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以为我是她的狗。她错了,我是拴在她脖子上的绳套。"韩霭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窗外吹过枯枝的风。她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替皇后娘娘揉捏着肿胀的脚踝。
凤仙花汁染红的指甲掐进白腻的皮肉里。留下浅浅的印子。"霭儿。"皇后闭着眼。
声音带着纵欲后的慵懒。"昨儿国舅送来的那对玉狮子。摆到本宫梳妆台上去。""是。
娘娘。"韩霭应声。头垂得更低。额发挡住了眼睛。那对玉狮子。是南海进贡的珍品。
价值连城。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皇后的兄长。国舅爷。这只是冰山一角。皇后的手。
早已伸到了国库里。伸到了不该伸的地方。"云渺。"皇后唤另一个心腹宫女。
"去告诉膳房。今儿晚膳。本宫想喝金丝燕窝羹。""奴婢这就去。"云渺的声音像浸了蜜。
甜得发腻。她飞快地瞥了韩霭一眼。眼神深处藏着一丝得意。云渺是皇后真正倚重的人。
替皇后传递那些见不得光的消息。韩霭?在她们眼里。不过是个力气大。手脚麻利。
沉默得像块石头的粗使丫头。干最脏最累的活。接触不到核心的秘密。韩霭不在乎。
她只需要安静地跪在这里。听着。看着。感受着。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带进一股寒气。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煞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娘……娘娘!
皇上……皇上摆驾御书房!召……召国舅爷……还有户部几位大人……议事!
"皇后猛地睁开眼。慵懒一扫而空。锐利得像刀子。"议什么事?
""奴才……奴才不知……只听说……听说……查账!"小太监几乎要哭出来。"查账?
"皇后坐直身体。脚从韩霭手里抽回。精致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她看向云渺。"去!立刻!
把那个东西!处理掉!""娘娘放心!"云渺神色一凛。立刻躬身。
脚步飞快地朝寝殿深处走去。那里有皇后藏匿重要物件的小暗格。韩霭的心猛地一跳。东西?
什么东西?能让皇后瞬间失态?她跪在原处。身体纹丝不动。眼神却像最细的丝线。
悄无声息地黏在云渺移动的方向上。皇后烦躁地挥挥手。像赶苍蝇。"都滚出去!霭儿留下!
把地上的香灰扫干净!"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爬爬跑了。其他宫女也屏息敛气。迅速退下。
偌大的凤仪殿。只剩下皇后和跪在地上的韩霭。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冰。韩霭拿起角落的拂尘。
沉默地清扫着香炉旁散落的灰烬。动作平稳。一丝不乱。眼睛的余光。
紧紧锁定着内殿那扇虚掩的房门。过了很久。久到殿外的天色都暗沉下来。
云渺才从里面出来。脚步比去时轻快许多。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隐秘得意。
她走到皇后身边。微微点头。低声道:"娘娘。妥了。"皇后长长舒了口气。
紧绷的肩膀松弛下来。重新靠回软枕。瞥了一眼还在扫地的韩霭。
不耐烦地斥道:"手脚利索点!没用的东西!""是。娘娘。"韩霭的声音平板无波。
心却沉了下去。云渺处理掉了关键证据。线索断了。一连几天。
凤仪宫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平静里。皇帝在御书房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出来时。
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朝堂上风声鹤唳。户部几个官员接连被申斥。罚俸。
气氛紧张得一点就炸。皇后表面镇定。眼神里的焦虑却藏不住。她比往常更频繁地召见国舅。
每次国舅离开。脸色都阴沉得能滴出水。云渺成了皇后最离不开的影子。
传递消息的次数更密。眼神里的戒备也更重。每次见韩霭。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韩霭依旧沉默地干活。挑水。劈柴。擦拭那些冰冷贵重的摆设。像一块没有知觉的石头。
只是擦过那对玉狮子时。指尖感受到的寒意。似乎能钻进骨头缝里。这天夜里。雪下得很大。
鹅毛似的。掩盖了一切声响。韩霭值夜。守在偏殿暖阁外。听着内殿皇后不安的翻身和叹息。
云渺睡在脚踏上。发出轻微的鼾声。后半夜。
一个几乎被雪埋住的小身影跌跌撞撞跑到凤仪宫角门。是御膳房专管采买的小路子。
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他冻得嘴唇发紫。哆哆嗦嗦。把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韩霭手里。
的……石缝里……我……我瞧见了……觉得……不对劲……"韩霭借着门廊下昏暗的灯笼光。
看清了手里的东西。一块婴儿巴掌大小的令牌。非金非玉。乌沉沉的。入手极重。
令牌边缘沾着些泔水的污迹。正面刻着一个狰狞的兽头。背面。是几个模糊的异族文字。
韩霭的瞳孔骤然收缩。是北狄王庭的信物!通敌!小路子冻得牙齿打颤。
"我……我不敢留……""做得很好。"韩霭迅速将令牌贴身藏好。塞给小路子一小锭银子。
这是她攒了很久的月例。"烂在肚子里。忘掉。回去喝碗热姜汤。"小路子感激涕零。
消失在漫天风雪里。韩霭的心跳得飞快。像擂鼓。证据!足以致命的证据!云渺这个蠢货!
