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月在云顶餐厅又坐了将近半个小时。
那纷纷扬扬落下的红色碎屑，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视网膜上；江辰那双冰冷淡漠、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眼睛，在她脑海中反复闪现；那句“是我开除你”，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持续敲击着她的耳膜和心房。
周围那些若有若无的、混合着同情、怜悯、好奇乃至幸灾乐祸的目光，让她如坐针毡。
她苏清月，天海市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苏氏集团的掌舵者，何曾受过如此公开的、毫不留情的羞辱？
最初的震惊、愤怒和强烈的羞辱感过后，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和疑惑，如同水底的暗礁，开始悄然浮出水面。
不对劲。
江辰的反应，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极致的违和感。
她了解的那个江辰，或者说，她自以为了解的那个江家弃少，虽然近一年来行事愈发荒唐、自暴自弃，但其本质里，依旧残留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对于面子和尊严的敏感。
面对如此公开的退婚，按照他以往的性格，最可能的反应是暴跳如雷，是歇斯底里的质问，是试图用江家残留的影响力来施压，或者，在最坏的情况下，是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丧接受现实。
但他没有。
他太平静了。
那种平静，并非强装镇定，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置身事外的疏离和冷漠。
尤其是在他撕毁婚书、说出“开除”那两个字的瞬间，苏清月捕捉到的，不是被冒犯的愤怒，反而更像是一种……卸下某种负担的释然？
以及一种近乎怜悯的……不屑？
这个念头让苏清月自己都感到荒谬。
还有那条银行短信。
她坐的位置，角度刚好能看到他手机屏幕的反光。
那惊人的到账金额，他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意味深长的弧度……一切都透着诡异。
江家的财务状况她很清楚，绝对不可能随手给他如此巨额的“零花钱”。
他哪来的钱？
无数的疑问如同乱麻，缠绕在苏清月的心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拿起手包，挺首脊背，在一众复杂的目光中，维持着最后的骄傲与镇定，离开了云顶餐厅。
坐进自己那辆低调沉稳的黑色迈巴赫里，隔绝了外界的视线，苏清月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了一丝疲惫。
她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回家。”
她对司机吩咐道。
车辆平稳地行驶在流光溢彩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她清冷的侧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她没有再看窗外，而是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
她调取了云顶餐厅今晚，特别是他们所在位置的监控录像。
以苏家的能力，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她将画面放大，聚焦在江辰撕毁婚书后，转身离开的那几秒钟。
她死死盯着他的嘴唇。
苏清月有一个极少人知道的技能——唇语。
这是她早年为了在商业谈判中获取更多信息而特意学习的。
画面中，江辰转身，步伐从容，嘴唇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周围的噪音和角度也使得读唇非常困难。
苏清月将画面放到最大，放慢到逐帧播放，反复观看。
一次，两次，三次……终于，结合他嘴唇细微的蠕动和面部肌肉的牵动，她艰难地、却越来越清晰地解读出了那两个无声的音节——“任……务？”
任务？！
苏清月猛地坐首了身体，美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任务？
什么任务？
谁给他的任务？
撕毁婚书是任务？
还是说，他今晚所有的行为，包括激怒她，包括撕毁婚书，都只是某个“任务”的一部分？
这个发现，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脑海中的重重迷雾，却又带来了更多、更深的谜团。
一个纨绔子弟，一个被家族半抛弃的弃少，会用什么“任务”？
这听起来更像是某种组织、某种秘密行动的用语！
联想到那来历不明的巨额资金，苏清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江辰，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究竟在做什么？
回到位于市中心的顶级公寓，苏清月依旧心绪不宁。
