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十九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继续用那冰冷的，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语速说道：“北狄王庭秘药‘玉肌膏’，配方中有三味主药，产自漠北雪山之巅，南魏境内绝迹。
但巧了，奴婢粗通医理，知晓一味‘赤炎草’，捣碎成汁，混合东海珍珠粉，每日子时涂抹，连续七日，可彻底根除此印，且不留任何痕迹。”
他的话语微微一顿，如同钝刀子割肉，缓慢而残忍地施加着心理的压力，然后，给出了那致命一击：“娘娘，您……也不想这个秘密，被第三个人知道吧？”
“尤其是，太子殿下，或者……陛下？”
“……”净房里，只剩下玉兰香气无声流淌，以及那蒸腾不散，却仿佛凝固了的水汽。
苏瑶僵在温热的池水中，感受着右臂的麻木和体内真气的滞涩，听着耳边那低语如同恶魔的诅咒。
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最终变得如同身上的羊脂白玉一般，苍白，冰冷。
惊怒、恐惧、杀意、以及一丝绝境中产生的，对那“赤炎草”处方的惊疑和……渴望。
种种情绪在她眼中剧烈翻腾，交织成一片冰冷的风暴。
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目，却在一瞬间将她逼入绝境的小太监，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彻底看穿。
许久，许久。
她涂着鲜红蔻丹的左手，死死抠住了光滑的池壁，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最终，那风暴缓缓平息，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潭。
她极慢、极慢地，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三个字：“你……想如何？”
水汽似乎凝成了冰碴子，悬在净房滞重的空气里。
魏十九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脖颈低垂，露出那段属于底层太监特有的、略显苍白脆弱的弧度。
可他的声音，却稳得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不起波澜：“奴婢只想活命。”
“活命？”
苏瑶嗤笑一声，那笑声淬着冰，带着劫后余生却更显尖锐的警惕。
“知道这个秘密，你有一万种死法。”
“娘娘亦有。”
魏十九不卑不亢，针锋相对。
“奴婢的命贱，如草芥。
娘娘的命，却系着北狄王庭的百年大计，系着您在这南魏宫闱的步步惊心。
用奴婢的草芥之命，换娘娘的锦绣前程，这买卖，娘娘不亏。”
他稍稍抬起眼皮，视线飞快地掠过苏瑶那僵首的、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的肩头。
“奴婢不仅能让那印记彻底消失，更能助娘娘，在这宫里……活得更好。”
“助我？”
苏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可眼底的冰寒深处，有一丝极细微的动摇。
那根银针，那精准到可怕的眼力，那闻所未闻的“赤炎草”配方……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太监该有的东西。
“是。”
魏十九斩钉截铁，“奴婢略通岐黄，粗晓武技，于玄门之术，也偶有涉猎。
娘娘身边，缺的……或许正是一把藏在暗处，足够锋利，却又足够听话的刀。”
他刻意加重了“听话”二字。
苏瑶沉默了。
净房里只剩下两人细微的呼吸声，以及浴池水波偶尔荡漾开的轻响。
她在权衡，在判断。
杀了他，固然能暂时掩盖秘密，但风险太大，他方才展露的手段己证明他并非毫无反抗之力。
若不杀……便是将一把双刃剑，亲手递到了自己颈侧。
可这把剑，似乎真的很有用。
良久，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己是一片深沉的、压抑着惊涛骇浪的平静。
“解开。”
魏十九没有丝毫犹豫，上前一步，指尖在那根银针尾部轻轻一拂。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苏瑶右臂的酸麻感潮水般退去，真气重新顺畅流转。
她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腕，感受着力量的回归，目光却始终焦着在魏十九身上，如同最锋利的探针。
“名字。”
“奴婢魏十九。”
“魏十九……”苏瑶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三个字碾碎在唇齿间。
“从今日起，你调来长春宫，负责本宫近身杂役。”
“谢娘娘恩典。”
魏十九躬身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苏瑶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掌控，“你的命，从现在起，是本宫的。
若敢有异心……奴婢不敢。”
魏十九的头垂得更低。
苏瑶不再看他，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从未发生。
她慵懒地靠回池壁，掬起一捧温水，泼在凝脂般的玉臂上，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下去吧。
明日卯时，过来当值。”
“是。”
魏十九应声，倒退着，一步步离开了这片弥漫着玉兰香与杀机的水汽之地。
走出净房，外面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他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己被冷汗浸透。
阳光透过宫墙的檐角，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落在他依旧苍白的脸上。
第一步，活下来了。
而且，阴差阳错地，攀上了太子妃这根线，虽然是以一种刀尖跳舞的方式。
他抬手，看了看自己这双骨节分明，却带着薄茧的手。
原身残留的记忆碎片依旧混乱，但关于自身“假太监”的身份，以及似乎被刻意封存、遗忘的过去，却透露出更多不寻常的讯息。
还有这具身体里，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关于医术、武技、玄术的驳杂知识……这南魏皇宫，远比他想象的更深。
他抬眼，望向皇宫深处，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方向。
目光幽深。
三日后。
一声丧钟，如同沉重的巨石，砸破了黎明前的死寂。
“陛下——驾崩了！”
尖利的唱报声，带着哭腔，如同瘟疫般瞬间传遍了宫城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皇宫，霎时间被一片素白笼罩。
哭声震天，却又在某种无形的秩序下，显得格外压抑和诡异。
魏十九穿着长春宫最低等近侍的灰衣，垂手立在廊下阴影里，看着太监宫女们如同无头苍蝇般慌乱奔走，看着各宫的主子们或真或假的悲戚面容，看着羽林卫无声地增加了巡逻的班次，铠甲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帝的暴毙，像是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之下，是无数暗流的汹涌躁动。
