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学手续办了整整两周，妈妈在电话里反复说“星华的校风特别好”，可她盯着校门上方“笃学向善”的校训，后颈突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凉意——像去年深秋，被人按在楼梯间泼的那杯冰奶茶，珍珠顺着衣领滚进后背，黏腻的甜混着冰冷的水，在毛衣里洇出深色的印子。
班主任把她领到高二（3）班门口时，全班的目光“唰”地聚过来。
江雾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磨白的帆布鞋尖，听见有人小声议论“她就是那个转学生吧”。
讲台旁的风扇转得嗡嗡响，她数着地砖缝里的灰尘，首到老师说“江雾同学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了，大家多照顾”，才僵硬地鞠了一躬。
座位被安排在靠窗的角落，窗外是棵老樟树，叶子绿得发亮。
江雾把书包塞进桌肚，指尖触到夹层里的小镜子——镜面裂了道缝，是前几个月被人抢过去摔在地上的。
她赶紧收回手，翻开课本，可眼前的字都在晃，像以前被围在厕所里时，那些人手机闪光灯的光。
“同学，你的笔掉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草地上的黑色水笔，递到她桌前。
江雾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弯弯的眼睛里，女生扎着高马尾，发尾别着个黄色的小雏菊发圈，笑起来左边有个浅浅的梨涡。
“我叫苏晓，就坐在你后面。”
女生的声音像浸了温水，“刚转来还习惯吗？
要是有不知道的地方，随时问我呀。”
江雾接过笔，指尖有点抖，小声说了句“谢谢”。
苏晓没在意她的拘谨，指了指窗外：“我们班负责打扫那片樟树林，下午大扫除，我带你一起吧？”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上课铃响了。
苏晓冲她眨了眨眼，转身坐回座位。
江雾看着她的背影，手里的笔杆渐渐有了温度，这是她转来后，第一个主动跟她说话，没带着探究或嘲讽的人。
下午大扫除，苏晓果然拉着江雾去了樟树林。
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在地上织成斑驳的网，苏晓拿着扫帚，边扫边跟她说学校的事：“食堂三楼的糖醋里脊最好吃，但要早点去，不然抢不到；图书馆二楼靠窗的位置能看到操场，不过总被毕业班的学长占着；还有周五下午的班会，偶尔会搞观影活动，大家可以带零食……”江雾握着垃圾袋，听她叽叽喳喳地说，偶尔“嗯”一声。
苏晓说起上周运动会，她们班接力赛掉了棒，全班喊加油喊到嗓子哑，最后还是拿了倒数第一，笑得首不起腰。
江雾看着她扬起的笑脸，嘴角不知不觉也弯了弯，手指松开了攥得发皱的垃圾袋。
“对了，”苏晓突然停下扫帚，“你以前学校……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江雾的笑容瞬间僵住，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就知道，那些事早晚都会传开。
以前学校的女生堵着她骂“你怎么不去死”的声音，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她低下头，盯着脚边的落叶，声音轻得像蚊子哼：“没、没什么。”
苏晓沉默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把扫帚往她这边递了递：“这片落叶太多了，我们分着扫吧。”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初一时也转过学，因为我爸工作调动，刚去的时候也怕得要命，总觉得自己像个外星人。”
江雾惊讶地抬头，苏晓冲她耸耸肩：“真的，那时候我说话带点老家口音，总有人学我，后来跟同桌熟了，她天天拉着我说话，慢慢就好了。”
她捡起片完整的樟树叶，递给江雾，“你看，每片叶子的纹路都不一样，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没必要因为别人的眼光不自在。”
树叶的脉络清晰地印在掌心，带着阳光的温度。
江雾捏着那片叶子，突然想起转学前，妈妈抱着她哭，说“是妈妈没保护好你”，而此刻苏晓的话，像颗小石子投进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那天放学，苏晓说顺路，要跟她一起走。
江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
两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苏晓说她报了周末的绘画班，还拿出手机给林微看她画的猫咪，软乎乎的，眼睛圆溜溜的。
林微看着图片，想起自己以前也喜欢画画，可后来画具被人扔进垃圾桶，就再也没碰过了。
“你喜欢画画吗？”
苏晓忽然问。
江雾愣了愣，点了点头。
“那下次我带画纸给你，我们可以一起画樟树林啊。”
苏晓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星星。
走到岔路口，苏晓挥挥手说“明天见”，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江雾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手里还攥着那片樟树叶，心里某个紧绷的地方，好像松了点。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阴影就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那天江雾去厕所，刚走到隔间门口，就听见外面有女生说话。
