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头住的是村头一间漏风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枯得发黄，好几处用破布堵着—一到下雨天，屋里得摆上三个木盆接雨，滴滴答答的声响能吵到后半夜。
墙皮早脱落得斑斑驳驳，露出里面掺着麦秆的黄土，寒冬腊月里，风顺着墙缝往屋里灌，坐在炕沿上都能觉出后背发凉。
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张缺了条腿的木桌，用石头垫着才勉强放平；两个掉了漆的木箱，是老李头年轻时娶媳妇的聘礼，如今装着全家老小的衣服，箱底还得压着几块砖头防塌。
炕上的被子补丁摞补丁，里子是磨破的粗麻布，棉花板结得像硬纸板，老李头的媳妇总说，夜里裹着被子，还能摸到里面的碎棉絮。
一日三餐更是简单到寒酸。
开春到秋收，顿顿离不开红薯和糠麸饼，偶尔掺点杂粮面，就算是改善伙食；菜只有腌在坛子里的老咸菜，泛着点酸味，冬天连咸菜都快见底时，就只能就着盐水下饭。
老李头的大儿子长到六岁，没尝过糖是什么味，有回地主家的小少爷丢了块糖在地上，他蹲在旁边看了半天，没敢捡。
穿的更是凑活：老李头的棉袄打了七八个补丁，袖口磨得发亮，棉花从破口处露出来，冬天只能往里面塞点干草御寒；媳妇的布衫洗得发白，领口都扯松了，还得改改给大儿子穿；最小的二儿子出生时，连块新尿布都没有，是李老头用自己穿破的旧褂子撕成的布片，煮了煮就用上了。
有回大儿子得了风寒，烧得脸蛋通红，老李头攥着仅有的两个铜板，在药铺门口转了三圈，最终还是没舍得进去——那两个铜板，得留着给媳妇买产后补身子的糙米。
最后只能用土方子，烧了点艾草水给孩子擦身子，夜里老两口轮流抱着孩子，在漏风的屋里守了半宿，首到天亮时孩子退了烧，才敢松口气。
这样的日子，老李头早就过惯了，只是每次看着孩子冻得发红的小手，或是媳妇啃着糠麸饼的模样，老李头就攥紧了拳头——他总盼着，哪天能多挣点钱，让家里人能吃上一顿饱饭，让孩子能穿上一件没补丁的衣服。
第五章李砚春的读书梦李砚春正蹲在院子里帮娘翻晒红薯干，小手冻得通红，却不敢停——娘说，这些红薯干得晒干了藏好，冬天才能当口粮。
忽然听见爹从外头回来，嗓门比平时亮了三分：“春儿！
快过来！
有好事！”
李砚春手里的木耙子“啪”地掉在地上，撒腿就往爹跟前跑，小布鞋踩得院子里的碎草沙沙响。
“爹，啥好事呀？”
他仰着小脸，眼睛瞪得圆圆的，鼻尖还沾着点红薯屑。
“东家说，让你去府里陪他家大公子读书！”
老李头蹲下来，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里满是笑意，“往后你就能识字、念书本了，笔墨纸砚都不用咱花钱！”
李砚春愣了愣，眨巴着眼睛，好像没听明白。
他只知道，村里只有地主家的孩子能读书，前阵子路过地主家的书房，他还扒着门缝看了一眼——里面摆着高高的书架，纸上画着他不认识的符号，先生拿着戒尺，教着“人之初，性本善”。
那时他就想，要是自己也能进去，哪怕只摸一摸书本，也够开心的了。
“爹……我真能去读书？”
李砚春又问了一遍，小手紧紧攥着爹的衣角，指节都泛白了。
“真的！”
老李头点头，把儿子抱起来，“明天爹就送你去！”
李砚春一下子笑出声，搂住爹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娘也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件打了补丁的蓝布衫，眼眶红红的：“这是你爹年轻时穿的，我连夜改小了，再缝两针就好。”
李砚春从爹怀里下来，凑到娘跟前，盯着那件布衫，手指轻轻摸过补丁的针脚——这是他这辈子最体面的衣服了。
那天晚上，李砚春躺在又冷又硬的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摸着娘缝好的布书包，心里一遍遍想：明天就能看到书本了，能知道“天”字怎么写，能跟着先生念书……想着想着，嘴角又忍不住翘起来，连冻得发僵的脚，都好像暖和了不少。
第二天一早，李砚春起得比鸡还早，自己把布衫穿得整整齐齐，还让娘帮他梳了梳头发。
跟着爹往地主家走时，他的脚步迈得又快又稳，小手里攥着布书包，好像攥着整个家里的盼头——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认好多字，再也不用让爹和娘天天刨地、啃糠麸饼了。
第六章书房里的高低凳地主家的书房敞亮，临窗摆着一张梨木书桌，桌面光溜溜的，铺着米白色的宣纸，砚台里研着新磨的墨，毛笔是狼毫的，笔杆上还刻着花纹——这是地主家儿子刘少爷的位置。
李砚春背着娘缝的布书包站在门口，先生指了指书桌旁的矮凳：“你就坐这儿，给少爷磨墨、铺纸，顺带听着。”
那矮凳是旧的，凳面裂着缝，腿还歪了点，得垫块石头才稳。
李砚春刚坐下，就见刘少爷晃着身子走进来，一屁股坐在梨木椅上，脚往桌下的脚踏上一搭，对李砚春抬了抬下巴：“把墨再研重点，我今天要写大字。”
李砚春赶紧拿起墨锭，一圈圈在砚台里磨，手指蹭上墨汁，也不敢擦——他的布衫本就打补丁，蹭脏了娘又要熬夜洗。
先生讲课的时候，眼睛总盯着刘少爷。
刘少爷走神玩砚台，先生也只是轻咳一声：“少爷，认真些。”
可李砚春要是低头记笔记慢了点，先生就会拿戒尺敲他的桌子：“你是来陪读的，不是来混日子的！
字写歪了，还不重写？”
李砚春攥着磨秃了的毛笔——那是刘少爷用剩的，笔锋都散了——在裁剩下的纸边角上重写，纸太薄，一使劲就破了，他只能更小心，额角都渗出了汗。
课间的时候，赵管家端来点心和热茶，放在刘少爷面前：“少爷，吃块桂花糕垫垫。”
刘少爷拿起一块咬了口，随手把剩下的扔在桌上，李砚春看着那块沾了点碎屑的糕，喉咙动了动——他早上只啃了半块糠麸饼，现在早饿了，可他连碰都不敢碰，只能把娘塞给他的红薯干从布书包里掏出来，躲在矮凳后，小口小口嚼，生怕发出声音。
有回刘少爷写不好“孝”字，烦躁地把笔一扔，指着李砚春：“你替我写一遍！”
李砚春犹豫了一下，先生在旁边点头：“你就写，让少爷看看。”
李砚春握着秃笔，一笔一划写得认真，可刘少爷看了一眼，却撇嘴：“写得这么丑，还不如我！”
先生也跟着笑：“少爷多练练就比他好，他就是个陪读的，字能看就行。”
李砚春低下头，看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孝”字，手指抠着桌缝——他知道自己是低一等的，可只要能留在这儿识字，能把先生讲的记在心里，再受点委屈，也值了。
只是夜里回家，他会把藏在布书包里的纸边角拿出来，在油灯下接着写，娘问他累不累，他总说：“不累，能读书，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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