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盆是她特意挑的老桩,枝干粗壮,叶片舒展,用来给隔壁“明律事务所”开业添彩再合适不过。
“清圆姐,用不用我帮忙?”
沈洛抱着一束包装好的向日葵跑出来,额角沾着点金粉——是刚才给开业花束系丝带时蹭到的,“罗扬哥刚才还发消息问,说顾律师盯着门口看了好几回了,估计是等你这‘镇店之宝’呢。”
阮清圆拍掉手上的土,首起身时腰有点酸:“上次送花时脸都快冻成冰块了,现在还会等人?”
她想起三天前第一次见顾则衍的场景,男人抱着相框时眼底的那点波澜,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到现在还没散尽。
“听说他对谁都那样。”
沈洛帮她把琴叶榕抬上小推车,“罗扬哥说,顾律师大学时在辩论队,别人跟他吵得面红耳赤,他能一边记笔记一边喝水,气得对手首跳脚。”
两人推着小推车往隔壁走,刚到门口就被一阵热闹声裹住。
银灰色的气球串在风里轻轻晃,几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正围着罗扬说笑,看见阮清圆,都笑着打招呼:“是阮老板吧?
罗扬天天跟我们说,隔壁花店的老板娘漂亮的很,让我们顾律三寸不烂之舌硬生生给哑巴了。”
“可别乱说。”
阮清圆笑着摆手,视线越过人群,落在站在玄关处的顾则衍身上。
他今天穿了件浅灰色西装,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手里正拿着支钢笔,不知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阳光落在他发顶,把那几缕不服帖的软毛染成了暖金色。
“来了。”
顾则衍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抬眼望过来,手里的钢笔顿了顿。
他怀里的满月——那只黑白相间的手套猫,正懒洋洋地趴在他臂弯里,唯独两只雪白的爪子搭在他的西装袖口,像在宣告所有权。
“开业大吉。”
阮清圆指挥小工把琴叶榕往玄关放,“琴叶榕招财,比鲜花经放,等你们赚大钱了,再换更大的绿植。”
顾则衍的视线落在琴叶榕厚实的叶片上,喉结动了动:“费心了。”
他伸手想帮忙扶一下花盆,指尖刚碰到盆沿,就被满月一爪子拍开——小猫不知何时醒了,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他,像是在说“别碰她送的东西”。
这一下来得突然,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罗扬笑得最欢:“看看!
连猫都知道护着阮老板送的礼,顾律你学着点。”
顾则衍的耳尖泛起红意,把满月往怀里紧了紧,低声道:“它怕生。”
“我看它是怕你笨手笨脚。”
阮清圆弯腰逗猫,指尖刚碰到满月的爪子,小猫就顺势蹭了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和刚才凶巴巴的样子判若两猫,“你看,它跟我亲着呢。”
顾则衍看着她和猫互动的样子,突然想起那天她蹲在地上捡绣球花瓣的场景。
阳光落在她发梢,有几缕碎发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像有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弄。
他收回目光,转身往屋里走:“里面请。”
律所的装修比阮清圆想象中温和。
没有冰冷的玻璃隔断,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长绒沙发,茶几上放着她昨天送来的绣球花束,淡蓝色的花瓣在晨光里泛着柔光。
最显眼的是墙上的匾额,“明辨是非,律正人心”八个字笔力遒劲,墨色饱满,一看就下过苦功。
“你写的?”
阮清圆走近了些,发现匾额右下角的落款是顾则衍的名字,“没想到你还会书法。”
“大学时练的。”
顾则衍的声音低了些,“我师父说,做律师得先学做人,字得立得住,心才能稳。”
他顿了顿,补充道,“师父是我大学导师,去年去世了。”
阮清圆点点头,没再多问。
她懂这种感觉——有些放在心上的人,哪怕不提名字,也能从语气里听出分量。
就像她每次打理母亲留下的那盆老栀子,总觉得指尖还能触到母亲当年浇水时的温度。
“阮老板快坐!”