他看见太子面色凝重，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火热；看见几位年长的亲王步履匆匆，交头接耳；看见来自各国，以吊唁为名进驻使馆区域的使节团车马，络绎不绝。
空气中，除了香烛纸钱的味道，更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危险的气息。
他在给苏瑶送安神汤时，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太子妃周身散发出的、比平日更甚的紧绷。
她屏退了左右，只留魏十九一人在侧殿伺候。
“外面情形如何？”
苏瑶揉着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回娘娘，各国使节均己入住使馆。
北狄的使团，由左谷蠡王亲自带队，己于半个时辰前抵达。”
魏十九低声禀报，这些都是他借着杂役身份刻意探听来的。
苏瑶的手指微微一顿。
“左谷蠡王……”她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魏十九垂眸，不动声色。
北狄王庭派来地位如此之高的亲王，仅仅是为了吊唁？
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确认南魏权力交接时的虚实，甚至……是为了联系她这颗埋藏极深的棋子。
“这几日，眼睛放亮些。”
苏瑶放下手，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宫里宫外，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几位亲王和那位‘病弱’的长公主的，即刻来报。”
“奴婢明白。”
魏十九退出侧殿，心中念头飞转。
长公主……那位传说中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先帝嫡女？
皇帝暴毙，她似乎也被卷入这旋涡中心了。
他正思忖着，穿过一道月洞门，往太监们居住的庑房走去。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执声。
“怎么办……殿下又呕血了！
太医署的人都被几位王爷和太子叫去了，根本请不来人！”
“嘘！
小声点！
你想害死我们吗？
殿下这病……邪门得很，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谁敢沾手？”
两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急得团团转，脸上满是泪痕和绝望。
魏十九脚步一顿。
殿下？
呕血？
邪门的病？
他目光扫过那两个宫女衣饰上的标记——凤藻宫。
那是长公主的居所。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长公主……病重呕血，太医署无人问津？
在这敏感的时刻……他略一沉吟，整了整衣袍，脸上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关切和惶恐的神情，快步走了过去。
“两位姐姐，这是怎么了？
何事如此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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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怒、恐惧、杀意、以及一丝绝境中产生的，对那“赤炎草”处方的惊疑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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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目，却在一瞬间将她逼入绝境的小太监，仿佛要将他从皮到骨，彻底看穿。
许久，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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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那风暴缓缓平息，化作深不见底的幽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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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的声音，却稳得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不起波澜：“奴婢只想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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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更多的，是为了确认南魏权力交接时的虚实，甚至……是为了联系她这颗埋藏极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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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瑶放下手，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宫里宫外，任何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几位亲王和那位‘病弱’的长公主的，即刻来报。”
“奴婢明白。”
魏十九退出侧殿，心中念头飞转。
长公主……那位传说中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先帝嫡女？
皇帝暴毙，她似乎也被卷入这旋涡中心了。
他正思忖着，穿过一道月洞门，往太监们居住的庑房走去。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争执声。
“怎么办……殿下又呕血了！
太医署的人都被几位王爷和太子叫去了，根本请不来人！”
“嘘！
小声点！
你想害死我们吗？
殿下这病……邪门得很，太医们都束手无策，谁敢沾手？”
两个穿着淡粉色宫装的小宫女，急得团团转，脸上满是泪痕和绝望。
魏十九脚步一顿。
殿下？
呕血？
邪门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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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长公主的居所。
心底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长公主……病重呕血，太医署无人问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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