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最终还是推着巡检车离开了三号高加区域。
他没有立刻声张，强烈的责任心驱使着他，决定先进行更缜密的排查。
在工业领域，任何一个微小的误判都可能带来不必要的恐慌或资源浪费，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来支撑自己那基于“首觉”的怀疑。
他将巡检车暂时停在相对安静的汽轮机平台角落，自己则拿着更精密的便携式数据采集器，再次折返。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赖听针，而是尝试在更长的时间段内，捕捉管道表面的振动频谱。
他像一位在嘈杂人群中专注倾听某个特定声音的侦探，将采集器的探头紧紧吸附在管道上，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波形图和数据。
起于更深入的探查。
背景噪音如同汹涌的潮水，而那微弱的“嗒”声，则是潮水中偶尔闪过的一粒异常坚硬的石子。
它太随机，太微弱，采集器捕捉到的有效信号寥寥无几，大部分时间，屏幕上都是一片代表着正常运行振动的、杂乱却规律的绿色波形。
“难道真的是我太敏感了？”
林墨首起有些酸痛的腰，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干涩的眼睛。
自我怀疑开始悄然滋生。
或许只是管道内壁某处一个微小的焊接凸起，在特定流速下被蒸汽冲刷发出的声音？
又或者是某个细小的金属碎屑正在管道内随波逐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师傅说过，巡检不仅要靠仪器，更要靠“心”。
他再次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包裹着保温棉的管道外壳，几乎是用皮肤去感受那微乎其微的振动。
轰鸣声淹没了他的听觉世界，他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耳廓与管道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认为那异响只是偶然的时候——“嗒。”
又是一声！
比之前似乎略微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硬物撞击感。
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感觉到耳廓下的管道壁，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常震颤！
这震颤转瞬即逝，若非他全身心投入，绝对会忽略过去。
这不是流体正常的脉动，更像是……某种硬物在内部撞击管壁后引发的、局部的、阻尼很大的衰减振动！
承接这确凿的感知，林墨的心猛地一沉。
先前的自我怀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确认。
仪器或许暂时无法量化这个隐患，但他的经验和首觉，以及这次清晰的触感，共同指向一个结论——这根承受着高温高压蒸汽的管道内部，绝对存在不该有的东西，或者……结构正在发生某种细微的改变！
他不再犹豫，迅速收拾好设备，大步流星地朝着班长周伟所在的二号炉送风机平台走去。
他需要立刻汇报。
送风机平台噪音更大，周伟正带着两个检修工，拆卸风机外壳的螺栓。
看到林墨步履匆匆地赶来，脸上还带着罕见的凝重，周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怎么了，小林？
脸色这么难看。”
周伟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问道。
“周师傅，三号高加A侧抽汽管道，有异常。”
林墨言简意赅，声音在嘈杂环境中依然清晰，“我听到断续的、轻微的硬物撞击声，刚才用手感受了一下，伴随有异常的局部震颤。”
“哦？”
周伟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他知道林墨不是个会大惊小怪的人，“确定吗？
声音大不大？
振动值超了没有？”
“声音非常微弱，在背景噪音里很难分辨。
振动值……目前在线监测和我的便携仪器都没有报警，数值在合格范围。”
林墨如实回答，“但是，那种震颤的感觉很不对，不像是流体扰动，更像是……内部有固体物脱落，或者……”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不愿意提及的可能性：“或者管道内壁出现了剥落或裂纹。”
旁边一个年轻的检修工闻言，忍不住插嘴道：“林哥，在线监测都没报警，振动温度都正常，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那点声音，可能就是点焊渣或者氧化皮在里面晃荡呢，咱们这老机组，难免的。”
这种论调在林墨的预料之中。
在一切数据正常的表象下，仅凭“感觉”去挑战系统的监测结果，很容易被视作小题大做。
周伟没有立刻表态，他盯着林墨的眼睛，看到了那里面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担忧。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频率怎么样？
有规律吗？”
“没有规律，很随机，几分钟可能才响一次。
但刚才那次，伴随的震颤感很明显。”
林墨强调道。
周伟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林墨的“感觉”往往是建立在极其丰富的细节观察和综合分析之上的，这是一种难以用数据量化，却无比珍贵的经验性首觉。
“在线监测测的是宏观振动，对于这种极其局部、能量微弱的早期隐患，灵敏度确实不够。”
周伟沉声道，这话既是对林墨的肯定，也是对旁边检修工的解释，“就像一颗小石子打在厚铁板上，外面几乎感觉不到，但不代表撞击没发生。”
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你做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这种高压管道，里面是几百度的蒸汽，真要是内壁出了问题，那就是大事！”
周伟的信任和支持。
他没有因为数据的“正常”而忽视林墨的警告，反而高度重视起来。
“这样，”周伟迅速做出决断，“你现在就回控制室，把情况口头汇报给值长，同时在你巡检记录的本上，把‘待察’改成‘疑似内部异物或结构异常’，写清楚你的判断依据，包括异常声音和震颤的特征。
我这边尽快弄完，马上过去看看。”
“好！”
林墨心中一定，有师傅的支持，他底气足了很多。
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周伟又叫住他，神色严肃地补充道，“汇报的时候，语气肯定点。
就说是我们三值经过初步判断，认为存在潜在重大安全隐患，建议立即申请停机机会进行内窥镜探查。”
“潜在重大安全隐患”这几个字，让旁边的检修工倒吸一口凉气，也让林墨感受到了肩上的重量。
他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朝着控制室的方向快步跑去，脚步声在钢铁栈桥上回荡。
他穿过高大的厂房，身影在巨大的设备投下的阴影中快速穿行。
他必须尽快将信息传递出去，争取时间。
然而，就在他即将抵达控制室大门时，怀里的对讲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里面传来值长焦急万分、甚至带着一丝恐慌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背景噪音：“紧急情况！
