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簌簌落在她橘色冲锋衣帽兜上,她仰起头,看见父亲正攀在五米高的油松枝干间,军用望远镜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冷光。
"爸!"她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说好今天教我搭雪屋的!"父亲低头冲她笑,雪花落进他络腮胡里:"等爸确认完最后三个红外相机的位置。
"他扬了扬手里沾着冰碴的黑色设备,"你不是要给学校自然课准备素材吗?往北坡走五十米,那儿的獾子洞有新脚印。
"小满哈出一团白雾,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在零下十五度的空气里瞬间结晶。
护林站的红漆木屋正在身后冒着炊烟,母亲炖山鸡汤的香气混着松脂燃烧的焦香飘过来。
她摸了摸羽绒服内袋,硬壳笔记本硌着肋骨——这是她作为自然观察员的第十二本记录册。
北坡的积雪比想象中深,登山靴踩下去会发出咯吱的挤压声。
小满数着自己的脚步,在第四十七步时看到了那个被薄雪覆盖的洞口。
三趾形的足迹从洞口蜿蜒向冷杉林深处,边缘还带着些许冰凌,说明留下不超过两小时。
她跪下来拍照时,听见某种高频的呜咽。
那声音像铁丝刮过冰面,让后颈汗毛竖了起来。
小满屏住呼吸,看见十步外的灌木丛在无风自动,积雪正从颤动的枝桠间簌簌坠落。
当灰影扑出来的瞬间,她本能地朝右侧翻滚。
左肩传来撕裂的剧痛,冲锋衣被利齿扯开三寸长的裂口,棉絮混着人造纤维在冷风中炸开。
七十斤的成年公狼在雪地上划出半米长的刹车痕,琥珀色的瞳孔收缩成两道竖线。
小满的喉咙像被冰棱堵住了。
她想起父亲说过,独狼的眼睛会因为长期饥饿泛起血丝,而群狼的虹膜是澄净的金黄色。
此刻这双充血的眼球离她不到两米,狼吻沾着暗红的冻土,前爪正神经质地扒拉着积雪。
背包滑落到三米外的云杉树下,那里有她的保温杯和急救包。
小满慢慢挪动右脚,靴底刚触到冰面,公狼的背毛突然全部炸开。
它从胸腔里挤出低吼,獠牙间垂下的涎水在空气中结成冰丝。
雪又开始下了。
鹅毛般的雪片模糊了来时的脚印,小满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在狼发起第二次扑击前,她终于摸到了藏在袖口的登山扣——黄铜材质,父亲送她的十二岁生日礼物,此刻正被她死死攥在手心,锯齿边缘刺破了掌心。
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唤,声音被风雪撕成碎片。
公狼的右耳突然抽动两下,那是曾被兽夹撕裂又愈合的残缺耳廓。
小满看着它后腿肌肉绷紧,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对峙的机会。
她猛地扬手将登山扣甩向云杉树干,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枝头的松鸦。
当狼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分散注意力的0.3秒里,小满扑向背包。
手指触到瑞士军刀冰凉的铝壳时,背后传来利爪破空的呼啸。
瑞士军刀弹出时带着冻住的滞涩感,狼爪已经扫过后背。
小满感到脊椎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冲锋衣内衬的抓绒面料像棉絮般绽开。
她顺势向前扑倒,右手握着的刀刃在雪地上划出凌乱刻痕,左手胡乱抓起一把混着碎冰的冻土。
公狼的利齿擦过耳垂,腥热的呼吸喷在颈侧。
小满猛地将冻土扬向狼眼,在它甩头的瞬间滚向右侧斜坡。
山坡的倾斜度比她预判的更陡,身体突然失控向下滑坠。
冰碴灌进袖口,刮擦着渗血的伤口,她死死攥住刀柄,任由重力带着自己冲向坡底的白桦林。
狼嚎贴着后背追来。
小满在急速滑降中蜷成球状,后背重重撞在一棵暴马丁香树上。
树冠积蓄的雪块轰然砸落,狼的扑击被雪瀑冲偏了方向。
她趁机翻身而起,发现保温杯从背包侧袋滑出来,正在雪坡上弹跳着滚向冰封的溪谷。
狼的右前爪有些跛——可能是刚才撞击树根造成的。
