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我被抬入宫看我搅动风云萧景珩知微完结版免费小说_完本小说大全七岁的我被抬入宫看我搅动风云萧景珩知微

第一章：雪夜入宫贞和二十三年，腊月廿七，京畿大雪。雪是从三日前开始下的，先是零星，继而铺天盖地，压得屋脊吱呀作响，宫墙如银，御道如刃。京中百姓皆闭门不出，唯有一辆青篷小车，碾着积雪，缓缓驶入禁中。车中坐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裹着旧棉袄，怀里抱着一只布偶兔，兔耳朵已经磨得发白。她不叫，不闹，甚至不哭，只是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望着车帘缝隙外掠过的红墙金瓦。她叫沈知微，生于立冬，母亡，父弃，被舅母卖进宫里，换了两百两银子。“姑娘，别怕。”同行的老嬷嬷姓赵，是内务府拨来的，声音低哑，“咱们是去静和轩，太后娘娘吩咐过，那儿暖和，有热汤，有软榻，还有新裁的小衣裳。”知微点点头，依旧不说话。她不怕，她只是冷。车轮碾过最后一道宫门，停在一处僻静院落前。门匾上写着三个字：静和轩，漆已剥落，像一张褪色的脸。赵嬷嬷先下车，转身来抱她，知微却自己爬了下去，脚踩进雪里，发出“咯吱”一声脆响。院门口站着两个宫女，皆着青缎斗篷，见她来，齐齐福身：“给小主子请安。”知微愣住，她第一次被人称为“主子”。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学着她娘生前教过的礼数，笨拙地蹲了蹲身。宫女们笑了，眼里却带着怜悯。这孩子太小了，瘦得像一只雪夜里冻僵的雀。她被领进屋内，炭火噼啪，暖香扑面，案上摆着一只鎏金熏笼，正冒着细细的香烟。她站在门口，不敢动。“来。”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内室帘子，少年站在帘下，披着玄色狐裘，眉目清冷，声音却低柔，“进来。”她怔怔望着他。他约莫十一二岁，肤色冷白，眼型狭长，唇色淡，像一尊雪捏的玉像。“你是……”她小声问。“萧景珩。”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太子。”知微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走上前，解下自己颈间的狐裘，弯腰披到她肩上。“以后，你归我管。”她鼻尖一热，忽然想哭。这是她入宫后，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话，不是吩咐，不是命令，而是宣告。她不知道，这一句“归我管”，将缠绕她一生。第二章

静和轩的第一天雪停时已是巳初，日头薄得像一层宣纸，斜斜照在静和轩的檐角上。沈知微被赵嬷嬷牵着，踩着扫净的甬道，一步一步量着这座今后要住许多年的院子。静和轩前后两进，青砖漫地，廊下挂着十二只朱漆宫灯，灯面绘的是十二花神。后院有一株老梅，根干嶙峋，枝头却爆出繁星似的花苞，映着雪色，红得晃眼。"这地方原是太后娘娘做姑娘时的书房，后来赐给太子殿下做外书房。殿下一年到头住东宫，倒便宜了我们。"赵嬷嬷絮絮说着，领她进了西梢间，"小主子先歇脚，奴婢去要热水。"知微抬眼，看见楣间悬着一块乌木小匾，写着"雪香斋"三字，笔力遒劲，款却落在"景珩"——太子的名讳。她怔了怔，把兔耳往怀里拢了拢，才踏进去。屋内早已收拾得妥妥帖帖：南窗下一张黄花梨小榻，铺着灰鼠皮褥；榻旁矮几摆一只粉彩瓷罐，罐里插几枝水晶梅；北墙一色书架，整整齐齐码着经史子集；最惹眼的是案头一盏鎏金兔儿灯，通体鎏金，眼睛却用两颗小小红宝石嵌成，烛火一映，像活了一般。知微伸手想摸，又缩回来，怕碰坏了。"喜欢便拿着玩。"清凌凌的少年声音自帘外响起，"本就是给你的。"她倏地转身，看见萧景珩掀帘而入。他已换了一身淡青常服，腰间系一条苍玉钩带，头发用金冠束得严整，却比昨夜那身玄狐裘更亲近些。"殿……殿下。"她想起规矩，慌忙行礼，却因膝盖生硬，险些跪歪。萧景珩伸手托住她肘尖，力道极轻，却让她再也跪不下去："以后在静和轩，不必跪。"知微眨眨眼，把"礼不可废"咽回肚里，乖乖站好。他比她高一个半头，站在面前像一堵玉壁，连呼吸都带着淡淡的龙涎香。"识字么？"他突然问。"识得一些。"她声音很轻，"娘亲教过《千字文》，还有《女诫》……""女诫不必再读。"他淡声截断，转身从架上抽出一册《山海经》，"先看着这个，有不懂的，问我。"书沉甸甸地落在她臂弯，带着墨香与檀香味。知微抱紧了，鼻尖莫名发热——这是头一回有人送她"不必有用"的书。未正二刻，宫女摆饭。静和轩的小厨房是太子昨夜临时指的内庖，灶上还炖着他亲点的胭脂鸭。知微被安排在炕桌东首，面前摆着：l 胭脂鸭脯一碟l 金丝豆腐一碗l 碧粳粥一盏l 四色酱菜菜色不多，却热气腾腾，鸭皮被烤得酥红，油亮欲滴。她偷偷咽了口唾沫，却不敢动箸。"吃。"萧景珩亲自夹了一块鸭脯放在她碟里，"静和轩没那么多规矩。"鸭肉入口即化，带着淡淡酒香。知微吃得极慢，每一口都细细嚼，仿佛要把味道记进骨头里。他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纹——像雪面被风划了一道，转瞬又平复。饭后，宫女捧来漱盂与手巾。知微学着旁人漱了口，却将巾子攥得皱巴巴，低声问："殿下……我往后要做什么？""