网控中心通报，东部城区出现不明原因电压波动！
所有岗位立即就位！
重复，所有岗位立即就位！”
林墨的脚步猛地刹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三号高加所在的方向。
难道，那细微的“嗒”声所预示的风暴，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还要猛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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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巡检车暂时停在相对安静的汽轮机平台角落，自己则拿着更精密的便携式数据采集器，再次折返。
这一次，他不再仅仅依赖听针，而是尝试在更长的时间段内，捕捉管道表面的振动频谱。
他像一位在嘈杂人群中专注倾听某个特定声音的侦探，将采集器的探头紧紧吸附在管道上，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波形图和数据。
起于更深入的探查。
背景噪音如同汹涌的潮水，而那微弱的“嗒”声，则是潮水中偶尔闪过的一粒异常坚硬的石子。
它太随机，太微弱，采集器捕捉到的有效信号寥寥无几，大部分时间，屏幕上都是一片代表着正常运行振动的、杂乱却规律的绿色波形。
“难道真的是我太敏感了？”
林墨首起有些酸痛的腰，揉了揉因长时间高度集中而干涩的眼睛。
自我怀疑开始悄然滋生。
或许只是管道内壁某处一个微小的焊接凸起，在特定流速下被蒸汽冲刷发出的声音？
又或者是某个细小的金属碎屑正在管道内随波逐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周师傅说过，巡检不仅要靠仪器，更要靠“心”。
他再次俯下身，将耳朵贴近冰冷的、包裹着保温棉的管道外壳，几乎是用皮肤去感受那微乎其微的振动。
轰鸣声淹没了他的听觉世界，他屏住呼吸，全部心神都凝聚在耳廓与管道接触的那一小片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认为那异响只是偶然的时候——“嗒。”
又是一声！
比之前似乎略微清晰了一丝，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硬物撞击感。
紧接着，几乎是下意识地，他感觉到耳廓下的管道壁，传来一阵极其短暂、轻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常震颤！
这震颤转瞬即逝，若非他全身心投入，绝对会忽略过去。
这不是流体正常的脉动，更像是……某种硬物在内部撞击管壁后引发的、局部的、阻尼很大的衰减振动！
承接这确凿的感知，林墨的心猛地一沉。
先前的自我怀疑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确认。
仪器或许暂时无法量化这个隐患，但他的经验和首觉，以及这次清晰的触感，共同指向一个结论——这根承受着高温高压蒸汽的管道内部，绝对存在不该有的东西，或者……结构正在发生某种细微的改变！
他不再犹豫，迅速收拾好设备，大步流星地朝着班长周伟所在的二号炉送风机平台走去。
他需要立刻汇报。
送风机平台噪音更大，周伟正带着两个检修工，拆卸风机外壳的螺栓。
看到林墨步履匆匆地赶来，脸上还带着罕见的凝重，周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怎么了，小林？
脸色这么难看。”
周伟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问道。
“周师傅，三号高加A侧抽汽管道，有异常。”
林墨言简意赅，声音在嘈杂环境中依然清晰，“我听到断续的、轻微的硬物撞击声，刚才用手感受了一下，伴随有异常的局部震颤。”
“哦？”
周伟的眉头立刻拧了起来，他知道林墨不是个会大惊小怪的人，“确定吗？
声音大不大？
振动值超了没有？”
“声音非常微弱，在背景噪音里很难分辨。
振动值……目前在线监测和我的便携仪器都没有报警，数值在合格范围。”
林墨如实回答，“但是，那种震颤的感觉很不对，不像是流体扰动，更像是……内部有固体物脱落，或者……”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最不愿意提及的可能性：“或者管道内壁出现了剥落或裂纹。”
旁边一个年轻的检修工闻言，忍不住插嘴道：“林哥，在线监测都没报警，振动温度都正常，会不会是你听错了？
那点声音，可能就是点焊渣或者氧化皮在里面晃荡呢，咱们这老机组，难免的。”
这种论调在林墨的预料之中。
在一切数据正常的表象下，仅凭“感觉”去挑战系统的监测结果，很容易被视作小题大做。
周伟没有立刻表态，他盯着林墨的眼睛，看到了那里面不容置疑的认真和担忧。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频率怎么样？
有规律吗？”
“没有规律，很随机，几分钟可能才响一次。
但刚才那次，伴随的震颤感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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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伟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林墨的“感觉”往往是建立在极其丰富的细节观察和综合分析之上的，这是一种难以用数据量化，却无比珍贵的经验性首觉。
“在线监测测的是宏观振动，对于这种极其局部、能量微弱的早期隐患，灵敏度确实不够。”
周伟沉声道，这话既是对林墨的肯定，也是对旁边检修工的解释，“就像一颗小石子打在厚铁板上，外面几乎感觉不到，但不代表撞击没发生。”
他拍了拍林墨的肩膀：“你做得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尤其是这种高压管道，里面是几百度的蒸汽，真要是内壁出了问题，那就是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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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因为数据的“正常”而忽视林墨的警告，反而高度重视起来。
“这样，”周伟迅速做出决断，“你现在就回控制室，把情况口头汇报给值长，同时在你巡检记录的本上，把‘待察’改成‘疑似内部异物或结构异常’，写清楚你的判断依据，包括异常声音和震颤的特征。
我这边尽快弄完，马上过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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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周伟又叫住他，神色严肃地补充道，“汇报的时候，语气肯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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