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音在琴房第N次气走追求者时,窗外传来一声嗤笑。
金融系冰山顾屿举着咖啡杯:“《月光》第三乐章,建议降B调处理。
”她反手甩上门:“外行少指点江山!”后来她发现——他收集她所有演出票根,
深夜琴房的热牛奶从不缺席,连她随手涂鸦的乐谱都被他装裱在总裁办公室。
毕业典礼她故意缺席,躲在琴房弹新改的《月光》。门被推开时,
她头也不抬:“又是来提建议的?”身后传来西装窸窣声:“来应聘终身听众,
不知苏大师是否缺个翻谱员?”---阳光慷慨地泼洒进音乐学院顶楼的独立琴房,
在深棕色柚木地板上切割出耀眼的几何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金色尘埃,
如同被无形琴弦拨动的音符。苏音端坐在那架价值连城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前,
背脊挺直如天鹅颈项,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弧度。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悬停在黑白琴键上方,
指尖微蜷,蓄势待发。这份凝神聚气的专注,却被身旁一声小心翼翼的呼唤猝然打断。
“苏音学姐……” 钢琴系那位被誉为“小肖邦”的学弟,
此刻脸上全然没了舞台上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厄瓜多尔粉玫瑰,花瓣上凝着露珠,折射着细碎的光。“这首曲子,
我练了很久,是专门为你……”苏音没有回头,甚至连眼睫都未曾颤动。
她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如蝶翼拂过琴弦,却带着千钧之力,
瞬间碾碎了学弟脸上最后一丝强撑的笑意。“肖邦,《夜曲》,Op.9, No.2,
”她的声音清泠泠响起,像冰泉敲击玉石,“降E大调,不是降D。
”学弟的脸“唰”地褪尽血色,捧着玫瑰的手抑制不住地颤抖,娇嫩的花瓣簌簌落下。
“开头的装饰音,”苏音终于侧过脸,阳光勾勒出她精致却疏离的侧颜,眼神平静却锐利,
“处理得像沾了水的棉花糖,拖泥带水。中段的左手和弦,力度失衡,忽重忽轻,
”她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弧度,“知道这像什么吗?像踩着高跷跳探戈。
”每一个字,都精准地钉入学弟最脆弱的自尊心。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手臂无力垂落,
昂贵的花束几乎要蹭到光洁的地板。他张了张嘴,最终一个字也没能吐出,
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失魂落魄地、几乎是狼狈地拉开沉重的琴房门,仓皇逃离。
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琴房重归寂静。阳光依旧灿烂,尘埃依旧飞舞,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缕玫瑰甜香,证明着刚才那场单方面的“劝退”并非幻象。
苏音没有立刻触碰琴键。她望着紧闭的门,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厌倦与疲惫。指尖悬空,
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似在无声驱逐着什么。几秒后,积蓄的力量骤然爆发!
她修长的手指带着凌厉的决绝,狠狠砸向琴键!**“咚——!
”**一声沉重到令人心悸的低音和弦,如同巨石投入死寂深潭,轰然炸响!
