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在霸凌学妹。我不敢相信这位像古诗里走出来的人会做出这种事。
01记得我第一次见商晚蘅是在图书馆。当时我被她这幅安静甜美的样子吸引,
只敢透过书架缝隙静静看着她。普鲁斯特这里写得真好。她突然说。我吓了一跳,
以为被发现了。结果她是在对身边的女生说话。我深吸一口气,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走向她。
当我鼓足勇气在她桌子对面坐下时,她抬头看我一眼,没说话。我正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
你也喜欢加缪?她忽然问。我低头看自己拿的《局外人》,点点头。
死亡是唯一的真相。她说,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那一刻我完全被她的笑意吸引,
以至于没留意她说的话。之后我每天都会坐在她对面一起看书。商晚蘅说话很少,
她说她喜欢博尔赫斯,喜欢下雨天,喜欢凌晨四点的月亮。我用心记住了她的每一句话,
晚上躺在宿舍床上反复回味。我以为我了解她。直到那个周四下午。
我去图书馆拐过走廊时听见女厕所里有哭声。本来想走开,却听见商晚蘅的声音,
冷得让我一时没认出来。很会装可怜啊?她说。
我从门缝看见她拽着一个短发女生的衣领,那女生我见过,是化学系大一的新生。
发到群里让大家看看?商晚蘅笑着问。短发女生摇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那就老实点!商晚蘅松开她,从包里拿出湿巾擦手,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
再让我看见你接近许明哲,照片就发到群里!我不敢相信,后退时踢到垃圾桶。
商晚蘅转头,我们的视线在门缝中对上。她眼睛里的冷漠还没褪尽。我转身就跑,
听见她在后面叫我的名字,声音又恢复成我熟悉的温柔调子。当晚我辗转难眠。
第二天我在教学楼门口堵住她。为什么?我问。商晚蘅歪头看我,表情无辜。
什么为什么?那个女生,你威胁她!她笑了,伸手向前,我躲开。她的手顿在空中,
慢慢收回去插进大衣口袋。颜书隽,她叫我的全名,声音甜蜜,你以为我是怎样的人?
图书馆里安安静静读书的瓷娃娃?她凑近,我闻到曾经让我心跳加速的体香。
人都有阴暗面,我只是比较好看而已。我后退一步,撞上栏杆。商晚蘅见状,
眼神突然暗淡下去。她声音低了下来,几乎是耳语,我以为你可以救我的。
02我三天没去图书馆。商晚蘅最后那句话在我脑子里一直出现。我以为你可以救我的。
这算什么?她是施暴者,还需要别人救她?第四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上课,
在教学楼走廊远远看见她的背影。我下意识转身钻进洗手间,等上课铃响才出来。
下午我还是去了图书馆,但换到远离她的角落。我从包里掏出《局外人》,
书签还夹在上次看到的那页。翻开来发现边缘有行铅笔写的小字:你读到这里时在想什么?
我啪地合上书。这是之前她趁我去洗手间时写的。当时我觉得浪漫得要命。
管理员推着还书车经过,掉下一本波德莱尔的《恶之花》。我弯腰捡起,
翻开扉页看见商晚蘅的借阅卡。借期是上周三,就是我发现真相的前一天。
书里有很多铅笔批注,在《吸血鬼的变形》那页空白处写着:我们都是怪物,
只是我的獠牙更漂亮。字迹很轻,像是怕被谁看见。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
忽然有水滴在纸页上,我才发现自己在哭。晚上七点下雨了。我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我没回头。颜书隽。商晚蘅的声音。我们能谈谈吗?
我往旁边挪了两步。没什么好谈的。那个女生,她伸手接住屋檐滴下的雨水,
她往我男朋友抽屉里塞情书。你...有男朋友,不是!所以你就霸凌她?
我话语一滞,转而质问她。商晚蘅突然笑了,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流进衣领。她凑近我,呵,
我根本没有男朋友,我编的。我瞪大眼睛。她转身走进雨里,背影很快被雨幕模糊。
我鬼使神差地追出去。什么意思?我在十字路口抓住她的手腕。
然后我看见了三道平行的疤痕,颜色很浅,但确确实实横在她手腕内侧。商晚蘅一惊,
猛地抽回手,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她退后两步,差点撞上信号灯,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可怜虫!红灯变绿,人潮从我们之间穿过。等最后一人走过时,
商晚蘅已经不见了。……我在便利店找到她。她坐在玻璃窗前的高脚凳上,
面前摆着两罐啤酒和一包烟。我从没见过她抽烟,但她点烟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坐。
她头也不抬,吐出的烟雾在玻璃上结成一小片雾。我坐下,看着她把一罐啤酒推给我。
为什么撒谎?我问。商晚蘅用指甲随意刮着啤酒罐。那个女生,
她去年在实验课往我包里倒硫酸铜溶液。她抬起眼睛看我,我裙子后面蓝了一大片,
走到哪都被笑。我捏扁了啤酒罐,我知道她又说谎了,那个女孩明明是新生。
我本想揭穿她,但目光不自觉瞥了一眼她的手腕。那...为什么不告诉老师?