小满盯着它后缩的耳朵,突然想起父亲教的"三点定位法":当猛兽伏低后躯时,真正的攻击方向永远与头部偏移15度角。
她将瑞士军刀换到左手,右手慢慢摸向腰间,那里挂着登山绳的金属快挂。
冰裂声从溪谷方向传来。
公狼的鼻翼剧烈翕动,残缺的右耳转向东南方,那里隐约传来护林犬的吠叫。
小满抓住这半秒的迟疑,将快挂猛地抛向溪流上方的冰棱。
金属撞击声让公狼条件反射地扭头,她立刻朝着反方向的云杉林狂奔。
左腿胫骨传来钻心疼痛,不知是撞伤还是冻伤。
小满扯下围巾缠住手掌,在云杉树干上抹出血痕——这是父亲教过的雪地标记法,血渍在零下二十度能凝固成褐色的路标。
狼嚎再次迫近时,她闪身躲进倒木形成的天然雪拱,颤抖的手指摸到了急救包里的镁棒。
打火石擦出的火星点亮了狼的虹膜。
成年公狼对火的畏惧刻在基因里,它后撤两步,后腿却仍保持着进攻的弯曲角度。
小满撕开急救包的密封条,酒精棉球的刺鼻气味在寒风中弥散。
她将整瓶医用酒精泼在倒木的枯枝上,第五次擦燃镁棒时,幽蓝的火苗终于舔上浸透酒精的松针。
火焰腾起的瞬间,公狼的瞳孔缩成两道黑缝。
小满趁机冲出雪拱,却踩进了被积雪掩盖的冰裂隙。
右腿骤然陷到膝盖,拔出的登山靴还留在冰层深处。
她踉跄着扑向前方裸露的岩石,狼牙擦着脚踝划过,羊毛袜顿时绽开猩红的花朵。
岩石后方传来细微的流水声。
小满用刀尖挑开岩缝的积雪,发现下面是护林站标注过的地下温泉支流。
她将最后半包酒精棉球点燃扔向狼尾,在硫磺气息炸开的刹那,纵身跳入蒸腾着白雾的泉眼。
热水淹没口鼻的瞬间,她听见冰层上方传来犬吠的轰鸣。
羽绒服在水里涨成气囊,后背撞上滑腻的岩壁。
黑暗的水流裹着她冲向未知的溶洞,瑞士军刀在掌心勒出血痕。
意识消散前,她看到水面浮光中掠过一抹橘色——那是自己冲锋衣的颜色,正随着激流漂向更深的山腹。
岩缝渗出的地热在睫毛上凝成水珠,林小满是被舌尖的铁锈味唤醒的。
黑暗中有荧光绿的光点在游移,她花了三分钟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冲锋衣的反光条——地下暗河的水流正托着她漂过溶洞,防水手表表盘裂成蛛网,荧光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零七分。
右腿的伤口被温泉水泡得发白,边缘翻卷的皮肉像浸湿的宣纸。
小满摸索着解开背包,防水夹层里的荧光棒折出冷绿的光晕。
三十厘米见方的空间豁然浮现:钟乳石从穹顶倒垂而下,冰晶与碳酸钙沉积物形成诡异的共生体,岩壁布满棕熊抓痕,最深的沟壑里嵌着不知哪个年代的猎箭头。
保温杯卡在斜上方的石缝里,杯盖不知所踪。
小满用瑞士军刀撬开杯底的急救胶囊,吞下最后一粒消炎药时,发现杯身有道弧形凹痕——是狼牙留下的咬痕,深浅不一的沟壑里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
荧光棒突然开始频闪,这是即将失效的前兆。
小满撕开内衬口袋,防风打火机的齿轮擦过三次才迸出火星。
火光跃起的刹那,她看见岩壁渗出细密的结晶盐,而自己呼出的白汽正在洞顶凝成冰雾。
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地下溶洞的冰雾会吸走体温,比雪地失温快三倍。
"打火机烫得握不住时,她终于找到干燥的松萝。
这种寄生在岩壁的丝状地衣燃烧时会散发苦杏仁味,但能提供珍贵的热量。
小满将羽绒服内胆的鹅绒掏出来,混着松萝裹成火绒球。
第七次尝试点火时,火苗终于窜起二十厘米高,洞顶冰晶折射出钻石星辰般的光斑。
狼嚎就是在这时传来的。
声波在溶洞中形成诡异的共鸣,像有十匹狼在四面八方嗥叫。
小满握紧烧红的瑞士军刀,发现火堆余烬旁有串湿漉漉的足迹——不是狼的梅花印,而是人类登山靴的波纹底印,顺着足迹望去,岩壁上有道人工开凿的凹槽,里面卡着半截生锈的鹤嘴锄。
荧光棒彻底熄灭前,她看清凹槽里用红漆喷着的数字"7"。
这是护林站的紧急避难编号,去年暴雨引发山体滑坡时,父亲带她认过这些藏在山腹中的补给点。
小满用鹤嘴锄撬开岩缝,铝制储存箱滚落出来的瞬间,暗河对岸突然炸开冰层碎裂的巨响。
公狼从冰水里跃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