斯坦威浑厚雄浑的共鸣瞬间席卷整个空间,震得窗玻璃嗡嗡低鸣。这不是肖邦的忧郁,
不是莫扎特的明朗,更不是她惯常用来“劝退”的精致小品。是贝多芬。
《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急促、狂烈、充满风暴般愤怒与挣扎的音符,如同决堤的洪流,
从她指下奔涌而出!她的身体随着狂暴的乐句微微前倾,力量从肩背贯穿至指尖,
每一个强音都带着玉石俱焚的狠厉。快板部分疾风骤雨,十六分音符群在琴键上刮起旋风,
指尖快得带出残影;左手沉重的低音八度如同命运的重锤,一下,又一下,砸得人心头发闷。
她不是在演奏,是在搏斗!用指尖的利刃,劈砍无形的桎梏,
撕裂无处安放的烦躁与更深沉的孤寂!汗水迅速浸湿她额角碎发,粘在光洁的皮肤上。
呼吸因高速弹奏而急促,脸颊泛起薄红。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死死锁住飞掠而过的黑白琴键,仿佛世界仅存这方寸之地,仅剩这场灵魂的风暴。
就在一个需要手腕瞬间爆发力完成的大跨度琶音急速上行时——“嗤。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气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清晰穿透狂暴的琴声,
精准地刺入苏音的耳膜。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用音乐构建的宣泄结界。
她指尖的动作猛地僵住!那个本该一气呵成的华丽上行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个突兀的、被腰斩的刺耳音符,孤零零地悬在骤然死寂的空气里。
被冒犯的怒火瞬间点燃,直冲天灵盖!苏音倏然转头,目光如淬冰的箭矢,
精准射向声音来源——琴房巨大的落地窗外。刺目的阳光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姿态疏懒地倚靠着走廊冰凉的金属栏杆。深灰色衬衫剪裁极佳,袖口随意挽至肘部,
露出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臂。他手里端着一个白色纸杯咖啡,袅袅热气模糊了部分轮廓。
阳光给他的侧影镀上金边,却丝毫未能融化那周身散发的、拒人千里的冷冽气场。顾屿。
隔壁顶尖商学院那个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常年盘踞荣誉榜首、眼神能冻僵方圆三米生物的金融系传奇。他微微侧着头,
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毫无避讳地落在苏音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惊艳,没有讨好,
没有小心翼翼,只有纯粹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以及一丝尚未散尽的、源于刚才那声嗤笑的玩味。苏音胸腔里的火“腾”地烧得更旺。
她霍然起身,几步冲到窗边,“唰”地拉开巨大的窗户。
夏日滚烫的风裹挟着青草与阳光的气息涌入,吹乱她的长发,也吹散了她最后的克制。“你!
”她抬手指向窗外冷峻的身影,指尖因愤怒而微颤,声音拔高,带着被侵犯的尖锐,
“听够了没有?金融系的,也懂贝多芬?
还是你们商学院的‘K线图’能谱出《月光》的调子?” 语速又快又急,
如同火力全开的连珠炮。顾屿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宁静的维度。他慢条斯理地举起咖啡杯,
抿了一口,喉结滑动,动作从容得像在品鉴顶级红酒。然后,他才抬起那双深邃的眼,
目光平静地迎上苏音喷火的眸子。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沉稳,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穿透风声与她急促的呼吸:“第三乐章,Presto agitato急板,激动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因剧烈弹奏而泛红的手指关节上,
“第23小节下行音阶后的连接句,改用降B调处理,”他语气平淡,
如同陈述一份市场分析,“或许能减轻手腕负担,效果……未必逊色。
”绝对的冷静与专业口吻,像滚油浇在烈火上。降B调处理?!他一个搞金融的,
竟敢对她的专业指手画脚?!还一副“客观建议”的该死腔调!“外行!少在这里指点江山!
” 苏音气得眼前发黑,大小姐的矜持荡然无存。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吼出这句话,
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变调。话音未落,她猛地一扬手——“砰!!!
”沉重的落地窗被她用尽全力狠狠甩上!巨大的撞击声在走廊激起沉闷回响,
整面玻璃窗剧烈震颤,密封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窗外,
顾屿的身影被隔绝在厚重的玻璃之后,瞬间模糊。
他似乎被这巨响和突如其来的“闭门羹”弄得微微一怔,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
隔着玻璃,苏音只能看到他似乎极轻微地挑了一下眉梢,
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情绪——是惊讶?还是……意料之中的了然?随即,
那点微澜迅速归于冰封般的平静。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又平静地看了一眼那扇将他拒之门外的玻璃窗,仿佛在评估一项投资标的。然后,
他极其自然地转过身,迈开长腿,端着那杯咖啡,沿着洒满阳光的走廊,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背影挺直,步伐沉稳,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冲突,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插曲。琴房里,死寂。
只有苏音自己剧烈的心跳在耳膜里轰鸣。她背靠着冰冷的窗框,胸口剧烈起伏,
甩门震得虎口发麻。阳光重新笼罩她,却驱不散心底被冒犯后更汹涌的烦躁,
以及一丝……不愿承认的被看穿狼狈的羞恼。那个降B调的建议……该死的精准!