然后呢?她笑了,写检讨?记过?有用吗?她突然扯开衬衫领口,
锁骨下方露出一块硬币大小的疤痕,这是初中时被烟头烫的,告诉我,颜书隽,
正义什么时候来救过我?我瞪大眼睛,哑口无言。她喝完一罐啤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声音轻下来,可怜的疯女人,对吧?不是...没关系。她站起来,
从钱包里抽出钞票压在烟盒下,谢谢你听我说这些。她走向门口,
背影在雨夜里显得很单薄。我追出去时她已经走进雨中。这次我没拦她,
只是站在屋檐下看她越走越远。她没回头,但在拐角处突然蹲下,肩膀剧烈抖动。
我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吐了。03第二天,图书馆。我再次坐在我们常坐的位置,
面前摊着《恶之花》。十点二十,我听见脚步声。不是她平时那种轻盈步伐,
而是每一步都带着犹豫。你迟到了。我没抬头。商晚蘅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我没想到你会来。她说。她盯着我看了很久,似乎在衡量,挣扎,最后才下定决心,
我其实很久以前就见过你。她声音很轻,那个总在美术室画画的男生。我瞪大眼睛。
初中时我确实常在午休躲进美术室,因为教室里总有人往我椅子上倒红墨水。
但我不记得见过商晚蘅。我在三班,你们隔壁。那时许明哲是我同学。
许明哲不是你编的?,我脱口而出。商晚蘅解开手腕丝巾。他喜欢用圆规针头扎人。
她抚摸着疤痕,说我这种书呆子活该当人体标本。
我突然想起初中时传闻有个女生在实验室自杀了,据说是因为被拍了不雅照,
那天全校停课了。他没成功。商晚蘅仿佛读到我心思,但我转学了,
三年后听说他车祸死了。她笑了,我当时还买了香槟庆祝。管理员推着书车经过,
我们同时沉默。那个女生,商晚蘅突然说,她表哥是许明哲的发小。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推过来,上周收到的。信封里是张照片复印件。
年轻的商晚蘅被按在实验台上,白大褂掀到腰间。照片角落有半个模糊的人影,
只拍到一只戴着戒指的手。他想干什么?谁知道呢。商晚蘅把照片撕成两半,
也许只是提醒我永远逃不掉。我抓住她手。所以你报复在那个女生身上?她抽回手,
很卑劣,是吧?她声音突然哽咽,但我已经不知道别的活法了。我沉默了很久。
我其实也被欺负过。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蠢了,像在比谁更惨。但商晚蘅抬起头,
眼睛亮得吓人。我知道!她伸手碰了碰我额头,这里,被篮球砸的,我看见了。
我愣住。那道疤早就淡得摸不出来了。那天我躲在楼梯间。
你流着血还对他们说没关系,我气得想把你打一顿。我记得那天,篮球砸中眼睛的瞬间,
视野里一片血红。但我更记得躲在美术室哭的时候,有人从门缝塞进来一包创可贴。是你?
