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悬了千年的石头终于落地,掌心的吊坠和玉佩贴在一起,烫得像团火,却奇异地稳住了心神。
风里的哭喊声越来越近,不是人的声音,倒像是琉璃碎裂的锐响,刺得耳膜发疼。
我低头往下看,灰布衫老头站在银杏树下,仰头望着我,脸上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惊恐,只剩种近乎贪婪的期待,拐杖头的蓝光映得他眼睛发亮。
“记住奶奶的话!”
他突然朝我喊,声音穿透风障,清晰得不像真的,“桃花!
问桃花!”
话音刚落,我被一股更猛的力量拽进裂缝。
眼前的景象瞬间翻转,白天与黑夜在身边交替,公园的长椅、图书馆的县志、奶奶临终的病床……像被揉碎的胶片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片桃花林里。
是春天。
粉白的花瓣落得满身都是,我站在一棵老桃树下,树干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曦”字。
不远处的石桌旁,穿青布裙的少女正低头磨着什么,阳光透过花瓣落在她发顶,镀上层毛茸茸的金边。
“若曦?”
我试探着喊。
少女猛地回头,手里的琉璃簪子“当啷”掉在地上。
她的脸和梦里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没有了那份哀伤,反倒带着点被惊扰的嗔怪,像含着露水的桃花:“你怎么来了?
不是说今日要去镇上买纸笔吗?”
我僵在原地,喉咙发紧。
这不是幻觉——她鬓角别着的桃花,和奶奶老照片里别在发间的那朵,花瓣形状都分毫不差。
“我……”我想说自己是来救她的,却见她弯腰捡簪子,后腰的衣料上渗着暗红,和之前见到的裙摆痕迹、琉璃碎片上的颜色重合。
“别动!”
我冲过去按住她的手,簪子尖端沾着血,“你受伤了?”
她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把簪子往我手里塞:“傻样,这是染的桃花汁,做胭脂用的。”
簪子上的纹路,正是吊坠和玉佩拼起来的星图,只是在她手里,星图的每颗“星”都亮着微光。
“永宁三年的桃花,”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你还记得吗?”
若曦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手里的簪子“啪”地断成两截。
桃花林开始剧烈摇晃,花瓣像雪一样往下落,却在触地前变成灰。
她的身影也跟着透明起来,青布裙渐渐褪成梦里的白裙,后腰的暗红越来越深。
“你终于……记起来了。”
她望着我,眼角有微光滑落,不是泪,是透明的琉璃屑,“那年桃花开得最好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蹲在这棵树下,说要为我建座能看见整片花海的塔。”
记忆像被撬开的闸门。
我想起自己穿着粗布短打,手里攥着块刚打磨好的木牌,上面刻着“曦”字;想起若曦站在桃树下,手里的琉璃簪反射着阳光,说“灵渊寺的塔快修好了,以后我守塔,你来看我,就在塔顶挂盏灯”;想起崩塌那天,她把我推出裂缝时,发间的桃花落在我手背上,烫得像火……原来奶奶没说错,我不是“找”她,是“记”她。
“那你为什么说‘碎魂不可聚’?”
我想去握她的手,指尖却穿过她的衣袖,碰碎了一片飘落的桃花,“为什么说要‘以命换命’?”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白裙被风卷成碎片,像蝴蝶的翅膀。
“因为裂缝里的不是我,是被封印的‘噬魂’,”她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决绝,“当年我以魂为锁,一半封它,一半护你……现在你来了,锁就快断了。”
“那我该怎么做?”
我朝着她消失的方向喊,桃花林己经变成混沌的灰白,只有那棵刻着“曦”字的桃树还在,树干上的字正慢慢淡去。
“用你的魂……补锁。”
三个字像冰锥扎进心口,我猛地低头,看见掌心的吊坠和玉佩正在融化,化作两道光流钻进我的手腕,顺着血管往心脏涌。
疼,却带着种奇异的熟悉感,像是遗失千年的东西终于归位。
“不!”
我想起灰布衫老头的话,想起“要么她出来,要么你进去”,“我要你出来!”
桃树突然剧烈震动,树干裂开道缝,里面嵌着块琉璃,和我挖出来的碎片能拼在一起。
琉璃里映出千年前的画面:若曦跪在灵渊寺塔顶,双手按在裂缝上,白裙被血浸透,她望着塔下的我,嘴唇动着,说的正是此刻她的话:“用你的魂……补锁。”
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有“以命换命”,只有“以魂补锁”。
“我记起来了,若曦。”
我摸着树干上的“曦”字,指腹被粗糙的木纹磨得生疼,“记起你说过,锁不住噬魂,三界都会被它吞掉。”
我记起自己当年是怎么哭喊着要冲上去,被她用最后一丝灵力钉在塔下;记起她消散前,发间的桃花落在我手背上,变成永不褪色的胎记——就在我现在按住树干的位置。
光流终于涌到心脏,我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像要跟着若曦一起散开。
桃树的裂缝里透出金色的光,和吊坠的光、玉佩的光、若曦裙摆的光,融为一体。
“这一世,换我来守。”
我对着琉璃里她的影子笑,眼角有温热的东西滑落,不是泪,是和她一样的琉璃屑,“你说过桃花会年年开……等我锁好它,就去看今年的桃花。”
最后一眼,我看见若曦在琉璃里笑了,像那年桃花林下,她接过我刻的木牌时一样。
裂缝的吸力突然消失,我感觉自己在往下坠,耳边是桃花林消散的声音,还有若曦最后一句轻得像叹息的话:“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