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冬的寒雨缠缠绵绵下了三日,将苏城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汽中。
沈清辞坐在 “凝香坞” 的窗前,指尖正细细碾着新收的白梅花瓣,
瓷钵里的花瓣渐渐化作莹白碎末,混着些许沉香屑,散出清冽又温润的气息。
窗外的绿萼梅被雨水打湿,粉白的花瓣贴着青灰色的瓦檐,倒像是谁在檐角缀了串碎玉。
“姑娘,这雨怕是要到傍晚才歇呢。” 帮工阿芷抱着新晒的竹席进来,见她望着窗外出神,
忍不住开口,“谢公子今日还会来取香吗?”沈清辞指尖一顿,将瓷钵轻轻放在案上。
案头的宣纸上写着半阙《清平乐》,墨迹未干,是昨日谢景行留下的。
他每次来取定制的合香,总会趁她调香时,在案边写几笔诗词,有时是李白的豪迈,
有时是柳永的婉约,字迹清隽如松,倒与他温润的性子相合。“说不准。” 她拿起银箸,
挑起一点梅屑凑近鼻尖,“但这‘疏影’香需得趁新鲜窨制,他若不来,便再等明日吧。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轻叩柴门的声响,伴着雨声淅沥,格外清越。
阿芷眼睛一亮:“定是谢公子!” 说着便要去开门,却被沈清辞拦住。“慢些,
” 她取过挂在门边的油纸伞,“雨大,我去迎他。”推开柴门的瞬间,
寒气夹着雨丝扑面而来。谢景行立在巷口的青石板上,一身月白长衫被雨水打湿了边角,
墨发沾着水珠,却依旧身姿挺拔。他手中提着个紫檀木盒,见沈清辞出来,当即拱手浅笑,
眉眼弯弯如新月:“沈姑娘,冒昧叨扰了。”“谢公子客气,” 沈清辞将伞递过去大半,
“雨这样大,怎不稍等片刻?”“怕误了姑娘窨香的时辰。” 他跟着她走进庭院,
目光落在廊下晾晒的香料上,“这是新收的檀香?”“是上月从岭南运来的,
” 沈清辞引他进了内室,“阿芷,沏壶雨前龙井来。”内室暖炉正旺,
兽形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是前日调好的 “松风” 香。谢景行将木盒放在案上,
打开时露出里面的白玉棋子:“前几日得了副新棋,想着姑娘闲暇时或许能用上。
”沈清辞心中微动。上次他来取香,见她案上摆着副旧棋,随口提过一句喜好弈棋,
没想到他竟记在心上。她指尖拂过冰凉的玉棋,轻声道:“谢公子费心了,这般贵重的礼物,
清辞不敢受。”“不过是些玩物,” 他笑得温和,“姑娘的香才是珍品。
上次的‘桂魄’香,家母很是喜欢。”阿芷端着茶进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茶烟袅袅升起,
混着室内的香气,暖意融融。沈清辞取过瓷钵,
开始调配 “疏影” 香:“谢公子要的是赠人的香?”“是送家妹的及笄礼。
” 谢景行坐在对面,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她性子活泼,姑娘看着调便是。”沈清辞点头,
取过银匙舀了些龙涎香进去,动作轻柔如捻花。窗外的雨渐渐小了,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她发间,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谢景行看得有些失神,
想起初次遇见她的情景。那是去年深秋,他为母亲寻一味罕见的 “素心兰” 香,
辗转找到凝香坞。彼时沈清辞正蹲在院中翻晒桂花,金桂落了她满身,抬头时眼中的澄澈,
竟比院中的清泉还要透亮。自那以后,他便成了凝香坞的常客,有时是为家人取香,
有时只是借口来讨杯茶喝。“谢公子?” 沈清辞见他走神,轻声唤道。“失礼了,
” 他回过神,脸颊微热,“只是觉得姑娘调香的样子,倒像是在作画。”沈清辞莞尔,
将调好的香末装入瓷瓶,封泥时特意印了朵梅花:“香如人心,需得用心调配才行。
这‘疏影’香加了些合欢花,性子烈些,倒适合令妹。”谢景行接过瓷瓶,入手温润。
他低头看着瓶身上的梅花印记,忽然开口:“明日苏城有庙会,听说有艺人表演皮影戏,
不知姑娘是否有空?”这话问得突然,沈清辞调香的手一顿。她自小体弱,
鲜少去热闹的地方,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谢景行见状,连忙补充:“若是姑娘不便,
便罢了……”“不,” 她抬眸望他,眼中带着些许羞涩,“我得空的。
”他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如同雨后初晴的太阳:“那明日辰时,我在巷口等姑娘。