商晚蘅别过脸。那时候我还相信善良会有好报。我鬼使神差地握住她的手。
那个女生...我昨天去找她了。商晚蘅打断我,道了歉。
我突然意识到我对她一无所知。不知道她家住哪,父母做什么,
甚至不确定商晚蘅是不是真名。现在你知道了。她站起身,影子笼住我,
我们只是运气很差的普通人。是呀,要怪只能怪我们太善良,不懂得反抗。
明天还来吗?我问。商晚蘅停了下来,你想我来吗?我没回答。
她笑了笑继续往下走,脚步声渐渐远去。回到座位,我发现她落下了丝巾。
我把它夹进《恶之花》里,正好是《吸血鬼的变形》那页。窗外开始下雨。
我突然想起初中美术室里,有人曾在我被泼水的素描本上写过一行字:你的画很好看。
和商晚蘅在《局外人》写批注的笔迹一模一样。04我心血来潮,翘了下午的课,
去了初中母校。校园比我记忆中小得多。美术室还在老地方,门上的玻璃换成了磨砂的。
我贴着门听了会儿,没声音,试着推门,发现锁了。找谁?我转身,
一个戴红袖标的老校工警惕地看着我。我谎称是校友回来找老师,他嘟囔着掏出钥匙。
就十分钟啊,马上有课外班来用教室。我在里面逛了一圈,
发现储物柜最下面那个柜门歪着,和我毕业时一样卡不住。里面有个牛皮纸信封,
边缘已经脆了。我打开后不禁愣住。信封里是十几张素描,我的素描。
有我在操场写生的侧影,在食堂排队时低头看书的模样,甚至有我趴在课桌上睡觉的样子。
最后一张画的是我站在美术室门口,额头贴着创可贴,手里攥着纸巾。
画纸边缘铅笔写着:今天他哭了。时间到了!校工在门外喊。我把最后一副折起来收好,
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他叫颜书隽,名字像首诗。……雨又下了起来。
我在校门口便利店屋檐下躲雨,手机震动。陌生号码,区号027。颜书隽?是个女声,
我是商晚蘅的朋友,她...情况不太好。
背景音里有玻璃碎裂的声响和商晚蘅模糊的叫喊。我后背一凉:她在哪?
青山小区7栋603,快点,她爸——电话突然断了。
等我到后推门就闻到酒气和血腥味。客厅一片狼藉。商晚蘅蜷缩在沙发角落,右手血淋淋的。
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在给她包扎。你就是颜书隽?女人抬头,眼睛布满血丝,
我是林昭,她发小。她压低声音,她爸刚走。商晚蘅看见我,挣扎着坐直。
谁让你...来的?她声音嘶哑,脸颊像挨了耳光。林昭叹气:她喝了半瓶伏特加,
又摔杯子割手。她递给我纱布和酒精棉,我去买镇定剂,你看住她。门关上后,
屋里静得可怕。商晚蘅的呼吸带着酒气,热烘烘地扑在我脸上。她左手攥着手机,
屏幕上是条短信:明天打钱,不然你知道后果别看!她想抢手机,我抓住她手。
看到新伤口横贯旧疤痕。你爸?她突然笑起来,生物学上是的。
她抽回手去够茶几上的半瓶酒,著名外科医生商教授,手术刀玩得可好了。我抢过酒瓶。
她扑过来咬我手腕,牙齿陷进肉里。我没松手,直到她先泄了劲,额头抵着我肩膀发抖。
他今天来要钱。她声音闷在我衣服里,说我妈留下的信托基金该归他。
雨拍打着窗户。我轻轻撩开她左肩衬衫,发现锁骨下方的烟疤旁多了个新鲜淤青,
指痕清晰可辨。为什么不报警?她抬起头,眼睛通红。你以为我没试过?
她扯开衣领,胸口赫然一道手术缝合般的疤痕,十五岁那年,他差点捅穿我肺,
警察说家庭纠纷建议调解。我眼睛瞪大,难以想象她那时的处境。
商晚蘅摸索着从沙发缝里掏出烟点燃。许明哲是他学生。她吐出一口烟,
我爸的得意门生。许明哲的车祸...刹车坏了。她盯着天花板,
警方结论是意外。烟在她指间颤抖,葬礼那天我爸哭得像个真正的父亲。
林昭回来时,商晚蘅已经靠着我肩膀睡着了。林昭给她打了一针,示意我抱她进卧室。
她经常这样?我看着商晚蘅在床上蜷缩姿势。自从她妈去世。林昭拉上窗帘,
你是第一个她允许知道这些的人。床头柜上摆着张照片。年轻的商晚蘅站在海边,
身旁是位穿红裙子的优雅女性。两人笑得那么像,连嘴角弧度都一致。她妈妈?肺癌,
死前把遗产全留给了晚蘅。林昭冷笑,商教授气疯了。商晚蘅在睡梦中皱眉,
我轻轻握住她手,让她安静下来。雨停了。手机突然震动,是商晚蘅的。
屏幕亮起:明天下午三点,老地方,带够钱林昭瞥见短信,脸色变了。我有事先走了。
她匆匆写下号码塞给我,有事打给我。我坐在床边,看着商晚蘅的脸。
她枕头下露出《局外人》的一角,我轻轻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