那个连接句的指法,确实是她私下反复修改都觉得别扭的地方……她猛地甩头,
试图将金融冰山的影子和那该死的建议一同驱逐。重新坐回琴凳,双手重重按上琴键,
试图再次召唤贝多芬的暴风雨来淹没一切。然而,指尖下流淌出的音符,
却莫名地带上了几分心浮气躁的滞涩。窗外的阳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那场钢琴旁的“冲突”,如同投入苏音心湖的石子,涟漪很快平息在日常的喧嚣中。
顾屿,那个金融系的冰山,依旧是她世界里一个遥远模糊的背景板符号。
苏音继续做她音乐学院的璀璨明珠,被追求者们环绕,在琴房里挥霍才华与偶尔的坏脾气。
学期末的紧张气息弥漫。音乐学院年度优秀学生汇报演出在即,苏音作为钢琴系翘楚,
毫无悬念地担任压轴独奏。
曲目是李斯特那首以超高难度和奔放激情著称的《匈牙利狂想曲第二号》。炫技,华丽,
充满吉普赛式的自由不羁,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也最能引爆全场。演出前夜,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沉压在苏音心头。手指在琴键上无数次重复艰深段落,
流畅无可挑剔,可心里总有个角落空悬着,仿佛缺了一颗关键螺丝钉,
让完美的演奏机器无法达到极致契合。对“完美”的偏执化作无数细小藤蔓,缠绕神经,
越收越紧。烦躁感如暗流无声上涌。
又一次在一个快速轮指乐句出现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迟滞时,苏音猛地停下了动作。
琴声骤停。她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攫住了她。
她烦躁地抓乱精心打理的长发,泄愤般在昂贵的斯坦威琴盖上捶了一下,发出闷响。“不行!
还是不对!” 她低声咒骂,声音在空旷琴房里清晰回荡,泄露出不易察觉的脆弱。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的“叩叩”声,从琴房门口传来。苏音不耐地抬头,
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来打扰。门外却空无一人。她蹙眉,正欲发作,
目光却被门边地上一个小物件吸引。一个朴素的白色纸杯,静静立着,杯口氤氲着袅袅热气。
一股熟悉的、温暖醇厚的奶香,丝丝缕缕,飘入鼻尖。热牛奶?苏音心头紧绷的弦,
莫名松了一下。她迟疑起身,走过去,弯腰拾起纸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
熨帖着指尖的微凉。杯身洁净,只有一片小小的、边缘撕得不太规整的便利贴贴在杯壁。
上面是两行极其刚劲有力、棱角分明的黑色字迹:**“放轻松。****你的李斯特,
无可替代。”**没有署名。但那字迹……苏音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见过。
在商学院冰冷的光荣榜上,在图书馆某本经济学著作扉页的借阅卡上。一笔一划,
都带着和他本人如出一辙的冷硬感。顾屿?这个认知像小石子投入心湖,激起混乱涟漪。
那个被她甩了一脸门板的金融冰山?那个敢对她专业指手画脚的“外行”?
