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七年，沪上梅雨季。
青石板路被连绵阴雨浸得发亮，巷口的油纸伞撑起一片流动的水墨色。
沈砚之收了伞，抖落肩头细碎的雨珠，推开“砚知书局”的雕花木门时，铜铃轻响，惊起檐下躲雨的几只麻雀。
他今年二十五岁，留洋归来未满一年，接手了父亲留下的书局。
穿一件月白竹节纹长衫，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一串温润的沉香木手串，是母亲生前为他求的。
书局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与潮湿的水汽，伙计正踩着木梯整理书架，见他进来，忙停下道：“沈先生，方才有人送了包裹来，说是加急的。”
沈砚之接过牛皮纸包裹，指尖触到粗糙的纸皮，上面印着模糊的北平邮戳。
拆开时，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背面写着“致砚之兄 念安”。
照片上是两个少年，穿学生制服，并肩站在北平学堂的槐树下，笑容清亮。
左边那个眉眼俊朗的，是他自己。
右边那个嘴角带着浅浅梨涡、眼神却透着股执拗劲儿的，是顾云峥。
算起来，他们己有五年未见了。
沈砚之捏着照片，指腹摩挲着少年顾云峥的脸，眼底泛起一丝暖意。
当年他出国留学，顾云峥才十八岁，是学堂里最拔尖的学生，也是最不让人省心的——总爱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砚之兄”，却敢在他温言教导时，突然伸手扯他的长衫下摆，笑得狡黠。
“沈先生？”
伙计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外面好像有人找您。”
沈砚之抬头，望见门口立着个年轻男子。
雨还没停，那人没打伞，墨色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玄色短款中山装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他身形挺拔，比记忆中高了许多，肩背宽阔，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唯独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像盛着未熄的星火。
“砚之哥。”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却瞬间撞进沈砚之的心底。
顾云峥迈开长腿走进来，带起一阵湿冷的风。
他比沈砚之矮两岁，今年二十三岁，刚从保定军校毕业，分配到沪上警备司令部任职。
一路南下，他没提前打招呼，就是想给沈砚之一个惊喜。
“云峥？”
沈砚之有些怔忡，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拂他发上的雨水，指尖刚要碰到，却被顾云峥微微偏头躲开。
顾云峥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细细打量着。
五年未见，沈砚之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更显温润儒雅，长衫衬得他身姿清瘦，眉宇间带着书卷气，却又在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刚到沪上，第一时间就来见你了。”
顾云峥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梨涡隐现，“砚之哥，别来无恙？”
沈砚之回过神，收起照片，侧身让他进来：“快进来避雨，看你淋的。”
他转身吩咐伙计，“沏壶热茶来，再拿条干净的毛巾。”
顾云峥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目光扫过书局的陈设。
书架上摆满了新旧书籍，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书桌，上面铺着宣纸，砚台里还凝着半池墨，显然是沈砚之日常读书写字的地方。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样，安静而雅致，与外面喧嚣的沪上格格不入。
“书局还在经营？”
顾云峥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沿的木纹。
“父亲留下的念想，舍不得关。”
沈砚之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被雨水浸透的衣领，“怎么突然来沪上了？
没提前写信说一声。”
“分配到这边任职，走得急。”
顾云峥接过伙计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赶上这么大的雨。”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砚之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砚之哥，我想你了。”
沈砚之的耳尖微微发烫，避开他的视线，端起刚沏好的热茶递过去：“先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别着凉了。”
顾云峥接过茶杯，指尖不经意地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一下。
沈砚之迅速收回手，放在桌下，指尖却有些发麻。
顾云峥看着他泛红的耳尖，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五年前，他就喜欢看沈砚之这般容易害羞的模样。
那时候，他是沈砚之身后跟屁虫似的小弟弟，只能远远看着他温文尔雅地对待所有人，心里却藏着旁人不知道的占有欲。
如今，他长大了，有能力站在沈砚之身边，甚至保护他了。
“砚之哥，我住的地方还没安顿好，”顾云峥放下茶杯，语气带着点试探，“能不能先在你这里借住几日？”
沈砚之愣了一下。
书局后院有两间厢房，一间他自己住，另一间空着堆杂物。
收拾一下倒也能住人，只是……他看着顾云峥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后院有间空房，”沈砚之轻声道，“我让伙计收拾一下，你暂且住下吧。”
顾云峥眼底瞬间亮起光芒，像得到了糖果的孩子：“多谢砚之哥。”
接下来的几日，顾云峥便在书局后院住了下来。
他每日清晨便去警备司令部上班，傍晚时分回来，有时会带着一身硝烟味，与书局的宁静格格不入。
沈砚之依旧每日打理书局，读书写字，只是生活里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顾云峥话不多，却很会照顾人。
他会在沈砚之看书到深夜时，默默端来一杯温牛奶；会在雨天提前回来，帮他关好书局的门窗；甚至会笨拙地学着打扫后院，虽然常常越帮越忙。
沈砚之渐渐习惯了身边有这样一个年轻的身影。
他发现，顾云峥虽然外表变得凌厉，骨子里却依旧带着少年时的执拗与纯粹。
他会在看报纸时，为了一个时政观点与他争论不休；会在晚饭后，拉着他在院子里散步，讲起军校里的趣事，眼睛亮晶晶的。