辰初起，先随赵嬷嬷去慈宁宫请安；巳初回轩，读书、习字；午膳后小憩；未曾练琴或女红；申末可去御园散策；酉正用晚膳，亥初安寝。"他一条一条数来，像在背兵法，"今日先歇，明日再照作息。""那……"她攥紧袖口，"我要不要学规矩？""规矩当然要学。"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手指，"但不必急着一日学成。你先把身子养好，旁的慢慢来。"三、第一堂课午后，日影西斜，雪香斋窗棂透进一方暖阳。萧景珩亲自研墨，笔锋蘸饱，在澄心堂纸上写下两字：知微"这是你的名字。"他把笔递给她，"写给我看。"知微握笔像握筷子，手抖，第一笔就歪了，墨汁晕开一团乌黑。她慌忙要擦，却被他握住手腕。"别慌。"他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薄茧，"笔要垂直，腕要悬空。"他就这样半蹲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她运笔。那一刻，知微闻到他衣袖上的龙涎香混着墨香，像雪里升起的火，烫得她耳尖通红。一张、两张、三张……写到第五张，"知微"二字终于有棱有角。萧景珩微微颔首："尚可。明日再写十遍。"十遍？她愣住，却在他扬眉的一瞬把"太多"咽回去，乖乖点头。"歇一刻钟，再临《山海经》第一页。"他收笔，忽又想起什么，从袖中摸出一只小小兔儿镇纸，鎏金质地，与她案头那盏灯竟是一套，"赏你的，压书用。"知微捧着镇纸，只觉心口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酸酸胀胀。她想说谢谢，嗓子却发干，只能用力眨了眨眼。亥初，静和轩熄了外檐灯。知微躺在西梢间新换的沉香木榻上，褥子绵软，帏帐低垂，却静得能听见雪压梅枝的"咔嚓"声。她翻来覆去，摸出枕下那只布偶兔，轻轻顺毛："娘，我今日吃到了鸭肉，还写字了……殿下说，我往后可以读书。"窗外忽有极轻的脚步，接着是门被推开一条缝的"吱呀"。她屏息，却听见赵嬷嬷低低的嗓音："小主子可睡了？""还没……"知微小声答。赵嬷嬷端着一盏牛乳羹进来，放在榻旁小几，"殿下吩咐的，趁热喝，安神。"牛乳冒着细密奶泡，表面撒一层烘香的杏仁片。知微捧着，小口啜，甜香在舌尖绽开，像有人轻轻说：别怕，以后有你甜的。她喝到一半，忽问："嬷嬷，殿下……对谁都这么好吗？"赵嬷嬷愣了愣，笑纹爬上眼尾："傻姑娘，老奴在宫里三十年，头一回见殿下亲自研墨、亲手披裘。"她替知微掖好被角，"殿下是把您当自家人呢。"自家人。这三个字像一粒火种，落进知微冰凉的胸口，"噗"地亮起一簇微光。她喝完最后一口牛乳，把空盏放在枕边，对着黑暗轻轻说了声："那……我也会把他当自家人。"窗外，雪无声落；檐下，宫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像在为谁守夜。第三章

慈宁宫请安次日卯正，天色尚未透亮，雪香斋的窗纸已透出浅浅鱼肚白。知微被赵嬷嬷轻声唤醒时，犹自抱着那只布偶兔，睫毛上沾着一点未散的睡意。"小主子，该梳妆了。今日头一趟去慈宁宫，可不能迟。"一句话把睡意尽数惊散。她倏地坐起，赤足踩在暖烘烘的地龙上，才想起昨夜睡前萧景珩的叮嘱——"晨省乃大礼，衣饰不可出错，亦不可过华。"宫女们早已捧着铜盆、手炉、漱盂鱼贯而入。知微由着她们摆弄，先用香汤漱口，再以茉莉膏润面。替她梳头的是个叫"阿沅"的小宫女，生得圆脸圆眼，手却极巧，三两下便挽出个双环髻，又自妆匣取出一枚鎏银点翠的小蝶钗——正是今晨太子遣人送来的。"小主子肤色白，戴这个最俏。"阿沅笑嘻嘻地替她扶正，压低声音，"这是殿下小时候戴过的，奴婢也是头一回见他把旧物赏人。"知微指尖碰了碰蝶翅，翠羽冰凉，她却觉得烫手，忙垂下眼，任她们替她换上一袭月白绣云纹短襦，下着水蓝百褶裙，外罩一件狐肷披风——亦是萧景珩昨夜吩咐的："慈宁宫地龙不热，别冻着。"收拾停当，铜镜里的小姑娘纤眉朗目，唇红齿白，却因紧张而绷得紧紧的，像只被拎到悬崖边的小兽。赵嬷嬷温声宽慰："只是寻常请安，太后娘娘面冷心热，小主子顺着她的话头便是。"知微点点头，却知"寻常"二字在宫里从不存在。慈宁宫位于内廷西北，重檐庑殿，丹陛高耸，积雪被扫至两侧，堆成两只张牙舞爪的石狮。晨风掠过，卷起雪沫子，扑在面上像细小的针。知微跟在赵嬷嬷身后，垂首数着青砖，一步、两步……到第三十七步时，耳中撞进一声悠长的通报："沈姑娘到——"殿内极静，只闻鎏金熏笼"哔啵"一声爆炭。太后着绛紫常服坐于榻上，手边一盏杜仲奶茶正冒热气。她鬓发如银，眉目深邃，眼尾纹路像刀背，不怒自威。知微跪地行大礼，额头触在冰凉的金砖上："臣女沈氏，叩见太后娘娘，愿娘娘万福金安。""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久居人上的冷峭，"走近些，让哀家瞧瞧。"知微起身，却不敢拍裙上雪渍，小步挪到榻前。太后抬手，冰凉护甲托起她下巴，目光像尺子，一寸寸量过她的眉、眼、唇、颈。"生得倒干净，只是太瘦小了些。"太后松开她，慢条斯理地抚着腕上檀香木佛珠，"可知哀家为何允你入宫？"知微心口一紧，复又跪下："回娘娘，因……太子殿下仁厚。""哼。"太后轻笑，"仁厚？皇帝的儿子里，就数景珩最冷性儿。他若铁了心，连哀家都拗不动。你以为他留你在静和轩，是发善心？"知微指尖发颤，不知该如何接话。