他怎么会……送热牛奶?还写这种……话?她握着温热的牛奶杯,
指尖感受着那份熨帖的温度,站在寂静的琴房门口,一时怔忡。窗外夜色浓重,
走廊声控灯因寂静而熄灭,只有她琴房的灯光在地上投下孤寂的光带。醇厚的奶香萦绕鼻端,
奇异地抚平了一丝焦躁的褶皱。那句“无可替代”,像一颗小小的种子,
悄然落入她被自我怀疑填满的心田。她低头看着便利贴上力透纸背的字迹,抿了抿唇,
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着那杯温热的牛奶,重新坐回钢琴前。没有立刻喝,
轻轻放在琴凳旁。指尖再次落向琴键。这一次,那首狂放不羁的《匈牙利狂想曲》,
似乎少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戾气,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静力量。汇报演出的夜晚,
音乐厅座无虚席,璀璨的水晶灯下,是无数双期待的眼睛。当苏音身着酒红色曳地长裙,
如同燃烧的火焰走上舞台鞠躬时,掌声如潮。她的目光习惯性扫过台下,
却在掠过某个角落时,猛地定住。靠近侧门、灯光相对昏暗的座位上,
一个熟悉的身影安静地坐着。深色西装,坐姿挺直,与周围兴奋的学生格格不入。是顾屿。
他没有鼓掌,只是静静看着台上,深邃的眼眸在昏暗光线下如沉静寒潭。他怎么来了?
金融系的冰山,会出现在音乐学院的汇报演出?为了……看她?这个念头让她指尖微麻。
迅速敛去眼中波动,深吸一口气,转身,在万众瞩目下坐到了斯坦威前。指尖触到冰凉琴键,
心绪却比琴键更乱。李斯特狂野的音符奔腾而出,技术依旧无懈可击,强音掷地有声,
华彩绚烂夺目。然而,就在乐曲进行到最激动人心、需要与翻谱员高度默契的关键转折点时,
意外陡生!负责翻谱的大三学妹显然被紧张氛围和苏音强大气场慑住。翻页瞬间,她手一抖,
指尖打滑,厚厚一沓乐谱“哗啦”一声,从谱架上滑落!散开的纸张如同白色蝴蝶,
飘飘洒洒落满光洁舞台!全场瞬间死寂!所有目光聚焦在舞台中央,
聚焦在酒红长裙僵住的身影上。学妹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几乎要晕厥。
巨大的尴尬和愤怒瞬间攫住苏音,血液涌上头顶!完美的演出被毁了!就在最耀眼的时刻!
停下?职业生涯的污点!继续?没有乐谱,如此复杂的曲子……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几秒钟里,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快得只剩深色残影,从侧门昏暗的座位上站起,几步跨上舞台!
动作迅捷无声,带着掌控全局的沉稳。在苏音和全场观众惊愕的目光中,顾屿已弯腰,
利落地将散落乐谱迅速捡起、整理好。他甚至没看苏音一眼,极其自然地站到她身侧谱架旁,
取代了几乎晕厥的学妹。他微微垂眸,目光精准落在谱架上摊开的乐谱上。然后,
他抬起了手。那只骨节分明、曾在无数份金融文件上签下决定性名字的手,
此刻稳稳捏住乐谱一角。在下一个乐句结束、音符即将转换的精准空拍处,
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动——“哗啦。”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音乐厅里被麦克风放大,
清晰无比。动作干脆利落,时机分毫不差。仿佛早已将这首狂想曲的每一次呼吸都烂熟于心。
苏音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指尖仿佛被无形力量牵引,
流畅接上奔涌的音符!没有停顿,没有迟疑,行云流水!仿佛灾难从未发生!
狂野的吉普赛旋律再次响彻大厅,比之前更加奔放炽烈!苏音的心在胸腔狂跳,
指尖灌注前所未有的力量。她不敢侧头看身旁沉默如山的身影,
却能清晰感受到他存在带来的奇异稳定感。像一座沉默灯塔,在惊涛骇浪中为她定住了航向。
最后一个震撼和弦落下,余音在辉煌大厅久久回荡。死寂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掌声与喝彩!
观众激动站起,为这劫后余生、更显精彩的演出欢呼。苏音站起身,
脸色因激动与惊险泛着红晕,她向台下鞠躬致谢,目光却不由自主飘向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