一日傍晚，顾云峥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
他进了沈砚之的书房，见沈砚之正坐在灯下抄写古籍，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轮廓。
“砚之哥。”
顾云峥的声音低沉。
沈砚之抬起头，见他脸色不对，放下毛笔：“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顾云峥走到书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今天接到通知，要严查进步书籍，尤其是书局和报馆。”
沈砚之的心一沉。
他的书局里，确实藏着一些禁书，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托他代为保管的，也是他自己认同的思想载体。
“他们会来搜查？”
沈砚之问道，指尖有些发凉。
“大概率会，”顾云峥点头，目光坚定，“砚之兄，你把那些书交给我，我来处理。
我在警备司令部，他们不会轻易动我。”
沈砚之看着他，顾云峥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犹豫，只有想要保护他的决心。
那一刻，沈砚之忽然觉得，眼前的人早己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师弟了，而是能为他遮风挡雨的依靠。
“不行，”沈砚之却摇了摇头，“太危险了，不能让你冒险。”
“砚之哥，”顾云峥上前一步，俯身看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呼吸交织，“我不想看到你出事。
那些书对我来说，不重要，你才重要。”
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沈砚之的脸颊微微发红。
顾云峥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变得深邃。
沈砚之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跳得飞快。
他能感觉到顾云峥身上传来的强烈气息，那是属于年轻男性的荷尔蒙，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却又让他莫名地心悸。
“云峥……”沈砚之的声音有些干涩。
顾云峥没有再靠近，只是首起身，眼神依旧紧紧锁着他：“听我的，把书交给我。
相信我，我能保护好你，也能保护好那些书。”
沈砚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点了点头。
当晚，顾云峥趁着夜色，将那些禁书悄悄转移。
沈砚之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心里既担忧又安定。
他知道，顾云峥不会骗他。
几天后，警备司令部果然派人来书局搜查，翻遍了所有书架，却一无所获。
领头的军官脸色阴沉，却也只能带人离开。
顾云峥回来时，看到沈砚之站在门口等他，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
“没事了。”
顾云峥走上前，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轻松。
沈砚之点了点头，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疼地说：“累坏了吧？
快进来歇歇，我给你留了饭。”
那晚，两人在书房里对坐饮酒。
窗外雨打芭蕉，屋内灯火昏黄。
沈砚之不胜酒力，几杯黄酒下肚，脸颊便泛起红晕，眼神也变得迷离。
“云峥，”沈砚之看着他，轻声道，“谢谢你顾云峥看着他泛红的脸颊，眼底的笑意温柔：“跟我还客气什么？
砚之兄，我说过，我会保护你。”
他伸手，轻轻拂去沈砚之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指尖的触感温热而细腻。
沈砚之没有躲开，只是怔怔地看着他。
顾云峥的眼神越来越深邃，他慢慢俯身，靠近沈砚之的唇。
就在两人的唇即将相触时，沈砚之猛地回过神，偏过头，避开了他的吻。
“云峥，我们……”沈砚之的声音有些慌乱，“我们是兄弟。”
顾云峥的动作一顿，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
他首起身，看着沈砚之慌乱的模样，低声道：“砚之哥，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单纯的哥哥。”
沈砚之的心猛地一震，抬起头，对上顾云峥认真的眼神。
“从北平学堂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
顾云峥的声音低沉而真挚，“那时候我年纪小，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只知道想跟在你身边，想让你眼里只有我。
这五年，我在军校里，每天都在想你，想着等我回来，一定要告诉你我的心意。”
沈砚之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从未想过，顾云峥对他的感情，竟然是这样的。
那些少年时的亲近，那些重逢后的照顾，原来都藏着这样深沉的爱意。
“我知道，这很荒唐，”顾云峥看着他震惊的模样，语气带着一丝苦涩，“你是留洋归来的先生，我是军人，我们之间，还有年龄的差距……不是的，”沈砚之打断他，声音有些沙哑，“不是因为这些。”
他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男人动心。
顾云峥的表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他想起重逢后的点点滴滴，想起顾云峥眼底的灼热，想起他为自己冒险转移禁书，想起他笨拙的照顾，心底那股莫名的心悸，原来早己不是简单的兄弟之情。
只是，民国乱世，前路茫茫，他们这样的感情，注定艰难。
“云峥，”沈砚之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顾云峥点了点头，眼底带着一丝希冀：“好，我等你。
多久都等。”
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顾云峥没有再逼他，依旧像往常一样照顾他，只是眼底的爱意更加明显。
沈砚之则常常陷入沉思，他一边抗拒着这份不合时宜的感情，一边又无法否认自己对顾云峥的心动。
沪上的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青石板路上。
书局的生意渐渐好了起来，沈砚之忙着打理生意，试图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复杂的情绪。
可顾云峥的身影，却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脑海里。
他会在整理书籍时，想起顾云峥帮他搬书的样子；会在喝茶时，想起顾云峥为他温茶的模样；会在深夜读书时，想起那个差点落下的吻，心跳加速。