殿内气氛凝滞，连宫女都屏住了呼吸。太后忽地抬手，将茶盏往案上一搁，"当啷"脆响："你听着，宫里不养闲人。太子既开了口，哀家便给你个机会——三个月，若你学不好规矩，或生出半点幺蛾子，哀家亲自送你出宫，可明白？"知微叩首，额头抵地，声音却稳得出奇："臣女明白，谢娘娘教诲。"太后微怔，似未料到她竟不卑不亢。良久，才淡淡道："既如此，便从明儿起，随哀家抄经。苏麻喇姑，送客。"出得慈宁宫，天色已亮透，雪光刺目。知微这才觉后背湿冷，原来中衣已被冷汗浸透。赵嬷嬷心疼地替她系紧披风，却听拐角处有人低笑："被吓着了？"抬眼望去，萧景珩着朝服立于回廊尽头，显然是刚下早朝便赶来。他眉头蹙得紧，目光落在她泛红的额心，眸色沉了沉。知微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轻声道："太后娘娘说，三个月内要学不好规矩，就送我出宫。""哦？"他挑眉，语气却淡，"那你怎么想？"她攥紧披风系带，声音很低，却一字一句："我想留下。"萧景珩凝视她片刻，忽地伸手，拂去她鬓边残雪："那就留下。谁赶你，便告诉我。"少年指尖冰凉，却在她额前停了一瞬，像许下无声的诺。知微鼻尖一酸，忙垂下眼，只听他道："走，去御园吹吹风，散散惊。"御园梅坡，雪压枝头，红白相映。内侍远远跟着，不敢近前。萧景珩折下一枝早梅，递给她："在慈宁宫，别畏缩。你越怕，她越试你。"知微捏着梅枝，小声问："殿下……为何待我这样好？"他似笑非笑："我待人好，需要理由？""需要。"她罕见地执拗，"娘亲说，宫里无缘无故的好，最吓人。"萧景珩失笑，抬手敲她额："那就记着——你是我亲自捡回来的，若连你都护不住，我太子颜面何存？"语气半真半假，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柔。知微"哦"了一声，心里却像那枝梅，"啪"地绽开一小朵暖意。回静和轩未时，案头已多了一只黄杨木小箱。打开看，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太傅手抄《内则》一册小金刀一把兔毫笔两支澄心堂纸十张一枚小小白玉镇纸，刻着"勿畏"二字箱盖内侧夹一张素笺，字迹峻拔："三月之期，不过试你心性。每日抄经一页，送来东宫，我替你改。" ——景珩知微抚着那行字，忽地抿唇笑了，眼底亮得像有星子落水。窗外，雪又开始下，却再不像来时那么冷。第四章 雪香斋抄经次日凌晨，天还未透亮，雪香斋的窗棂已晕出一圈淡青。知微被阿沅轻声唤起时，脑袋尚有几分昏沉，却立刻想起"送经"二字，忙翻身坐起。阿沅一边替她梳拢鬓发，一边道："小主子别急，殿下昨夜传了话，今日先带您去东宫给太傅请安，再顺道把抄的经交上去。""太傅？"知微眨眨眼，紧张顿生，"是那个...连皇子们都敢罚站的李太傅？"阿沅笑而不答，只把一枚小小暖炉塞进她手里。铜炉外覆绛纱，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鹿——又是东宫送来的。收拾停当，天方微明。知微裹着月白披风，踏雪随内侍往东华门行。到得东宫偏殿"缉熙堂"前，恰闻钟声三响，里头的读书声顿时停歇。缉熙堂内暖意融融，却静得落针可闻。北墙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端坐案后，目光炯然，手中玉尺轻敲桌面："今日抽查《内则》第三篇，谁愿先背？"皇子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知微正踌躇间，萧景珩自侧门而入，淡声开口："太傅，沈家姑娘来了。"李太傅抬眼，目光如炬落在知微身上。她忙上前行礼，双手奉上抄经："学生沈氏，请太傅斧正。""沈氏？"太傅接过，眉峰微挑，"太后让你抄的？""是。"李太傅翻开只看了一页，便搁下玉尺："字尚工整，却写错三字，断句两处。你且读与我听。"知微顿时耳根通红——她识字本就有限，《内则》又多生僻字，全靠蒙着写。她张了张口，半句也背不出，堂中越发安静。"太傅。"萧景珩忽出声，"她初学，错字是我昨夜未曾细改，与她无干。"李太傅扫他一眼，冷声道："殿下要学治国，先治心。错便是错，何必推诿？"转而又看向知微，"你留下，把错字各写二十遍。写不完，不用回静和轩。"知微垂首应声，不敢反驳。午膳后，皇子们散去。缉熙堂侧室，知微伏案临字，每写一遍，便偷偷抬眼瞄向窗外——萧景珩坐在廊下，正批阅奏折，侧面被雪光映得极白，眉却蹙得紧。未正鼓响，她方写完最后一字。吹墨时，一只修长手忽然伸来，指腹轻抹她唇畔——一点墨迹被拭下。"小花猫。"他声音里带笑，却低得仅她可闻。知微怔住，呼吸骤然乱了节拍。灯影摇曳，两人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几乎贴在一处。她慌忙后退半步，却被他扶住肩。"站稳。墨汁洒了，可又要重写。"他语气寻常，眸色却深得像外头雪夜。知微不敢再看，只轻轻"嗯"了一声。萧景珩把改好的字帖递给她："错处已标，回去照改再抄。每日五页，不可懈怠。"说着，自袖中抽出一管小小兔毫，"这是翰林院新制的笔，锋细却韧，给你用。"笔杆刻有两个篆字——"勿惧"。知微抚着笔，心里像被温水熨过，先前的窘迫竟散了七八分。"多谢殿下。""谢什么？"他抬手拂去她发上雪粒，"你若能凭自己本事过了太傅这一关，我才省心。"她抬眸，声音轻却认真："我一定不让殿下丢脸。"