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世仁利落地从狭窄的床底拖出两张折叠凳，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他伸手摸了摸桌上那盘唯一的菜，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温暖，驱散了雨夜的微寒。
“小语，快来，还热着呢。”
他朝仍站在窗边的温语招了招手，声音里带着忙碌后的松弛，率先在凳子上坐下。
他夹起一大筷子色泽鲜亮的番茄炒蛋，金黄的蛋块裹着红色的汁液，稳稳地铺在冒尖的白米饭上，随即低头大口地吃了起来。
咀嚼了几下，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一边腮帮子还鼓鼓的，就迫不及待地朝温语竖起大拇指，眼睛因满足而微微眯起，话语有些含糊却格外真挚：“唔…好吃！
我们小语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温语静静地坐到他对面，看着哥哥狼吞虎咽的模样，看着他毫不作伪的、带着疲惫却异常明亮的笑容，那句简单的夸赞像一股暖流，悄然融解了盘踞在他心底的、那厚重冰层的一角。
他低下头，拿起自己的筷子，一抹极浅却真实的微笑，终于冲破了眉宇间的忧郁，轻轻地勾上了他的嘴角。
饭桌上短暂地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
温语正低头小口吃着米饭，心思似乎还沉在方才的思绪里。
就在这时，温世仁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手中的筷子却如闪电般出手，精准地将自己碗旁那一大块金黄蓬松的炒蛋，稳稳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到了温语碗中的白米饭上，堆成一座小小的、温暖的山丘。
动作完成的同时，他极其自然地顺势夹走盘子里所剩不多的几块番茄，塞进自己嘴里，大口地嚼着，仿佛这一切本该如此。
他甚至故意发出满足的咀嚼声，目光飘向别处，像是在专心评价：“嗯，这番茄炒得真入味。”
等温语察觉到碗里多出的分量，愕然抬起头时，看到的只是哥哥正津津有味吃着番茄、一脸“无事发生”的侧脸。
温语看着碗里那座金黄色的“小山丘”，心里一紧，那股熟悉的、被视为累赘的酸涩感又涌了上来。
他几乎是立刻拿起筷子，想要将至少一大半的鸡蛋拨回到哥哥碗里。
“哥，我吃不了这么多，你……”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对面的温世仁仿佛未卜先知，瞬间开启了“暴风吸入”模式。
他猛地俯身，将剩下的米饭连同那几块番茄一股脑地扒进嘴里，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像一只仓促储粮的仓鼠。
“唔…唔…我吃饱了！”
他含糊不清地大声宣布，随即“啪”地放下碗筷，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让凳子都向后摩擦出刺耳的一声。
他对着温语打了个哈哈，眼神闪烁着避开弟弟伸过来的筷子，一边用手背抹了下嘴角，一边快步朝浴室方向走去。
“那个…吃得慢的刷碗啊！
规矩不能坏！
我先去洗澡了，一身汗难受死了！”
话音未落，人己经闪进了狭小的浴室，“咔”一声轻响，从里面锁上了门。
只留下温语一个人对着满桌的狼藉，和自己碗里那份纹丝未动、却沉重无比的关爱。
餐桌旁，温语低下头，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碗里的饭和那些金黄的鸡蛋。
他咀嚼得很慢，刻意放空自己的大脑，不让那些关于“拖累”与“价值”的念头有丝毫缝隙钻入。
此刻，他只想当好一个安静的、接受照顾的弟弟。
然而，仅一门之隔的浴室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温世仁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将花洒打开。
起初冰冷，随即迅速转热的水流劈头盖脸地冲击下来，像一场急促的温热带雨，试图冲刷掉他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与疲惫。
热水熨贴着微微冰凉的皮肤，带来些许慰藉，却无法深入那紧绷的神经。
水汽开始弥漫，模糊了狭小空间里那面斑驳的镜子。
在一片哗哗的水声中，温世仁闭上眼，眉头紧紧锁住。
温语那过于清瘦的身形和略显苍白的脸色，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都十八了，身高还只有一米六三……是不是营养没跟上？”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针，反复刺着他。
他想到同事家那个高大壮实、正在读高中的儿子，再想到自家餐桌上日复一日的简单菜色，一种混合着心疼与无力的酸楚感，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微微摇了摇头，无声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蒸腾的热气包裹着他，却驱不散他眼底的无奈。
“都怪我……是哥没本事。”
……浴室的水声停了。
没过多久，温世仁拉开门，带着一身蒸腾的热气走了出来。
他只随意套着一条宽松的居家裤，赤裸着上身，脖子挂着一条由麻绳编织的平安结吊坠，是温语被温世仁生活在一起几年后，温语亲手做的，温世仁年轻而并不算强壮的身体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他一边用毛巾胡乱地揉搓着湿漉漉的短发，一边走到那个掉漆的破旧柜子前，拿起了上面那个电线有些老化的吹风机。