”送走谢景行时,雨已经停了。沈清辞立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尾,
手中还残留着玉棋的凉意。阿芷凑过来,笑着打趣:“姑娘,谢公子看你的眼神可不一样呢。
”沈清辞脸颊微红,转身回了内室。案上的白玉棋子泛着温润的光,
与那瓶 “疏影” 香相映成趣。她拿起一枚棋子,轻轻放在棋盘上,
心中竟生出几分期待来。第二日天光大亮,沈清辞换了身淡粉衣裙,梳了个简单的双丫髻,
还在发间簪了朵素白梅簪。阿芷看着她出门,笑着挥手:“姑娘早去早回,
记得带些糖画回来!”巷口的青石板上,谢景行已等候多时。他今日换了件湖蓝长衫,
腰间系着玉佩,见沈清辞走来,眼中满是惊艳:“沈姑娘今日…… 很美。
”沈清辞脸颊发烫,低头道:“谢公子过誉了。”庙会果然热闹非凡。沿街摆满了小摊,
糖画、面人、香囊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谢景行走在她身侧,
不时为她挡开拥挤的人群,还买了串糖葫芦递给她:“尝尝,很甜的。
”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入口酸甜。沈清辞小口咬着,看着街边表演杂耍的艺人,
眼中满是新奇。谢景行陪在一旁,耐心地为她讲解着,偶尔递过帕子擦手,动作自然又体贴。
走到皮影戏棚时,里面已经坐满了人。谢景行寻了两个靠前的位置,扶着沈清辞坐下。
幕布上正演着《梁山伯与祝英台》,唱腔婉转悠扬。沈清辞看得入神,
手指不自觉地绞着帕子。“姑娘喜欢皮影戏?” 谢景行轻声问。“嗯,” 她点头,
“小时候爹爹常带我看,只是后来……”话说到一半便停了。谢景行知道她父母早逝,
连忙转移话题:“若是喜欢,下次我带姑娘去看更精彩的。”沈清辞抬头望他,
见他眼中满是真诚,心中暖意渐生。皮影戏散场时,夕阳已经西斜。谢景行送她回凝香坞,
巷口的绿萼梅开得正盛,晚风拂过,落了满地花瓣。“今日多谢谢公子。
” 沈清辞站在柴门前,轻声道。“能陪姑娘,是我的荣幸。” 他从袖中取出个香囊,
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绣的,不成敬意。”香囊是淡青色的,绣着几枝梅花,
针脚虽略显笨拙,却看得出用心。沈清辞接过,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轻声问:“这里面是?
”“是晒干的梅花,” 他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姑娘喜欢梅香。”沈清辞将香囊贴在胸前,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梅香,与他身上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她抬头望他,
眼中带着笑意:“多谢公子,清辞很喜欢。”谢景行看着她的笑靥,
只觉得心中柔软得一塌糊涂。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最终只道:“明日我再来寻姑娘弈棋?”“好。”看着沈清辞关上柴门,谢景行才转身离开。
巷口的梅花落了他满身,他却浑然不觉,心中满是她方才的笑容。
他抬手摸了摸袖中另一枚香囊,那是准备送给她的生辰礼,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送出。
凝香坞内,沈清辞将香囊挂在床头,看着上面的梅花刺绣,嘴角忍不住上扬。阿芷凑过来,
指着香囊笑道:“谢公子手真巧,姑娘可要好好收着。”“知道了,” 沈清辞脸颊微红,
“去把前日晒的檀香拿来,我要调新香。”阿芷应着去了。沈清辞坐在案前,取过纸笔,
在宣纸上画了朵梅花。笔尖落下,竟不自觉地添了个执伞立于梅下的公子身影。
她看着画中的人,想起谢景行温润的眉眼,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如同初融的春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案上的白玉棋子上,泛着柔和的光。沈清辞拿起一枚棋子,
轻轻放在棋盘上,低声道:“谢景行……”这一夜,凝香坞的梅香似乎格外浓郁,
伴着室内的沉香,久久不散。而巷口的青石板上,仿佛还残留着两人并肩走过的痕迹,
等着明日的重逢。晨光透过凝香坞的菱花窗,在青砖地上洒下细碎光斑。
沈清辞刚将新制的 “沉水” 香丸装入锦盒,院外便传来熟悉的叩门声,轻缓有序,
一如谢景行温润的性子。“姑娘,谢公子来啦!” 阿芷捧着刚温好的茶盏,
脚步轻快地去开门,路过案前时还不忘打趣,“您昨儿画的那幅梅下公子图,可得藏好了,