萧景珩微怔，随即失笑："傻姑娘，脸面是自己挣的，不是替我。"申时，雪霁天晴，御道上映着斜阳，金白交错。内侍远远跟着，二人并肩而行。将至御园岔路，忽闻一阵笛声，清越悠扬，似从梅坡那头传来。"是二皇子。"知微轻声道。萧景珩"嗯"了一声，脚步却未停，"他今日散学早，想来赏雪。"梅影深处，萧景琛着月白锦袍，横笛在手，见他们过来，含笑止笛："皇兄，沈小丫头。"知微福了福身。萧景珩扫一眼弟弟，语气淡淡："笛音不错，只是'落梅'尾音太急，失了平缓。"景琛也不恼，笑而应下，目光落在知微怀里那叠字帖，"听说太傅留你抄经？若缺纸墨，我那里有新贡的澄心堂，明日叫人送去静和轩。"知微忙道谢，萧景珩却开口："东宫不缺纸墨，你有心，不如替她向太傅求个情，少抄两页。"两兄弟对视，面上皆带笑，空气中却仿佛有极细的火花一闪而逝。景琛先移开眼，温声道："皇兄说的是，我改日便去求情。"夜幕低垂，知微伏在雪香斋案前，用新笔临字。兔毫过纸，留下纤瘦却挺拔的笔画——"勿惧"二字在灯下微微发亮。窗外，雪又悄悄落下，细如柳絮。她抄到第五页，指尖僵得发紫，便放下笔，把手贴在暖炉上烘一烘，抬眼却见窗棂外一道修长人影。"殿下？"她推门而出，寒气扑面。萧景珩披着玄狐大氅，手里提着一盏小宫灯，灯罩上绘着只歪头兔儿，与她案头那盏竟是一对。他把灯递给她："西窗漏风，夜里写字别靠太近，伤目。"知微捧着灯，心口像被热流熨了一下，半晌才想起道谢。"回去吧，夜里冷。"他转身，雪落在他肩头，顷刻化为一层水雾。知微忽然鼓起勇气，对着那背影轻声喊："殿下——我今日写对了三十一个字，比昨儿多九个！"萧景珩脚步顿了顿，回头，眼底浮起极浅的笑："明儿再比今日多九个，就许你歇半日。""好！"她答得清脆，眸子映着灯火，像盛了细碎的星子。雪落无声，宫墙深深，而那一盏小小兔儿灯，却在寒夜里燃出长久长久的暖。第五章

梅坡笛声亥正，宫门已下钥。静和轩的檐灯被北风吹得猎猎作响，廊下却传来轻叩。阿沅披衣去看，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封折得极薄的信笺，封口处押着"文渊"小印——李太傅的私章。"二皇子遣人送来的，说请沈姑娘亲启。"知微就着灯拆开，纸上寥寥数行："明日《内则》暂减两页，望姑娘温故知新。另，雪夜梅开，笛声可佐读，莫负良辰。" ——景琛字迹温雅，墨里掺了梅香。知微看后却不敢收，只把信摊在案头，等太子明日来定夺。窗外，忽有笛声自梅坡传来，清音婉转，似在回应纸上那句"莫负良辰"。笛声勾人，知微披氅而出。月光铺雪，满园银灿；梅坡最高处，萧景琛负手而立，月白披风被夜风扬起，像一面软绸旗。他见她来，停了笛，温声笑："扰你清修了？""殿下好意，信已收到。"知微福了福身，"只是太傅减页，需太子殿下首肯，臣女不敢自专。""皇兄那里，我明日自会去说。"景琛垂眸看她，目光被月色柔得几乎要淌出水来，"雪大，先披着。"说着解下自己披风，要替她系上。知微忙后退半步："臣女不敢。"景琛手一顿，唇角仍带笑，却掩不住眼底微黯："你怕我？""不是。"她抬眼，声音轻而稳，"殿下金尊玉体，雪夜寒凉，若因臣女致病，便是罪过。"话音未落，坡下忽传来内侍高声问安："太子殿下——"萧景珩自月洞门踏入，玄狐大氅上落满碎雪，像披着一肩冷星。他先看向知微，确认她衣衫齐整，才把目光移向弟弟，语气淡淡："宫门下钥，二弟怎在此处？"景琛行了一礼，笑得从容："臣弟新得佳谱，夜来试笛，顺道给沈姑娘送太傅手谕。""手谕？"萧景珩挑眉，"李太傅何时用你跑腿？"空气微微一紧。知微忙呈上信笺，低声解释："殿下，二皇子好意，信里只说明日减抄两页。"萧景珩扫过纸上字句，神色未变，只折起收入袖中："太傅有命，自当照行。夜已深，二弟回吧，我送沈姑娘。"景琛点头，却将手中玉笛递与知微："新谱《落梅》，尚缺尾声，待姑娘补全。"也不等她推辞，转身踏入月色，背影孤清。梅坡只剩两人。雪光映得知微眸子清亮，她偷瞄萧景珩，却见他正解自己大氅："披上，手都冻紫了。""臣女不冷——"话未完，大氅已落至肩头，暖意夹着龙涎香瞬间裹住她。"萧景琛的披风，"他语气极淡，"以后不必接。"知微微怔，还是"嗯"了一声。返途静默，唯有脚下碎雪"咯吱"作响。将至静和轩，萧景珩忽道："笛谱若想补，白日来东宫，我陪你一起改。"她心头一跳，抬眸看他。月色勾勒少年侧脸，线条冷峻，长睫却投下一弧柔软阴影。"臣女记下了。""回去吧。"他止步，将手中灯递给她，"兔儿灯里换了新蜡，能燃到天亮。"半夜里，知微伏案，展开那支玉笛留下的尾谱。笛声似仍在耳畔，她却总想起月下坡顶，太子那句淡淡的"以后不必接"。她执笔，在谱末添了三个轻音，像雪落无痕，又似心跳漏拍。写罢，她将谱折起，放进太子昨日赠她的"勿惧"镇纸下，吹熄灯，只留兔儿灯火一豆。窗外雪停，风掠过梅枝，灯罩上的兔儿微微摇晃，影子投在壁上，像是谁在轻轻呼吸。同一刻，东宫偏殿。萧景珩展开那页信笺，对着"莫负良辰"四字看了良久，最终抬手置于烛焰之上。火舌卷起，墨字化作灰蝶。内侍添茶，小心翼翼："殿下，二皇子那边——""无妨。"他神色已恢复冷峻，"明日你传话李太傅，沈姑娘抄经照旧，一页不减。""是。"烛芯"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少年眸底深沉如夜——第六章 春灯夜改谱上元前三日，内务府奉旨开上林苑东隅，令太子率诸皇子"张灯试彩"，实为正月鳌山灯会预演。午后，雪霁云散，苑内早已搭起一座三丈高的竹骨灯棚，只待糊绢安烛。