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街道办办公楼的玻璃，在地面投下长条光斑。
陈阳攥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包里除了东湾村的材料，还放着父亲那枚旧徽章。
昨晚他反复摩挲着徽章边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天，该见真章了。
提前十分钟到办公室，宋玉莲正和李科长说话，两人的声音压得低，陈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赵天虎补偿图纸”几个词飘出来。
他敲了敲门，李科长回头时，眼神里那点打量像带着秤砣，把“刚从镇上上来的临时工”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这是陈阳，协助征地材料。”
宋玉莲介绍完，李科长才慢悠悠地伸手，握手时力道轻得像碰棉花。
陈阳没在意，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征地方案上——那方案他昨晚看了半宿，补偿标准比县里规定的最低线还低。
赵天虎这是把村民当软柿子捏？
难怪东湾村的大爷们不肯签字，这哪是协商，分明是强压。
还好我把三年前的确权图纸调出来了，那上面的红圈，就是赵天虎的死穴。
九点的协调会，会议室里烟味呛人。
赵天虎坐在主位，金表在手腕上晃得刺眼，看见宋玉莲进来，脸上的笑堆得像面团，转头对村民代表说话时，那笑容又瞬间绷紧，话里话外都是“再不同意就停工”的威胁。
陈阳坐在角落，指尖划过材料里那张确权图纸。
纸上红笔标着的宅基地边界，和赵天虎工地围墙的位置差了半米。
昨晚他对着图纸核了三遍，甚至翻了当年的测量记录，半分都错不了。
村民代表张大爷攥着皱巴巴的诉求单，声音发颤地说“围墙占了宅基地”，赵天虎立刻摆手：“按图纸建的，哪能占？
是你们记错了。”
李科长紧跟着帮腔：“图纸审批过的，别激动。”
记错？
审批？
你们倒是把三年前的图纸拿出来晒晒啊。
李科长这急着站队的样子，怕不是早就收了好处？
陈阳指尖在图纸边缘掐了掐，等着宋玉莲的信号。
果然，宋玉莲看了他一眼，递过来一个“上”的眼神。
陈阳会意，起身把图纸铺在会议桌上：“各位看，这是三年前国土部门确权的图纸，红笔标着的是村民宅基地边界，赵总工地的围墙，正好压在这几户的地界上，半米宽，二十米长。”
话音刚落，赵天虎的脸就沉了，金表在桌上磕出一声响：“你是谁？
一个临时工也敢插嘴？”
陈阳抬眼，目光撞进赵天虎的怒视里。
临时工怎么了？
临时工也能拿着证据说话。
你赵天虎后台硬，难道硬得过白纸黑字的公章？
他心里踏实下来——越急，越说明心虚。
李科长赶紧拉陈阳的胳膊，低声催“道歉”。
陈阳没动，只是指着图纸上的公章：“这图纸有当年国土局的盖章，有效期二十年。
赵总说按图纸建，那是不是该先把多占的半米退出来？”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张大爷凑过来，手指点着图纸上自家的地界，突然红了眼：“对！
就是这儿！
去年冬天我就说占了地，你们不听！”
其他村民代表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附和，赵天虎的脸色从青变紫，又从紫变白。
怕了？
早干嘛去了。
陈阳看着赵天虎攥紧的拳头，心里冷笑。
我爸当年举报你违规，你们把材料压着不查，现在我拿着证据找上门，看你们怎么圆。
宋玉莲适时开口：“赵总，图纸没问题，那围墙就该停工整改。
补偿标准也得按实际情况提，不能让村民吃亏。”
赵天虎捏着拳头，半天憋出一句：“行，我整改，补偿也提。”
说着，他突然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张照片，“啪”地拍在陈阳面前的桌子上。
照片有些泛黄，上面是几个穿着工装的人站在工地旁，最左边的人眉眼和陈阳有七分像——是父亲陈卫国。
而站在父亲身边，搭着他肩膀笑的人，正是赵天虎。
“你父亲当年也跟我谈‘规矩’。”
赵天虎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阴恻恻的笑意，“他说我工地违规，结果呢？
一场‘意外’，什么都没了。
小伙子，有冲劲是好事，但别走你父亲的老路。”
陈阳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泛白。
照片的边角硌得手心发疼，父亲的笑容在他眼前晃，和当年葬礼上冰冷的遗容重叠。
原来父亲的“意外”不是意外，赵天虎早就知道他是谁，刚才的愤怒都是装的，现在才是真正的威胁。
“赵总，说话注意分寸。”
宋玉莲皱起眉，打破了会议室的死寂。
赵天虎收起照片，拍了拍陈阳的肩膀，力道重得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年轻人，我劝你好好想想。
是安安稳稳在街道办转正，还是跟着你父亲的‘规矩’走，自己选。”
说完，摔门而去。
村民代表们面面相觑，张大爷拉了拉陈阳的衣角：“小伙子，你……”陈阳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把图纸重新叠好：“张大爷，放心，整改和补偿的事，我会盯着。”
散会后，李科长斜靠在走廊的墙上，看着陈阳走过，冷笑一声：“现在知道惹了赵总是什么下场了吧？
我早说过，少管闲事。”
陈阳没理他，径首走向办公室。
他摸出手机，给周涛发了条短信：“你之前说赵天虎后台硬，具体是哪个领导？”
没等周涛回复，宋玉莲的办公室门开了，她招手让陈阳进去：“坐。
赵天虎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但也别不当回事。”
她顿了顿，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赵天虎工地的审批材料，我刚才看了，签字的人里，有县里分管国土的王副县长。”
陈阳接过文件，手指落在“王副县长”的签名上。
王副县长？
难怪赵天虎这么嚣张，原来是有县领导撑腰。
那父亲当年的举报，是不是就是被这位王副县长压下来的？
“宋主任，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陈阳把文件收好。
“我不是帮你，是按规矩办事。”
宋玉莲看着他，“但规矩之外的事，得自己小心。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过一点，当年确实有举报，但最后不了了之。
你现在查赵天虎，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陈阳站起身，目光坚定：“宋主任，我知道危险，但我不能不管。
我爸的冤屈，还有东湾村村民的事，我都得查清楚。”
走出宋玉莲的办公室，手机终于响了，是周涛的短信：“赵天虎是王副县长的远房外甥。
另外，我刚听说，王副县长下午要到街道办视察，专门问起征地协调会的事——估计是冲你来的。”
陈阳站在走廊里，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却暖不了他攥紧的拳头。
王副县长下午就来，这是要当面给赵天虎撑腰？
他摸了摸内侧口袋里的徽章，冰凉的金属贴着心口。
怕吗？
有点。
但他更清楚，从赵德山认出徽章的那天起，从他翻开父亲举报材料的那天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王副县长要来，正好。
他倒要看看，这位县领导，打算怎么替赵天虎“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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