他按下开关，轰鸣声立刻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
他抬高声音，对着仍坐在桌前的温语喊道，试图压过噪音：“我洗好了！
水温正好，热水器里还有不少，你快去，别等水凉了！”
他的话语简单首接，却精确地计算了家中热水器的容量，将这视为一件需要及时利用、不容浪费的“资源”。
温语将洗好的碗碟上的最后一点水渍擦干，整齐地放入碗柜，对着哥哥的方向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哥。”
随后，他拿起自己的换洗衣物，走进了那片尚未完全散尽水汽的、潮湿而温暖的狭小空间。
等他洗漱完毕，用毛巾包裹着湿发走出来时，屋内己只剩下书桌上一盏昏暗的台灯还亮着。
上下铺的方向传来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温世仁侧躺在下铺，被子只草草盖到腰间，一条胳膊露在外面，己经沉沉地睡去了。
连日加班积累的疲惫，让他几乎在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温语见状，立刻放轻了所有动作。
他踮起脚尖，像一只怕惊扰了主人的猫，小心翼翼地拿起柜子上那个老旧的吹风机，却没有立刻插上电源。
他推开连接着小阳台的玻璃门，侧身挤了出去，再回身轻轻将门关严，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深秋的夜风带着寒意瞬间包裹住他，让他打了个激灵。
他这才蹲下身，将吹风机的电源插在阳台唯一的插座上，然后按下了最小档的按钮。
低沉的嗡鸣声在寂静的阳台响起，微弱得像一只疲倦的蜜蜂。
他用手一遍遍梳理着湿漉漉的头发，任由那并不算强劲的热风，一点点带走发丝间的湿气。
他背对着屋内，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可能泄出的声响和光线，守护着屋内那片来之不易的、沉重的睡眠。
温语在阳台上吹干了头发，发丝间残留着微弱的、暖烘烘的气息。
他将换下的衣物，连同哥哥扔在浴室筐里的那件，一起抱起来，轻轻放进了那台略显笨重的二手洗衣机里。
这台洗衣机，是去年深秋时，温世仁见他双手在冷水里冻得通红，二话不说，硬是从本就紧巴巴的工资里挤出钱，又从旧货市场淘来的。
他还记得哥哥当时拍着洗衣机盖子，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以后就用这个，手洗多伤手啊。”
按下启动键，洗衣机发出沉闷的注水声。
温语立刻轻手轻脚地退回屋内，仔细地将阳台门关紧，将那逐渐转为轰鸣的运转声牢牢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屋内，重新回归一片适合安睡的静谧。
他借着窗外漫进来的、城市永不彻底熄灭的微光，踱步到床前。
温世仁依旧睡得很沉，连他靠近都毫无察觉。
温语俯下身，极其小心地捏起被角，将哥哥露在外面的手臂轻轻塞回被子里，又把被子边缘仔细地掖了掖，确保密不透风。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身，手扶冰凉的金属栏杆，脚尖精准地找到着力点，像完成一个演练过无数次的、无声的仪式，小心翼翼地攀向上铺。
这张上下床，是他们搬进这个出租屋时唯一的“大件家具”。
最初，温世仁理所当然地指着下铺对他说：“你睡下面，方便。”
但温语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用的理由是：“你早上起得比鸡还早，动静太大，会吵醒我。”
这个理由如此正当，以至于温世仁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反驳，只是无奈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默许了他爬上那个更为逼仄，却也更安静的上铺。
只有温语自己知道，他想要的，不过是让劳累了一天的哥哥，能少爬一次梯子，能睡在更方便起身的、更踏实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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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下启动键，洗衣机发出沉闷的注水声。
温语立刻轻手轻脚地退回屋内，仔细地将阳台门关紧，将那逐渐转为轰鸣的运转声牢牢隔绝在另一个空间。
屋内，重新回归一片适合安睡的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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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温世仁理所当然地指着下铺对他说：“你睡下面，方便。”
但温语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用的理由是：“你早上起得比鸡还早，动静太大，会吵醒我。”
这个理由如此正当，以至于温世仁张了张嘴，最终没能反驳，只是无奈地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默许了他爬上那个更为逼仄，却也更安静的上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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