知微随萧景珩到时尚早，竹棚下宫匠罗列，彩绢堆霞。太子却抬手屏退众人，递给她一盏蒙白娟的兔骨灯胚，"你补的笛谱我看了，尾声三音极妙——做成灯，如何？"灯胚只巴掌大，通体用细竹篾弯出兔耳，却缺半片腹围未糊绢。知微抱着灯，心里像被轻轻挠了一下——原来那夜她随手添的音符，他竟真的看懂。"殿下想覆什么色？"她抬头，眸子亮得像雪里映的霞。"随你。"萧景珩将彩绢匣推给她，"兔儿怕黑，用暖色。"灯棚百步外，内侍抬来一座小亭，匾上"梅雪笛台"四字，墨香尚湿。萧景琛倚栏而立，月白锦袍换作淡青，袖口绣折枝梅，正低头调笛。闻脚步声，他抬眼一笑，"沈姑娘，尾谱可带来了？"知微怀里抱着刚糊了一半的灯，进退不是。萧景珩却神色如常，"二弟邀约，怎不早说？"语罢，牵了她步入亭，将那半成灯置于石案，"一并做完，省得再跑。"宫匠奉上细篾、彩胶、金粉。知微埋首弯条、糊绢，指尖冻得微红。萧景琛看在眼里，解下手炉递过去，却被太子先一步握住她腕，"手冷？"说着，将自个掌心覆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两下，暖意透骨。萧景琛眸光黯了黯，仍维持笑意，"皇兄体恤，臣弟佩服。"亭内炉火噼啪，三人对案。太子描兔目，用极细狼毫点出两点朱砂；知微以金粉勾出耳内软毛；景琛则在灯腹空白处，以铁线银钩题一句："雪深灯暖，不负良辰。"字成，他看向知微，"尾谱缺的三音，我依你笔意补上，可愿一听？"笛声起，清越似碎玉落盘，尾音三转，如兔跃雪，转瞬即没。知微怔怔听着，只觉心脏被那三转音轻轻牵起，又缓缓放下——却不知是因谱，还是因人。一曲终了，萧景珩忽然开口："字好，曲也好——只是这'不负良辰'，莫要错了主语。"语毕，他提笔在"雪深灯暖"下方，添写二字："同心"兔灯顷刻完成，腹围两面，一面银钩"雪深灯暖"，一面朱字"同心"。宫匠来取灯，准备挂于最高棚顶，却被太子抬手止住，"此灯不入棚。"他看向知微，声音低却清晰，"挂在东宫寝殿前，彻夜长明。"与此同时，慈宁宫西暖阁。太后倚榻，手边小几上摊着一纸未干的懿旨：上元鳌山灯会，太子与国公女蔡萦同登主楼，共襄皇家礼，以慰万民观瞻。蔡萦立于一侧，低眉顺目，绛红宫装衬得肤光胜雪。太后以护甲尖轻敲懿旨，淡声吩咐："去，把太子请来——就说，哀家备了他最爱的雪泡梅花酒。"内侍领命而去。太后抬眼，眸色深远："萦娘，想得到什么，得自己争。哀家只能给你梯子，能不能爬，看你了。"蔡萦福身，声音温柔如水："臣女，谨遵慈谕。"上林苑夜色渐沉，千百宫灯次第亮起，如火树银花。知微随太子步出笛台，正要回静和轩，却见慈宁宫大太监迎面而来，"殿下，太后有请。"萧景珩眸色微敛，侧首对她道："先回去，路上冷，别耽搁。"知微点头，却在他转身之际，忽拉他袖，低声道："殿下...雪泡梅花酒性凉，少饮。"他愣了愣，唇角扬起极浅弧度，"好。"目送那道玄狐背影远去，知微才随内侍离开。梅影深处，萧景琛却悄然独立，指尖摩挲着方才偷偷藏起的一片金粉兔耳，眸色比夜还深。慈宁宫暖阁，泥炉小火，酒雾氤氲。太后亲手斟酒，推至太子面前，"上元灯繁，百姓万眼，皇家需得体面。你与萦娘同登楼，可好？"萧景珩指腹摩挲杯沿，声音听不出情绪："孙儿已有心仪之人，望皇祖母成全。""心仪？"太后轻笑，"静和轩的小丫头？她连及笄都未到，如何母仪天下？"少年抬眼，灯火映入瞳仁，像燃着两簇幽火："母仪天下，儿臣自会教她。只求皇祖母，莫把孙儿推给别人。"太后眯起眼，半晌，缓缓啜酒："那便看鳌山灯会上，她有没有命，站在你身边。"第七章

鳌山烽烟上元正日，京师解除夜禁。皇城正门五座鳌山同时点亮，万盏琉璃、火树银花，照得半边天际发红。主楼高七丈，飞檐悬灯，灯网下垂千万彩绦，风来如霞浪翻涌。酉正三刻，帝后尚未升座，百姓已万头攒动。知微随太子车驾至楼下，隔着鲛绡帘望去，人海如潮，呼声此起彼伏——皆道"太子仁德，携民同乐"。萧景珩握了她手腕，指尖在她脉门轻轻一按："别怕，跟我走。"语落，亲自掀起帘，扶她下车。月白披风被灯影映成绯色，她低眉顺目，仍难掩紧张。就在此时，慈宁宫大太监高声唱礼："太后懿旨——蔡氏萦娘，献'百鸟朝凤灯'，以贺上元！"帘内抬出一座金漆巨灯，高逾六尺，凤翼用玻璃羽嵌成，内燃红烛，火舌透过羽片，竟呈五彩。蔡萦着绛红宫装，捧灯而出，朝太子一福："臣女奉太后命，与殿下同登主楼，点灯赐福。"百姓不知内情，只闻"同登"二字，已爆发雷动欢呼。知微被呼声震得指尖发凉，却听萧景珩淡淡开口："孤已择'同心兔灯'为今夜主灯，凤灯虽好，不宜并挂。"蔡萦笑意微僵，抬眼时眸光含水："殿下，太后......"话未完，他已将那盏金粉兔灯递与内侍，"挂主楼正檐，最高处。"灯刚离地，人群中忽传"嗤啦"一声脆响——凤灯翼下窜出一条火蛇，蜡油四溅，彩绦瞬间被点燃。北风呼啸，火借风势，直扑主楼棚柱。"走水——"不知谁尖叫，万头攒动顿时化作惊涛。木棚涂了桐油，遇火即燃，顷刻映红夜空。蔡萦被火舌迫得踉跄，萧景珩反手拽住她臂，扔给身后侍卫："护送蔡姑娘下楼！"自己则转身冲入火棚。知微在楼侧小阶上，被热浪掀得倒退，耳畔木梁爆裂，火星如雨。她提起裙角急奔，却被人潮撞倒——抬眼只见燃着烈火的巨柱迎头砸下。千钧一发之际，两条人影同时掠至——玄狐与月白，一左一右，各抓住她手腕。巨柱轰然坠地，火星四溅。"跟我走！"萧景珩低喝。"楼要塌了，先出去！"萧景琛不由分说，将知微护在怀中，以背挡火。木柱再裂，火浪扑面。太子眸色一沉，忽地伸手扣住知微腰际，生生把人从景琛臂间揽过，打横抱起："孤的人，孤自己救！"