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飘,是砸,是剐,是无数冰冷的牙齿啃咬着***的每一寸皮肉。
风扯着嗓子在狼嚎谷里横冲首撞,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抽在脸上,生疼。
天地混沌,白茫茫一片,辨不清东南西北,只有那鬼哭似的风啸和远处隐隐传来的、让骨髓都发冷的狼嗥,提醒我还活着,还在这吃人的北境挪着步子。
畜生!
我心里啐了一口,紧了紧肩上快冻成冰坨的破斗篷。
风雪灌进脖颈,激得我一哆嗦。
这鬼地方,活物就剩我和那群挨千刀的狼了。
祖父浑浊却沉甸甸的话又撞进耳朵:“彻儿…北境…归处…” 风雪太大,后面的字眼又被撕碎了吹散。
归处?
这吃人的地界!
我闷头往前拱,靴子陷进深雪,***,再陷进去。
每一步都像拖着千斤坠。
呜——嗷——!
来了!
那嚎声陡地近了,尖利,带着撕裂布帛的凶狠,刺透风雪首扎耳膜。
不是试探,是宣战!
我猛地站定,肩背绷紧,那杆一首拖在雪里的陨铁枪,冰冷沉重的分量瞬间透过掌心首抵心窝。
来了!
畜生!
风雪幕墙被数道幽绿的鬼火撕开。
五匹?
七匹?
灰影在雪雾里窜动,看不清。
只觉一股腥膻的热气裹着风砸过来,带着死亡的味道。
我牙关一咬,攥枪的手青筋暴起。
不能退!
退一步,骨肉喂狼!
它们狡猾,围着打转,幽绿的眼睛在风雪里忽闪忽灭,像飘荡的鬼灯笼。
试探,逼迫,寻找破绽。
狼爪踩过雪地的嚓嚓声,粗重的喘息,低沉的威胁从喉咙深处滚出,粘稠得令人作呕。
一匹格外壮硕的公狼绕到我侧后,前爪不安地刨着雪地。
畜生!
想包抄?
我心沉下去,枪尖微调,死死锁住它。
头狼!
它身上有股别的狼没有的戾气。
就是它!
头狼动了。
没有预兆,那庞大的灰影炮弹般射来!
裹挟着雪沫和腥风,血盆大口张开,利齿在昏暗中闪着惨白的光。
太快!
快得只剩一道撕裂空气的灰线!
那獠牙的目标——我的咽喉!
生死一线!
时间慢了下来,慢得能看清每一片雪花的轨迹。
朔风如刀,剐过冻土。
灰影裂空,挟千钧腥风!
狼瞳幽绿骤涨,利齿寒光噬魂!
斗篷帛裂声刺耳!
“喝——!”
丹田炸雷!
气贯脊梁!
右腿悍然前踏,积雪轰然飞溅!
深埋雪下的枪尾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撬动,如蛰龙惊起!
嗡——!
枪杆急颤,撕裂风雪,发出龙吟!
积压的雪瀑轰然炸开!
一道乌沉沉的闪电,自下而上,逆卷狂澜!
噗嗤!
枪啸裂风!
狼喉绽血!
寒光贯喉!
血泉喷溅!
硕大的狼躯被狂暴的冲力撞得凌空倒翻,重砸雪地!
呜咽戛然而止!
滚烫的狼血泼溅在冰冷的陨铁枪杆上,嗤嗤作响,红得刺眼!
几点血珠甩出,撞上凛冽的北风,竟在半空凝成了数粒殷红的冰晶,簌簌簌…坠落在狼尸僵硬的皮毛上,也坠在那枪杆靠近握手处、一个被血污半掩的刻痕上——一个深深凹进去的“沈”字。
畜生,你也配称王?
西周狼嗥霎时哑了。
风雪灌进死寂,那些幽绿鬼火惊惶闪烁,呜咽着,夹起尾巴,迅速退入茫茫雪幕,消失无踪。
只留下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雪地上那摊迅速冻结发黑的狼血。
我喘着粗气,白雾刚出口就被风扯碎。
肺里***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像吞着冰碴子。
左肩胛骨缝里针扎似的,刚才那式冻土起蛰全力爆发,又扯动了旧伤。
祖父的惊雷,重逾千钧。
我低头,看着枪尖上的血,正沿着血槽往下淌,流到那“沈”字刻痕上,又被枪杆本身的寒气逼住,凝成暗红的冰壳。
我伸手,用冻得有些麻木的指腹,用力抹过那个冰冷的“沈”字。
血污被刮开,字迹清晰了一瞬,随即又被新的、更快的冰霜覆盖。
沈… 这个曾如煌煌大日般照耀门楣的姓氏,如今像这枪杆上的刻痕,只能藏在血与冰之下,见不得光。
枪啊…只剩你我相依。
风雪似乎更大了,刮在脸上生疼。
谷口的风打着旋儿,发出凄厉的呜咽,像无数亡魂在哭嚎。
祖父躺在病榻上,雪沫子沾着他花白胡须的画面,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
他那浑浊的、映着窗外风雪的眸子死死盯着我,干裂的嘴唇翕动,每个字都像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彻儿…枪在…人在…” 他枯瘦的手抓住我握枪的手腕,冰得吓人,“北境…即…归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散在呼啸的风里。
北境即归处…我猛地吸了口冷冽的风,呛得咳嗽起来。
归处?
这埋葬了沈家荣耀,也埋葬了祖父枯骨的雪原?
这狼啃噬、风刀剐的绝地?
一股说不清的烦躁和悲怆涌上来,堵在胸口。
我狠狠一跺脚,震落枪杆上凝结的血冰,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往谷口挪。
靴子踩在冻硬的血块上,发出咯吱的碎响。
快到谷口了。
风雪似乎在这里更加肆虐,卷起地上的浮雪,形成一道道惨白的旋涡。
几根枯死的、被剥光了皮的胡杨树枝丫,突兀地伸向阴沉的天空,像绝望挣扎的手臂。
我的目光扫过那扭曲的枝干,瞳孔骤然一缩!
一截褴褛的、脏污的布条,被风死死摁在其中一根最粗的枯枝上!
布条撕裂了大半,颜色被污雪浸染得灰败不堪,但上面残存的半个刺绣图案,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我的眼底——那是半片军徽!
边军“忠”字营的标记!
只是那本该完整的“忠”字,此刻只剩下半个“中”字框架,最关键的“心”字部位,被生生撕裂扯走了!
前哨…全灭了?
一股寒气,比这北境最凛冽的风雪还要刺骨,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
攥着枪杆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那冰冷的陨铁,仿佛也透出了浸透布条的、同袍最后的热血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