一日，沈砚之去租界采购新书，遇到了几个地痞流氓骚扰一位女学生。
他本想上前劝阻，却被那几个地痞围住。
就在他进退两难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三两下就将那几个地痞打倒在地。
是顾云峥。
他不知怎么会在这里，身上还穿着军装，显然是刚从司令部出来。
“砚之哥，你没事吧？”
顾云峥走到他身边，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
“我没事。”
沈砚之看着他，心里暖暖的。
那女学生连忙道谢，顾云峥摆了摆手，让她赶紧离开。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沈砚之，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你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不知道这里乱吗？”
沈砚之低下头，轻声道：“我以为不会有事。”
“以后不许一个人来了，”顾云峥的语气不容置疑，“要出来，告诉我，我陪你。”
沈砚之抬起头，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心里的那道防线，终于在这一刻崩塌了。
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抗拒这份感情了。
“云峥，”沈砚之轻声道，“我想好了。”
顾云峥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紧紧看着他。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沈砚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顾云峥的耳中。
顾云峥愣住了，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
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沈砚之，力道大得像要把她他揉进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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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局还在经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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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峥接过伙计递来的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想着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赶上这么大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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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傍晚，顾云峥回来时，神色有些凝重。
他进了沈砚之的书房，见沈砚之正坐在灯下抄写古籍，昏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柔和了轮廓。
“砚之哥。”
顾云峥的声音低沉。
沈砚之抬起头，见他脸色不对，放下毛笔：“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顾云峥走到书桌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今天接到通知，要严查进步书籍，尤其是书局和报馆。”
沈砚之的心一沉。
他的书局里，确实藏着一些禁书，是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托他代为保管的，也是他自己认同的思想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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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沈砚之却摇了摇头，“太危险了，不能让你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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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沈砚之的脸颊微微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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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峥没有再靠近，只是首起身，眼神依旧紧紧锁着他：“听我的，把书交给我。
相信我，我能保护好你，也能保护好那些书。”
沈砚之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沉默了许久。
最终，他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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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之哥，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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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
沈砚之看着他，心里暖暖的。
那女学生连忙道谢，顾云峥摆了摆手，让她赶紧离开。
随后，他转过身，看着沈砚之，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你怎么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不知道这里乱吗？”
沈砚之低下头，轻声道：“我以为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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