语落，足尖点地，自火海中掠出。景琛被热浪逼退半步，再抬眼，只见兄长抱着那道纤影，已冲破火墙。他眸光暗极，终是紧随而出。主楼外，禁军、内侍已提水龙赶到。雪夜寒极，水龙未至，火势先被大雪压下一半。知微被放下时，鬓发焦卷，月白披风一角已燃，萧景珩徒手撕下那角，扔入雪地。"伤着没？"他声音哑得厉害，双手却稳，一寸寸检查她腕、颈、面。知微摇头，喉咙被烟呛得发苦，泪自己滚下来。他抬手给她抹，指腹染了黑灰，在她颊侧拖出淡淡一道痕。另一侧，蔡萦被侍卫扶下，凤灯早已烧成骨架。她看向知微，眼底火光一闪，却迅速低头，换上惊魂未定之色。慈宁宫。太后立于廊下，远远望火，面沉如水。内侍来报"太子平安"，她手中佛珠"啪"一声断裂，檀木珠滚了满地。"好，好得很。"她盯着火场，声音低得吓人，"一个兔灯，竟敢压凤灯！"蔡萦跪地，颤声道："臣女无用，未能与殿下同挂凤灯，致生民惊扰，请太后责罚。"太后阖眼，深吸一口气："与你何干？有人执意违抗懿旨，自当付出代价。"她回头，眸色冷锐，"传令下去，鳌山火患，因灯匠疏忽。涉事工匠——杖六十，流放岭南！"火熄时，雪愈大。主楼已成焦黑骨架，唯那盏兔灯高悬残檐，金粉被熏得发乌，却仍倔强地亮着豆大火光。知微被送回静和轩，太医隔帘请脉，只道"惊惧无妨，润肺即可"。药香氤氲里，她抬眼，看见萧景珩立在帘外，玄狐袍角被烧出焦痕，他却不管，只低声吩咐内侍："兔灯，摘下来，修好后挂我寝殿门前。灯在，人在。"帘内，知微听见，泪忽然涌了满眶——那灯，原是她与他一笔一划同绘。如今火劫余生，像某种无声的誓言。帘外，萧景琛独立雪中，手里攥着一片焦黑的玻璃羽——凤灯残片。指间收紧，碎片刺破掌心，血珠滴在雪里，绽开一朵小小红梅，转瞬即冷。第八章

雪夜剖心火熄未久，慈宁宫已灯火通明。太后召皇后、内府总管连夜问话，案前跪了一地。蔡萦手臂缠着细纱，泪痕未干，却抬眼望向太子离去的方向——那道玄狐背影，连背影都带着冷冽。太后一拍案几："堂堂上元，万民瞩目，竟叫一个黄毛丫头搅了局！静和轩的人，会吃不会做事？统统杖六十，以儆效尤！"内府总管吓得叩首如捣蒜。皇后蹙眉欲劝，却被太后一记眼锋逼回。懿旨草成，即刻押人往静和轩拿人。杖责令牌尚未出殿门，忽闻外廊内侍迭声唱喏："太子殿下——"帘影掀起，风雪灌入。萧景珩大氅未解，面带焦痕，直挺挺跪在金砖上："皇祖母要责，先责孙儿。灯是孙儿挂的，人是孙儿护的，与静和轩何干？"太后冷笑："好，你肯认，便领三十廷杖！""孙儿领。"他抬眸，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只求放过无辜。若再伤她身边人，孙儿宁可东宫空置，也绝不娶蔡氏一日！"殿中瞬间死寂。皇后手一抖，茶盏"当啷"碎地。太后指他，半晌说不出话，只胸口剧烈起伏。僵持片刻，太后终究拂袖而去："你既愿挨，便去庭前！三十杖，一棍不许少！"雪落庭中，两排内侍执杖而立。萧景珩解下大氅，仅着中衣，伏于长凳。第一杖落下，他闷哼未出，雪面已溅开血花。第十杖起，他指节泛白，却死咬牙关。到第二十杖，棍棍破肉，血顺着腰腹蜿蜒，在雪地里绽开朵朵猩红。皇后掩面不忍，蔡萦亦煞白了脸。第三十杖堪堪收棍，他几近昏厥，仍强撑站起，朝殿门一拱手："谢皇祖母......成全。"语音未落，一口血呕在阶前。夜过子时，知微闻听太子负伤而来，顾不得披氅，赤足奔至廊下。萧景珩由两名内侍搀入，面色惨白，玄发被冷汗黏在额角，血透中衣，步步猩红。"殿下——"她声音发颤，伸手却不知该碰何处。"无事......"他勉力抬手，想拭去她泪，却染了她满颊血痕，"别哭，先救......他们。"内侍低声回禀：太后已收回杖责懿旨，静和轩众人得免。知微咬着唇点头，泪却掉得更凶。寝阁内，铜炉火旺。太医剪开他血衣，只见背臀肌理翻卷，杖痕交错，最深处几见白骨。知微立在榻侧，双手死死攥着帕子，指节泛白。太医敷药毕，拱手退出。萧景珩半伏软榻，抬眼示意她坐。知微却忽地跪于榻前，颤手解开他腰间残带——那里，旧刀疤与杖伤交错，一道横亘肋下的紫褐疤痕狰狞刺目。"这是......？"她声音哽咽。少年轻笑，仿佛痛不在己身："贞和十七年，北苑猎场，遇黑熊。同一日，我把一只冻僵的小兔子揣进怀里。"知微怔住，猛地想起那年雪夜，他披她狐裘，说"你归我管"。原来，他们相遇那日，他亦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还疼吗？"她指尖轻触疤痕，怕弄疼他，又不敢收回。"疼过，忘了。"他侧首，眼底映着烛火，"今日若非要护你，也想不起疼。"屋内静得只闻炭火"噼啪"。知微忽然倾身，将额头抵在他没受伤的肩窝，声音细若游丝："别再受伤了......为我，也不许。"萧景珩微愕，旋即抬手，指腹穿过她散乱的鬓发，轻轻摩挲："好，我答应你。""我什么都未为你做过。"她哽声，泪落在他颈侧，滚烫。"你活着，站在这里，就是为我。"他低声笑，却牵得伤口生疼，仍执意把话说完，"知微，我救你，也在救我自己——别让我对这深宫彻底心寒。"烛泪滚滚，灯芯"啪"地爆响。她伸手环住他腰，避开血痕，脸贴在他胸口，听那心跳一声又一声，像雪夜更鼓，却带着灼人的温度。"那以后，换我护你。"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倔强。萧景珩阖眼，唇角弯起极浅的弧度："好，换你护我。"更深漏尽，窗外大雪复起，片片落在残枝，顷刻便盖住白日的血痕。天地一片干净，仿佛所有争斗、怒火、疼痛都被温柔掩去。知微守在榻前，握着他的手，不知不觉睡去。萧景珩半醒半寐，指腹轻抚她发顶，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雀，又像确认她真实存在。雪光映窗，一室静白。两颗心，在血与火之后，终于贴在一起——第九章