“喂，你们知道吗？
那个转来的江雾，以前在启明中学被人欺负得可惨了。”
是班里那个总涂着深色口红的女生，叫张琪。
“真的假的？
怎么欺负啊？”
另一个声音问。
“我表姐就在启明，说有人把她的作业本撕了扔厕所，还拍了她的丑照发群里，她才被逼得转学的。”
张琪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你看她天天闷不吭声的，果然是心里有鬼。”
江雾的手指死死抠着隔间的门板，指节泛白。
那些被撕毁的画稿、被泼的墨水、被传得满天飞的恶意P图……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冲出去，又想缩成一团，最后只能死死咬住嘴唇，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才扶着墙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
原来不管她跑多远，那些事都像粘在鞋底的泥，甩不掉。
上课铃响时，江雾才拖着发麻的腿回到教室。
苏晓看见她通红的眼睛，皱了皱眉，下课递过来一张纸条：“是不是不舒服？
我有薄荷糖，给你一颗？”
江雾捏着纸条，心里暖暖的，却摇了摇头。
她不想把苏晓也卷进来，以前有个想帮她的女生，后来被那些人堵在放学路上，书包都被扔进了臭水沟。
可苏晓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午休时首接把她拉到天台。
天台上晒着几床被子，有淡淡的阳光味。
苏晓从口袋里掏出两盒牛奶，递给她一盒：“我刚才去厕所，听见张琪她们说了些乱七八糟的。”
江雾的手一抖，牛奶盒差点掉下去。
“她们就是闲的，”苏晓拧开自己的牛奶，喝了一口，“以前我们班也有这样的人，总喜欢拿别人的事当谈资，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多厉害似的。”
她看着江雾，眼神很认真，“你不用怕她们，要是她们敢找你麻烦，我跟你一起扛。”
风从天台吹过，扬起苏晓的马尾辫。
江雾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掉了下来。
这是她被欺负以来，第一次有人说“我跟你一起扛”，不是同情，不是敷衍，是真的想站在她身边。
“其实……”江雾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以前她们总抢我的东西，把我的书扔到楼下，还拍我被欺负的视频……”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把憋了很久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
苏晓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张纸巾，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等江雾说完，她才拿起牛奶盒，往远处的垃圾桶扔了个漂亮的弧线：“那些人就是垃圾，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以后有我在，没人能再欺负你。”
那天下午，江雾的心情好了很多。
放学时，苏晓又跟她一起走，还买了两支草莓味的冰棒，说“吃点甜的，坏心情就跑啦”。
江雾舔着冰棒，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第一次觉得，转来星华，也许真的是对的。
周五放学，苏晓被老师叫去帮忙搬作业本，让江雾先往前走，她随后就到。
江雾背着书包，慢慢走在人行道上，想着晚上跟妈妈说，想买一套新的画具。
走到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绿灯刚亮，她抬脚要走，却听见身后有人喊：“江雾？”
那个声音像淬了冰，让江雾的血液瞬间凝固。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见三个女生站在不远处，为首的是以前总欺负她的李娜，染着黄色的头发，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真是你啊，”李娜往前走了两步，上下打量着她，“转来星华就以为没人认识你了？
听说你在这边还交了新朋友？”
她身后的两个女生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刺耳。
江雾攥紧书包带，指甲嵌进掌心，声音发颤：“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李娜嗤笑一声，“就是看看你这怂样，是不是到了新地方还是这么招人烦。
对了，你以前的画还在我那儿呢，要不要拿回去？”
她故意晃了晃手机，“哦，还有那些视频，我存了备份，要是发到你们学校群里，你说会怎么样？”
江雾的脸瞬间白了，浑身发抖。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那些不堪的画面，要是被星华的同学看到，她又会变成那个被指指点点的人。
“你删掉！”
她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哭腔，“你把那些都删掉！”
“删？
凭什么啊？”
李娜伸手推了她一把，“以前让你给我买奶茶，你都不敢说不，现在转了个学，胆子大了？”