别让谢公子瞧见。”沈清辞指尖一顿,耳尖微微发烫,连忙将案上的宣纸拢起,
叠好塞进雕花抽屉。待她整理好衣襟走出内室,谢景行已立在庭院的梅树下,
手中提着个食盒,湖蓝长衫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墨发上还沾着晨露,
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沈姑娘。” 他见她出来,当即拱手浅笑,
目光掠过她泛红的耳尖,眼底添了几分柔和,“今早路过西街的‘福源斋’,买了些枣泥糕,
想着姑娘或许喜欢。”说着便将食盒递过来,打开时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油纸,
裹着的枣泥糕散发着清甜香气,还带着温热。沈清辞接过食盒,指尖触到他的指腹,
微凉的触感让她心头一跳,连忙收回手:“谢公子费心了,快进屋坐吧。
”内室的暖炉依旧烧得旺,兽形香炉里换了新的 “沉水” 香,
青烟袅袅缠绕着案上的白玉棋盘。谢景行走到案前,看着棋盘上孤零零的一枚白棋,
笑道:“姑娘昨日是独自弈棋?”“不过是随意摆摆。” 沈清辞为他斟上茶,
“谢公子今日想对弈一局?”“正有此意。” 他拿起一枚黑棋,
指尖捏着棋子轻轻敲击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不如我们赌一局?若是我输了,
便为姑娘寻来西域的奇楠香;若是姑娘输了……”他话锋顿住,目光落在她发间的梅簪上,
眼中带着笑意:“便请姑娘为我再制一枚‘疏影’香丸,如何?”沈清辞望着他眼中的期待,
轻声应道:“好。”棋局渐渐展开,谢景行落子从容,每一步都透着沉稳,却不咄咄逼人。
沈清辞心思细腻,棋风偏柔,却总能在看似被动时寻到转机。两人时而沉思,时而低语,
暖炉的火光映在他们脸上,添了几分温馨。“谢公子这步棋,倒是巧妙。
” 沈清辞看着棋盘上被围住的白棋,轻声叹道。谢景行抬眸望她,见她蹙眉思索的模样,
忍不住笑道:“姑娘若是想悔棋,也无妨。”“哪有悔棋的道理。” 她轻轻摇头,
指尖捏着白棋犹豫片刻,最终落在棋盘一角,“或许还有转机。”话音刚落,
院外忽然传来阿芷的声音:“姑娘,张夫人来取‘凝神’香了!
”沈清辞起身致歉:“谢公子稍等,我去去就回。”她走出内室,见张夫人站在廊下,
手中提着个锦袋,脸上带着焦急:“清辞姑娘,我家老爷近日总睡不安稳,
你那‘凝神’香可制好了?”“早已备好。” 沈清辞引她进了旁侧的耳房,
取过锦盒递过去,“这香需得睡前点燃,每日一支,不出三日便能见效。”张夫人接过锦盒,
连连道谢,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家常,才提着锦袋离开。沈清辞送她到门口,
转身时却见谢景行立在廊下,手中拿着那枚她落在案上的梅簪。“姑娘的簪子掉了。
”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为她重新簪好,指尖不经意间触到她的发丝,
柔软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荡,“方才听闻张夫人说,姑娘的香能安神?
”“不过是些普通的香料罢了。” 沈清辞低头避开他的目光,“我们继续下棋吧。
”回到内室,棋局已近尾声。沈清辞看着棋盘上渐渐明朗的局势,轻声道:“这局,我输了。
”谢景行放下棋子,眼中满是笑意:“那我可要等着姑娘的‘疏影’香丸了。
”他起身准备告辞,目光却落在案上的锦盒上,里面的 “沉水” 香丸散着淡淡的香气。
他忽然想起前日听闻的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姑娘可知,下月苏城要举办‘香会’?
”沈清辞抬头望他,眼中带着疑惑:“香会?”“是城中的香料商人举办的,
届时会有各地的制香匠人展示技艺,还有珍品香料拍卖。” 他看着她眼中的好奇,继续道,
“我想着姑娘或许会感兴趣,若是有空,我们一同去?”沈清辞心中微动,
她自小在苏城长大,却从未参加过香会。她望着谢景行眼中的期待,轻声应道:“好。
”谢景行见她答应,脸上的笑意更浓:“那我下月月初来接姑娘。”送走谢景行后,
沈清辞回到内室,看着棋盘上散落的棋子,心中泛起丝丝甜意。她拿起一枚黑棋,
指尖拂过棋子上的纹路,想起方才他为她簪花的模样,脸颊又开始发烫。
阿芷端着刚切好的枣泥糕进来,见她望着棋盘出神,笑着打趣:“姑娘,这棋局是谁赢了?
看您这模样,定是谢公子输了吧?”“是我输了。” 沈清辞拿起一块枣泥糕,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