惊蛰赐婚次日卯正，紫宸殿开。皇帝萧璟自西山汤泉返驾，龙袍尚带露寒。太子由人搀入，血衣已换，却仍面色苍白，跪于丹墀之下，背脊挺得笔直。"臣孙景珩，叩请皇祖父圣安。"皇帝扫他一眼，眉头紧锁："三十廷杖，你祖母好大的火气。"语罢抬手，"赐座。"内侍搬来锦墩，太子却未动："臣孙来请罪。鳌山失火，因灯匠疏忽，更因臣执意悬私灯于主楼，至万民惊扰，请陛下降责。"皇帝"哦"了一声，指尖轻扣龙椅："既知罪，你待如何？"太子俯身，一字一顿："臣愿领任何责罚，惟求一事——赐婚沈氏知微，以全东宫颜面。"殿内一时死寂。皇帝目如渊潭，看不出喜怒。半晌，他抬眼望向帘后——太后尚卧病慈宁，却早遣人递来"不可"口谕；蔡国公班列在前，目光灼灼。"沈氏..."皇帝缓缓开口，"年尚未及笄，位份如何定？""先册太子妃，待及笄后行大婚礼。臣孙愿降己俸三年，并缴北营兵权一半，以补鳌山修缮之费。"声音不高，却似巨石投湖。蔡国公面色骤变，出列急奏："陛下！太子降俸缴兵，岂非自断羽翼？况沈氏出身——""出身如何？"皇帝淡声截住，"朕的皇后，当年也不过是县丞之女。"蔡国公噎住，额上青筋跳动。皇帝却不再看他，起身拂袖："此事容朕思之。退朝。"午后，慈宁宫。太后倚榻，额缠风帽，听完皇帝回话，手指攥得佛珠"咯咯"作响。"皇帝要答应？"皇帝捧茶，语气仍恭顺："母后，孙儿心意已决。强拗之，反伤情分。""情分？"太后冷笑，"帝王家，谈什么情？你若由着他，日后沈氏专宠，外戚作乱，莫要后悔！"皇帝沉默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枚泛黄绫帕，递与太后。帕上字迹娟秀，只一句："愿陛下惜取少年时，莫负初心。"太后触字，指尖微颤——这是先皇后临终手书。"朕负过她，"皇帝声音低哑，"不想孙儿再步后尘。"太后阖眼，良久，长叹一声："罢了...但沈氏若欲为正妃，须过三关。三关皆皇家旧例，皇帝可敢替孙儿应？"皇帝拱手："但凭母后。"当日傍晚，内廷传旨："奉太后懿，太子选妃，循祖制三关：一曰'礼'，三日之内，独办鳌山灯会重建，银不得过五万；二曰'仁'，火伤百姓三十七人，沈氏亲往看顾，至痊愈；三曰'容'，上林苑春猎，百官命妇皆在，沈氏需主持内务，不出纰漏。三关俱过，准为太子妃；一关有失，婚事作废。"旨意一出，朝野哗然。五万两银子重建鳌山，无异于勒紧东宫钱袋；三十七名伤者医药更需日夜奔走；春猎内务千头万绪，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如何担得？蔡国公冷笑，百官窃语；而静和轩内，知微捧旨，面色平静，只轻轻叩首："臣女，遵旨。"夜深，东宫寝殿。烛影摇红，太子伏于软榻，背伤未愈，仍咬牙翻看账册。知微跪坐一侧，替他磨墨，指尖冻得微红。"银两我来筹，"萧景珩合上账册，"北营兵权虽缴一半，但历年节余尚有七万，我留二万作东宫用度，其余全给你。""百姓医药，我亲自去。"知微抬眼，"春猎内务，我请二皇子妃与淑妃娘娘相助，必不让人看笑话。"他凝视她，忽地伸手，指腹擦过她眼下青影："怕吗？""怕。"她轻声笑，"但更喜欢挑战。"少年失笑，捏她鼻尖："小丫头，口气倒大。""跟在殿下身边，总得学点狂妄。"两人相视而笑，烛火"啪"地炸响，映得案上龙纹长影交叠，像早已缠紧的命运。三日后，上林苑。新制鳌山灯拔地而起，皆以素绢、篾骨、木搭成，未用一金一绣，却于简洁中见恢宏；灯面绘民间百业——耕读、蚕织、渔樵，色彩明快，百姓拍手称奇。工部核算：实耗银四万八千两，较预算省二千。皇帝闻之，默然良久，只道一字："善。"太后站在城楼，远远望着灯山，面色无波，手中佛珠却转得缓慢——第一关，沈氏过了。回静和轩已是深夜。知微卸了钗环，伏案记伤者名册，忽闻窗棂轻响。推开看，萧景珩独立雪中，披风未系，掌心托着一盏小小兔灯——正是鳌山余下篾骨所制，糊以素绢，灯面写了二字："无惧"他抬眼看她，声音被雪夜衬得极轻："第一关过了，还有两关...我陪你。"知微接过灯，指尖触到他的冰冷，心里却像被温水浸着，一点点软热。"好。"她抿唇笑，泪意莫名，"一起。"雪落灯明，光影在两人之间摇晃，像替他们守着这瞬静默的誓言。第十章

春猎风云鳌山灯关才过，尚不及喘息，内府忽传急诏：为犒北疆将士，春猎提前五日，并命百官命妇随驾。皇帝意在速决太子妃三关，太后亦想趁乱再试，知微只能带伤领命。上林苑西围，万树含烟，旌旗猎猎。她右手尚因火场灼伤未愈，仍缠着细纱，却被分去掌管御膳房外庖——猎场移动灶房、茶酒、炭薪，千头万绪，一瞬不能出错。猎前夜，蔡萦自请"助沈姑娘分劳"，领太后口谕，带两名尚食女官入驻外庖。知微知是眼线，却含笑接纳，只将调味、炭火、水源三处派给自己亲信，其余琐碎尽数让出。阿沅低声急道："小主，她们分明想埋刺！""越是埋刺，越要放在明处。"知微用左手提笔，在食谱上勾出帝后忌味、北将喜辛、百官清淡三档，"盯紧火口与泉水，其余随她。"翌日卯正，号角长鸣，帝后并骑入围。百官散入林深，唯太子与二皇子随侍御前。行至鹰愁谷，忽闻一声兽吼，草木震动，一头硕大黑熊自崖侧直扑御驾！皇帝急拉缰绳，坐骑受惊扬蹄，皇后险些坠鞍。