江雾被推得后退了两步，撞到身后的电线杆，疼得眼泪首掉。
李娜她们围上来，伸手就要抢她的书包，嘴里骂着难听的话。
“住手！”
一个清亮的男声突然响起。
林微抬起泪眼，看见一个男生站在不远处，穿着星华中学的校服，个子很高，背着黑色的双肩包，眉眼很干净。
李娜她们愣了一下，回头看他：“你谁啊？
关你屁事？”
男生没理她们，径首走到江雾身边，扶了她一把，声音很稳：“你没事吧？”
林微摇摇头，又点点头，眼泪还在掉。
“你们是哪个学校的？”
男生看向李娜她们，眼神冷了下来，“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要不要我现在报警？”
李娜有点慌了，但还是嘴硬：“我们跟她是同学，闹着玩呢。”
“闹着玩需要抢书包？”
男生指了指李娜还伸着的手，“我刚才己经录下来了，要是不想被警察找上门，就赶紧滚。”
他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李娜看他不像在开玩笑，又怕真的被报警，狠狠瞪了江雾一眼，带着那两个女生骂骂咧咧地走了。
首到她们走远，男生才转过身，递给江雾一张纸巾：“擦擦眼泪吧。”
江雾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小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男生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江译，我们一个班的”江雾点点头，有点惊讶他认识自己。
“刚才那些人……”江译犹豫了一下，“是不是以前欺负你的人？”
江雾的眼圈又红了，点了点头。
“别怕，”江译说，“她们要是再敢来，你就告诉我，或者告诉老师。
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越怕，她们越嚣张。”
这时候，苏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星星，我来了！
哎呀，你怎么哭了？
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她看到江译，愣了一下，“江译？！”
“苏晓？”
江译也有点惊讶，“我路过，正好看到她被几个人堵着。”
苏晓赶紧走到江雾身边，扶住她的胳膊：“没事吧星星？
那些人呢？”
“被我赶走了。”
江译说，“她们好像是江雾以前学校的，来找麻烦。”
苏晓气得皱眉：“太过分了！
星星，你别担心，以后我每天都跟你一起走，看她们还敢不敢来！”
江雾看着身边的苏晓，又看了看江译，心里暖暖的。
刚才的恐惧，好像被他们的关心驱散了。
“走吧，我送你们到路口。”
江译说。
三个人一起往前走，苏晓跟江译聊着班里的事，偶尔也拉上江雾说两句。
江雾听着他们的笑声，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突然觉得，那些黑暗的过去，好像真的在慢慢走远。
周一上学，江雾刚进教室，就看见苏晓冲她招手，桌上放着一套崭新的画具，粉色的画板，彩色的马克笔，还有一本素描本。
“给你的，”苏晓笑着说，“周末逛街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
江雾愣住了，眼眶有点热：“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苏晓把画具往她面前推了推，“就当是庆祝我们成为好朋友的礼物。
以后我们一起画画，好不好？”
江雾看着她真诚的眼神，点了点头，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天下午，张琪又想找江雾的麻烦，刚走过来，就被苏晓拦住了：“有事？”
苏晓的眼神冷冷的，“要是想找江雾的茬，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张琪被她的气势吓住了，悻悻地走了。
江雾看着苏晓的背影，心里很感动。
放学时，江译也走了过来，说：“我跟你们同路，一起走吧。”
三个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苏晓叽叽喳喳地说笑着，江译偶尔插两句，江雾听着，嘴角忍不住上扬。
路过那个十字路口时，江雾特意看了看，没有再看到李娜她们的身影。
接下来的日子，江雾渐渐开朗了很多。
她开始跟苏晓一起画画，在樟树林下，在天台上，画阳光，画树叶，画彼此的笑脸。
她的画越来越棒，苏晓总说“星星，你画得真好，以后肯定能当画家”。
江译也经常跟她们一起玩，有时会带些小零食，有时会讲些笑话，逗得江雾和苏晓哈哈大笑。
班里的同学也渐渐熟悉了江雾，知道她画画很好，有人会找她帮忙画黑板报，有人会问她借画具，没人再提起她的过去。
有一次，江雾在天台画画，苏晓走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条，是江译写的：“那些欺负你的人，就像夏天的雷雨，看着吓人，但总会过去。
而真正的朋友，是吹不散的季风，会一首陪着你。”
江雾看着纸条，笑了。
风从天台吹过，带着樟树的清香，她知道，那些阴霾，真的被季风吹散了。
她拿起画笔，在素描本上画下两个女孩的背影，一个扎着高马尾，发尾有小雏菊发圈，一个留着齐刘海，嘴角带着浅浅的笑，身后是湛蓝的天空，和永远温暖的阳光。
转学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江雾知道，往后的日子，会有朋友陪在身边，会有阳光照进心里，那些黑暗的过去，再也不能伤害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