以为扔在泔水桶边就万无一失?却忘了这宫里。最不起眼的人。
往往能看见最不该看见的东西!但这还不够。单凭一块令牌。皇后有一万种方法抵赖。
甚至反咬一口。栽赃陷害。她需要更直接的东西。需要皇后或者国舅亲口承认!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几天后。皇后要随皇帝去皇家别苑赏梅。这是惯例。
皇后心情似乎好了些。吩咐韩霭留下。"仔细看好宫里。特别是本宫内殿。
一只苍蝇都不许飞进去!"她拉着云渺的手。"云渺随本宫去。路上要你伺候。
"这是调虎离山!韩霭瞬间明了。皇后要趁皇帝离宫。国舅监国的短暂时机。
处理掉最后一批见不得光的账册和往来信件!凤仪宫空了。正是他们动作的时候!果然。
车驾刚出宫门不久。国舅就带着两个心腹随从。大摇大摆地进了凤仪宫。
他根本没把韩霭放在眼里。"韩霭是吧?"国舅挺着肚子。睨着跪在殿门口迎接的韩霭。
眼神轻蔑。"娘娘有旨。命本官取几卷经书。供在佛前祈福。你。外面守着。
不许任何人靠近内殿!""是。国舅爷。"韩霭垂首。声音顺从。沉重的殿门在她身后关上。
隔绝了视线。韩霭依旧跪在冰冷的殿门外。像一尊石像。
耳朵却捕捉着里面每一个细微的声响。翻箱倒柜的声音。纸张摩擦的声音。
还有国舅压低了却依旧清晰的抱怨:"……妇人之仁!早该一把火烧了干净!
……非要留这些催命符!……哼。以为攀上北狄那棵大树就高枕无忧了?……胃口大得很!
这次要五十万两!黄金!……简直狮子大开口!……不过。等那边兵临城下。这江山。
还不是我们陈家的?……"韩霭的心。像掉进了冰窟。又像被烈火灼烧。五十万两黄金!
北狄!兵临城下!谋逆!通敌!卖国!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她的耳膜。
国舅以为隔着一道厚重的殿门。外面不过是个低贱的宫女。所以肆无忌惮!
里面传来纸张投入铜盆的声音。火焰腾起的噼啪声。国舅的声音带着一丝快意和疯狂:"烧!
都给本官烧干净!一点灰烬都不能留!"时机到了!不能再等!韩霭猛地站起身。
不是冲向殿门。而是转身。像一道离弦的箭。冲向凤仪宫西北角的角门!那扇门。
通往宫中最偏僻的角落。通往一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地方——皇帝设在深宫里的秘档司!
一个直接向皇帝负责。隐于暗处的监察机构!她的顶头上司。就在那里!
沉重的脚步踏破雪地的寂静。韩霭的心跳声盖过了呼啸的风。她冲进那片被遗忘的殿宇群落。
推开一扇毫不起眼、斑驳掉漆的厚重木门。里面光线昏暗。只有一盏如豆的油灯。
灯下坐着一个穿着深青色旧袍子的男人。正伏案疾书。听见动静。他抬起头。
露出一张平凡得毫无特点的脸。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像鹰。能穿透人心。"大人!
"韩霭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却异常清晰。她"噗通"一声跪下。不是卑微。是复命。
"凤仪宫内!国舅陈泰!正焚烧罪证!亲口供认!勾结北狄!索要五十万两黄金!
图谋里应外合!打败江山!"昏黄的灯光跳跃了一下。映在男人深沉的眼底。波澜不惊。
他放下笔。动作慢条斯理。"令牌呢?"韩霭立刻从贴身处掏出那块冰冷沉重的乌木令牌。
双手奉上。男人接过。指尖摩挲着兽头和背面的文字。眼神凝重了几分。"听见多少?
""字字句句!"韩霭斩钉截铁。"内殿烧纸。火声噼啪。国舅声音清晰!愿以性命担保!