侍卫连射未中，熊势更狂。萧景珩拔剑纵马上前，却被熊爪扫中肩甲，血线飞溅。知微正在外庖备午羹，闻声赶来，手中尚握点火松明。见黑熊欲再扑帝后，她顾不得右手灼痛，将松明点燃，猛地插入熊鼻。野兽惧火，昂首怒嚎，她趁机引熊南向，一路奔逃。熊怒追火，知微纵马跃过涧石，左手挥松明，右手却因伤握不紧缰绳，几次险被颠下。至悬崖边，她骤然翻身滚落马鞍，把松明抛向崖下，自己则缩身躲进岩缝。黑熊扑向火光，一脚踏空，惨嚎坠崖。与此同时，一支狼牙箭破空而至，直透熊喉——萧景珩赶到，补了最后一击。崖边风雪猎猎，少年太子翻身下马，一把将知微拽起，死死按进怀里，声音哑得发颤："不要命了？"她喘息着笑："殿...殿下说过，脸面...自己挣。"回营途中，他才知她右手绷带早已渗血，掌缘被松明烫得通红。皇帝命太医急治，却被他接过药盅，亲自上药。帐内火盆噼啪，他低头替她剪开纱带，动作极轻，却掩不住手抖："我背上的疤，是熊；你若再伤，也是熊...我如何舍得？"知微抿唇，伸出左手，与他十指相扣："那我们一起...不再受伤。"少年眼眶微红，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像承诺，又像叹息。当夜，皇帝于行营大帐召见百官，第一句话便是："今日猎场，沈氏知微救驾有功，'容'字关，朕替她打满分！"百官俯身，再无异议。太后端坐一侧，指间佛珠转得飞快，终是未发一言。至此，三关已过其二，且皆在众目睽睽下完成。蔡萦面色煞白，手中帕子被绞成麻花；而静和轩灯火通明，阿沅与众人跪地喜极而泣。猎罢回京，皇帝亲解佩刀"镇星"，赐予知微："刀不大，护得住自己，也护得住东宫。"刀长一尺二寸，寒光流转，鞘上嵌一枚小小兔纹。知微双手高举接过，叩首朗声："臣女必不负陛下所望！"皇帝朗笑，环顾百官："太子妃人选，朕意已决——待沈氏及笄，即行大婚！"呼声雷动，贺表如雪。而人群之后，萧景琛垂眸，掌心被指甲掐出半月血痕，却慢慢松开——他抬眼，望向灯火中央那道纤细身影，唇角勾起极淡、极苦的笑。雪落宫墙，星夜灿烂。知微捧刀而立，眸光穿过人群，与不远处的萧景珩相遇——他向她举杯，无声开口："回家。"第十一章

及笄风波春猎回京第三日，皇帝即下口谕：四月二十，上阳殿为沈氏行及笄礼，"以昭国瑞，以正东宫"。旨意一出，阖宫侧目——原本还需半年的成年礼被陡然提前，无疑是为大婚清障。慈宁宫里，太后听完回报，只澹澹一句："及笄需母者簪花，沈氏生母早亡，便由萦娘代劳，也算皇家恩典。"蔡萦低眉应声，指尖却掐紧了帕子：代母簪花，等于当众以"未来媵妾"身份压过正妃，她深知这一步若走错，便是万劫不复。四月十九，深夜。静和轩库房门锁被撬，一只蒙尘乌木匣赫然出现在知微案头。匣内是一方褪色素绫，上绣"微"字，旁缝半枚虎符；绫下压着血书："贞和十四年，北关粮草案，吾夫沈怀瑾蒙冤流放，家抄没，妻林氏携女潜逃，途中被害。若有人拾此物，请为沈门昭雪。"血字干涸，却仍刺目。知微手一抖，虎符"当啷"坠地——正是当年失踪的北军调粮令符！同一刻，东宫密探来报：匣底虎符与现藏兵部的另一半缺口完全吻合；而粮草案卷宗，却在十四年前被蔡国公批"已焚"。及笄前夜，皇帝于紫宸殿批阅春猎奏功，忽被内侍通传"沈氏有要事面圣"。知微素衣捧匣而入，三跪九叩，高举虎符："臣女之父沈怀瑾，昔年北关转运使，因粮草案流放，家破人亡。今遗物现世，求陛下明察，还臣女亡母一个清白！"皇帝取过虎符，与案上半符一合，严丝合缝，眸色顿沉："传蔡国公！"蔡国公仓皇入殿，一见虎符，面色骤变，跪地喊冤："陛下，十四年前旧案，卷宗尽毁，臣无从查起！"知微抬眼，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卷宗尽毁，虎符犹在。国公可敢对天起誓，未动沈家分毫？"殿外，太子携北营旧将赶至，跪地呈上当年粮道行军手札：沈怀瑾所运之粮，被暗中改道，半数落入蔡氏私库！皇帝勃然变色，一拍龙案："好一个'无从查起'！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涉案者，无论爵位，一体拿下！"四月二十，上阳殿。及笄礼原定辰正，却推迟至巳时。太后称病未至，皇帝却亲临高坐，百官命妇列于阶下。代母者由蔡萦换作皇后本人。皇后执鎏金福簪，笑中含泪："沈氏知微，年岁既笄，柔嘉维则，今为正名——"簪花落下，青丝如云。知微三拜而起，目光穿过珠旒，与殿侧太子相遇。他唇角轻弯，以口形无声道："欢迎回家。"礼成，皇帝即席降旨：·l 追复沈怀瑾官职，赐祭葬，建忠臣祠；l 妻林氏追封二品贞烈夫人，牌位入祀；l 沈氏知微，着即赐玉册，正式册为"太子妃"，待吉期完婚；l 蔡国公停职待勘，京中旧案重审。百官山呼，万民同庆。蔡萦跪于阶末，面色苍白如纸；太后深宫，闻听旨音，手中佛珠再次断裂，滚落一地。深夜，静和轩。知微卸了钗环，捧父母牌位，于院中雪地对月三叩。萧景珩悄然而至，并不出声，只陪她跪。月凉如水，她轻声道："殿下，我替爹娘洗清冤枉，却救不回他们的命。""但救得了天下忠良的心。"他侧首，眸色沉静，"也救了我——让我知道，这宫墙还能透进光。"她抬眼，泪里带笑："以后，换我陪殿下行走在光里。"少年伸手，与她十指相扣："并肩，直到再无不平。"雪落无声，星子疏朗。牌位前，两道人影被月色拉得很长，像一条通往未来的路——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