罗扬端着两杯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递给阮清圆,“顾律特意泡的龙井,说这个季节喝着清爽,不像普洱那么沉。”
他冲阮清圆挤挤眼,“其实他翻了半天茶叶罐,还问我‘女孩子是不是都喜欢果茶’,被我笑话了一顿。”
顾则衍听到这话,拿着笔记本的手紧了紧,没反驳,只是把视线转向窗外。
想起之前花铺的玻璃门敞开着,阮清圆正在给刚到的郁金香剪根,阳光漫过花架,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幅流动的画。
“对了,”阮清圆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袋子,“给你们的。”
袋子里装着些晒干的薄荷,是她去年夏天自己晒的,“薄荷配了点果干,熬夜加班时泡点水喝,败败火。
看你们做律师的,总绷着根弦,容易累。”
顾则衍接过袋子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甲盖。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边缘带着点花泥的痕迹,是常年和花草打交道的样子。
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麻意,像有电流顺着血管悄悄窜过。
“谢谢。”
他把薄荷放进旁边的茶罐,动作轻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原来是几个老邻居闻讯赶来道贺,张奶奶最积极,拉着顾则衍的手就不放:“小顾啊,我跟你说,我们清圆可是个好姑娘,又能干又心细,你以后……张奶奶!”
阮清圆赶紧打断她,脸上有点发烫,“您不是说要给爷爷买降压药吗?
再不去药店该关门了。”
张奶奶嘿嘿笑,眼睛却在两人之间转了转,被沈洛半推半劝地拉走了。
阮清圆正想解释,就听见“哗啦”一声——顾则衍手里的茶杯没拿稳,摔在地上碎了。
青花瓷片溅得到处都是,里面的龙井撒了一地,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小心!”
阮清圆快步上前,刚想捡碎片,就被顾则衍拦住。
“我来。”
他蹲下身,指尖被瓷片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慢慢渗出来,他却像没察觉,只盯着地上的茶叶发呆。
阮清圆这才注意到,茶杯旁边的文件上,压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穿法官制服的中年男人,正拍着年轻时的顾则衍的肩膀,两人身后是法院的大门,阳光灿烂得晃眼。
照片角落写着一行字:“记住,法律是冷的,但人心得是热的。”
“是你师父?”
“嗯。”
顾则衍把照片收进抽屉,声音低哑,“这杯子是他送我的,说赢了第一个案子时,用它泡杯好茶庆祝。”
他顿了顿,“可惜我还没来得及用,他就走了。”
阮清圆没说话,从包里翻出创可贴,蹲下身轻轻按住他流血的指尖。
他的手很烫,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满月不知何时跟了进来,蹲在旁边看着他们,尾巴尖轻轻扫着顾则衍的裤腿,像是在安慰。
“茶泡急了会涩,案子办急了会错。”
阮清圆帮他贴好创可贴,声音放轻,“你师父是想让你慢慢来,别急。”
顾则衍抬眼望她,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把她的睫毛照得像透明的。
他突然想起那天在花铺门口,她抱着花束笑的样子,像把春天揉进了眼睛里。
“顾律!
剪彩了!”
罗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点催促的意味。
顾则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外套,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静:“走吧。”
阮清圆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挺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道背影里藏着很多故事。
就像她花铺里那些沉默的花草,看似安静,却在土壤深处悄悄扎根,等待某个合适的时机,绽放出意想不到的温柔。
剪彩仪式很简单,红绸布落下的瞬间,满月突然从顾则衍怀里跳下来,踩着优雅的步子跑到琴叶榕旁边,对着花铺的方向“喵”了一声。
阳光穿过两栋楼之间的缝隙,落在它黑白相间的毛上,像撒了层细碎的星光。
阮清圆看着那只猫,又看了看站在人群里的顾则衍,突然很期待——期待看这株刚种下的“缘分”,能在往后的日子里,长出怎样枝繁叶茂的模样。
而此刻的风里,正带着栀子花香和龙井的清苦,悄悄把两个陌生人的轨迹,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