，
母亲把钱锁在柜子里，再也没动过。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嗽，咳得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高考那天，我坐在教室里，试卷上的字迹模糊不清。耳边回响着母亲的话："小明，
妈对不起你，可是这个家......"我放下笔，提前交了卷。我开始在工地打零工，
像父亲一样，每天天不亮就出门。水泥袋压得肩膀生疼，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晚上回家，母亲总是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缝补衣服。她的咳嗽越来越厉害，
有时候会咳出血来。一天晚上，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发现小梅发着高烧。
母亲急得直掉眼泪，我背起妹妹就往医院跑。夜里的风很凉，小梅滚烫的脸贴在我的脖子上，
她的呼吸又急又浅。"哥，我难受......"她小声说。"马上就到医院了，小梅乖。
"我加快了脚步，心里慌得厉害。医生说小梅得了肺炎，要住院观察。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
还差一大截。护士看我急得满头大汗，悄悄告诉我可以去血站卖血。那是我第一次卖血。
针头扎进胳膊的时候，我闭上眼睛，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小明，
好好读书......"第二天一早，我又去了工地。头晕得厉害，差点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工头骂骂咧咧地让我滚回家休息，我摇摇头，继续搬着水泥袋。生活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母亲的病时好时坏，小梅出院后也变得沉默寡言。我开始在餐馆打第二份工，
洗碗、端菜、打扫卫生，什么都干。餐馆里有个叫小芳的服务员，比我大两岁。
她总是偷偷给我留些剩菜，有时候是一个鸡腿，有时候是几块红烧肉。我舍不得吃，
带回家给母亲和小梅。有一天晚上打烊后，小芳叫住我。"小明，"她说，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会累垮的。"我摇摇头："没事，我年轻，扛得住。
"她突然哭了："我看着你这样，心里难受......"我愣住了。月光从窗户照进来，
落在她的脸上。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默默关心我的姑娘，
已经在我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然而命运并没有因此对我仁慈。那年夏天，
小梅去河边洗衣服，再也没回来。等我们找到她时，她已经没有了呼吸。母亲当场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变得神志不清，整天念叨着小梅的名字。我抱着小梅冰冷的身体，
想起她最后一次叫我"哥"时的样子。那天早上，她还说要给我织一条围巾，说冬天快到了，
我每天起早贪黑的，别冻着了。小芳帮我料理了小梅的后事。那天晚上，她留在我家，
默默地陪我坐了一夜。天亮时，她说："小明，我们结婚吧。"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
突然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我并不是孤单一人。婚礼很简单，就在餐馆摆了两桌。
母亲的精神好了一些，她拉着小芳的手，一遍遍地嘱咐要好好照顾我。我看着她们，
心里既温暖又酸楚。小芳怀孕了，我们的生活似乎有了新的希望。
然而就在孩子出生前一个月，我在工地出了事故。脚手架突然倒塌，我摔了下来，
失去了双腿。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我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小梅。
命运像是一个轮回，又一次将我推入深渊。小芳挺着大肚子，每天守在我床边。
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却强撑着笑容安慰我。"小明，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她说，
"你要坚强。"我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是啊，我要坚强。为了小芳，
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为了这个支离破碎却依然在努力活下去的家。就像父亲说的，活着，
比什么都重要。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望着苍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味刺鼻，
让我想起父亲去世那天。小芳坐在床边，她的手轻轻搭在我的手上，温暖而柔软。"医生说，
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小芳轻声说。我点点头，目光落在空荡荡的裤管上。
那种撕裂般的疼痛似乎还在，但更痛的是心里。我想起工地上的工友们，
想起他们惊恐的眼神，想起救护车的鸣笛声。"小明，"小芳握紧我的手，
"我们要当爸爸妈妈了。"我转过头，看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孕育，
而我却成了一个废人。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用力眨了眨眼。出院那天，小芳推着轮椅来接我。
阳光刺眼，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街上人来人往，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们的目光。回到家，
母亲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她的头发全白了，眼神呆滞。看到我，她突然站起来，
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小明，你回来了。"她摸着我的脸，眼泪顺着皱纹流下来。
我握住她的手，喉咙发紧："妈，我回来了。"小芳开始教我使用轮椅。起初，
我笨拙得像个小孩子，经常撞到家具。每次摔倒，我都想放弃，
但看到小芳挺着大肚子艰难地扶我起来，我又咬牙坚持下去。一天晚上，
我听到小芳在厨房里偷偷哭泣。我推着轮椅过去，看到她正对着水槽发呆。"怎么了？
"我问。她擦掉眼泪，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看着她疲惫的脸，
心里一阵酸楚。第二天，我让邻居帮忙，在巷子口摆了个小摊，卖些日用品。虽然赚得不多，
但至少能减轻小芳的负担。孩子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焦急地等待。护士推开门，
笑着说："是个男孩，母子平安。"我推着轮椅进去，看到小芳疲惫但幸福的脸。
她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生命，那么脆弱，那么美好。"小明，你看，他多像你。
"小芳轻声说。我颤抖着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那一刻，
所有的痛苦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我有了新的责任，新的希望。
然而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容易。孩子经常生病，小芳又要照顾我，又要照顾孩子，日渐消瘦。
母亲的精神时好时坏，有时候会突然大喊大叫，吓得孩子大哭。一天晚上，小芳发起了高烧。
我急得团团转，却无能为力。最后，我推着轮椅，一家一家地敲邻居的门，
终于找到人帮忙送她去医院。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无能。我坐在医院走廊里，
听着孩子的哭声，心如刀绞。小芳住院期间，我学着照顾孩子。虽然笨手笨脚，但渐渐地，
我也能熟练地换尿布、喂奶了。每当我抱着孩子，看着他天真无邪的眼睛，
就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小芳出院后，我们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我在巷子口的小摊生意越来越好，还雇了个帮手。小芳在家照顾孩子和母亲，
偶尔也来摊上帮忙。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玩笑。一天，我正在摊上忙活，
突然听到有人喊："着火了！"我抬头一看，浓烟从巷子里冒出来。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那是我们家的方向。我拼命推着轮椅往家赶，
但轮椅在慌乱的人群中寸步难行。我急得大喊："小芳！妈！"消防车呼啸而来，
我眼睁睁看着火焰吞噬了我们的小屋。那一刻，我感觉天都塌了。火焰吞噬了一切。
我瘫坐在轮椅上，眼睁睁看着我们的小屋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消防员的水柱在火光中显得那么无力，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小芳！妈！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却只听到火焰的咆哮。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浓烟中冲出来。
是小芳！她怀里抱着孩子，脸上满是黑灰。"小明！"她扑到我面前，
"妈......妈还在里面......"我感觉心脏被狠狠揪住。消防员试图冲进去，
但火势太大，他们不得不退出来。"对不起，"一个消防员摘下头盔，满脸歉意，
"火势太猛了......"我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流下来。母亲，
那个总是坐在门口等我们回家的母亲，就这样离开了。火灾后的日子像一场噩梦。
我们暂时住在邻居家，小芳整日以泪洗面。孩子似乎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总是哭闹不止。
一天晚上，我推着轮椅来到废墟前。月光下，焦黑的断壁残垣显得格外凄凉。我摸索着，
在灰烬中找到了母亲常坐的小板凳，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小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