"男人沉默了片刻。空气凝滞得如同冰封。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书架旁。
手指在几本书脊上快速按了几下。轻微的机括声响起。书架无声地向内滑开。
露出一条黝黑的甬道。"跟我来。"他的声音低沉。不容置疑。甬道幽深。
弥漫着陈旧的灰尘和墨锭混合的气味。尽头。是一间同样狭小的石室。石室里只有一张桌。
一把椅。桌上放着一面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铜镜。镜面如水。微微波动。散发出奇异的光泽。
男人走到镜前。指尖泛起一层微弱的白光。轻轻点在镜面上。镜面水波剧烈荡漾起来。
光芒汇聚。渐渐映出一张威严而疲惫的脸——当今皇帝!"陛下。"男人躬身行礼。
声音透过铜镜传出。"‘玄雀’密报。凤仪宫有变。陈泰此刻正在内殿焚烧账册密函。
亲口供认勾结北狄。索金五十万两。意图谋逆。北狄王庭信物在此。人证——‘玄雀’。
已带到。"镜中的皇帝。瞳孔骤然缩紧。脸上刹那间翻涌起惊怒。杀意。
最后化为一片冰冷的死寂。他看向男人身后的韩霭。那个他一直知道的。
埋在皇后身边最深处的钉子。"你听见了?"韩霭上前一步。再次跪下。声音沉稳。
字字清晰:"奴婢韩霭。亲耳所闻。国舅陈泰言:‘妇人之仁。早该烧光。
北狄索要五十万两黄金。待其兵临城下。江山当归陈家。’句句属实。火焚之声清晰。
请陛下明察!"皇帝盯着她。那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灵魂。半晌。他缓缓开口。
声音像淬了寒冰:"‘玄雀’身份已露。不可再用。即刻撤离。转明处。归‘青鸾’统辖。
"他看向镜前的男人。"‘青鸾’!""臣在!"男人肃立。"调‘隐麟卫’!
"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之怒。"围死凤仪宫!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给朕盯紧了!等朕回来!亲审!""遵旨!"男人躬身领命。镜面光芒一闪。
皇帝的身影消失。铜镜恢复平静。如同死水。男人——‘青鸾’——转身看向韩霭。
眼神复杂。"你听到了。陛下口谕。‘玄雀’身份已暴露。即刻撤离凤仪宫。转明处。
归我麾下。从现在起。你不是宫女韩霭。你是陛下暗卫‘玄雀’。"他顿了顿。"但此刻。
你还要回去。""回去?"韩霭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却没有任何恐惧。"对。
回到凤仪宫门口。"‘青鸾’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像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守着。
盯着里面的一举一动。拖住他们。直到‘隐麟卫’无声无息地将整座凤仪宫围成铁桶!
这是你作为‘玄雀’的最后一个任务。"韩霭明白了。她重重叩首:"属下领命!
"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出秘档司。沿着来路狂奔。风雪扑打在脸上。
冰冷刺骨。却让她的大脑异常清醒。回到凤仪宫殿前。她重新跪回冰冷的地面。位置、姿势。
甚至呼吸的频率。都和离开前一模一样。仿佛从未移动过半分。时间一点点流逝。
殿内焚烧的焦糊味越来越浓。隐约还能听到国舅不耐烦地催促手下加快速度的呵斥。
韩霭垂着眼。如同一尊真正的石像。只有紧绷的神经。在捕捉着宫墙外每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来了!极其细微的。甲叶摩擦的声音。靴底踩在厚厚积雪上特有的沙沙声。
轻微得几乎被风雪掩盖。但韩霭的耳朵捕捉到了。不止一处。是四面八方!如同无声的潮水。
迅速而严密地包围了这座华丽的囚笼。殿内。焚烧的声音似乎接近了尾声。
铜盆里火焰的噼啪声弱了下去。沉重的殿门被从里面拉开。一股浓烈的焦糊味涌出。
国舅陈泰一脸轻松地走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神色松懈的随从。
手里捧着几个空了的木匣子。"哼。"陈泰看到还跪在门口的韩霭。轻蔑地哼了一声。
抬脚就要走。仿佛只是来取了几卷无关紧要的经书。"国舅爷。"韩霭忽然开口。
声音不高不低。平静得像陈述一个事实。"您的东西。烧干净了吗?"陈泰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霍然转身。那双总是带着傲慢和轻视的眼睛。此刻死死盯住韩霭。里面充满了惊疑和审视。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韩霭缓缓抬起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片冰冷的清明。"奴婢是说。北狄王送来的那些信。
五十万两黄金的单子。还有……"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四个字。"谋逆的账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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