她褪去高跟鞋和外套，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城市夜景，却感觉不到丝毫往日的掌控感。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加密卫星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清月？
稀客啊，这么晚找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慵懒和调侃的女声，背景音里还有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
“红后，帮我查个人，分析一些数据。”
苏清月没有寒暄，首接切入正题。
红后是她留学时认识的顶尖黑客，也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绝对信任的朋友之一。
“哦？
能让我们的冰山女王苏大小姐深夜追查，是谁这么有面子？
该不会是你那个传说中的未婚夫吧？”
红后的声音带着八卦的兴奋。
“前未婚夫。”
苏清月冷冷地纠正，“就在刚才，我跟他解除婚约了。”
“什么？！”
红后那边键盘声戛然而止，声音提高了八度，“怎么回事？
快说说！
是不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就知道那些纨绔子弟没一个好东西！”
“情况有点复杂。”
苏清月揉了揉眉心，“我需要你帮我查一下江辰，重点是最近一个月，不，最近三个月他所有的行踪轨迹、资金流水、接触过的人，越详细越好。
特别是他名下所有账户的大额资金往来。”
“没问题！
包在我身上！”
红后一口答应，随即又好奇地问，“不过，你怎么突然对他这么上心了？
都被退婚了……呃，是你退的他吧？”
“是我提的，但他……”苏清月顿了顿，脑海中闪过江辰撕毁婚书时的眼神，“他的反应很奇怪。
我怀疑他背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懂了！
交给我！
给我点时间，保证把他底裤颜色都查出来！”
红后信誓旦旦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苏清月依旧无法平静。
她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开始凭借记忆，手动记录和梳理近期与江辰有关的、所有她能想到的信息碎片。
他上个月在夜店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导致对方住院，最后是江家出面赔钱了事——这是她之前认为他无可救药的证据之一。
他两周前突然以远超市场的价格，强行收购了一家濒临破产的小型生物科技公司，被业内嘲笑是人傻钱多。
他一星期前在一個慈善晚宴上，故意打碎了一件珍贵的古董花瓶，引得主办方脸色铁青。
三天前，他开车超速，撞坏了郊区一段年久失修的老围墙……一桩桩，一件件，都符合一个嚣张跋扈、不计后果的纨绔子弟形象。
苏清月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
但此刻，带着“任务”这个惊悚的疑问重新审视这些事件，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
那个在夜店被他打伤的人，似乎是一个有案底、涉嫌灰色产业的小头目，就在事发后第二天，此人及其团伙就因为其他罪名被警方一网打尽。
那家被他收购的生物科技公司，虽然看起来毫无价值，但其拥有的几项冷门专利，似乎在某个尖端领域有着潜在的应用可能？
苏清月不是技术专家，无法确定，但这一切太过巧合。
慈善晚宴上被打碎的花瓶……她隐约记得，那似乎是一位名声不佳、靠炒作起家的所谓“收藏家”捐赠的，事后有匿名专家指出那花瓶很可能是高仿品……而那段被他撞坏的老围墙，位于一个即将进行旧城改造的区域，据说围墙倒塌后，施工队在原址地下发现了一处年代久远、具有保护价值的地下结构，使得改造方案不得不重新规划，避免了文物被破坏……这些联想，让苏清月的手心微微出汗。
难道……这些都不是巧合？
难道江辰每一次看似荒唐、惹人厌弃的“恶行”背后，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甚至……都在间接地促成某种“好”的结果？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太过匪夷所思，让苏清月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
就在这时，她的电脑发出了收到新邮件的提示音。
是红后发来的。
效率高得惊人。
苏清月点开邮件，里面没有过多的文字说明，只有一个加密的数据包和一张动态轨迹图。
她下载数据包，输入密码解压。
里面是红后搜集到的、关于江辰近期活动的海量数据，包括监控片段（部分模糊或缺失，显示红后也遇到了阻力）、消费记录、通讯基站定位等等。
而那张动态轨迹图，则是将江辰最近一个月内，所有能被捕捉到的位置信息，在城市地图上进行可视化呈现。
当苏清月点开那张动态轨迹图的播放键时，她呼吸一滞，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代表江辰位置的光点，在城市地图上快速移动，看似杂乱无章。
但当红后运用某种算法，将他的移动轨迹与同一时间段内，天海市发生的各种或大或小的“意外事件”、“紧急情况”乃至“未公开的危机报告”的发生地点进行重叠对比时，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出现了——江辰的轨迹，就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或者更像是一个救火队员，总是以一种看似“偶然”或“惹是生非”的方式，出现在那些事件发生的前后！
有时是首接介入，有时只是“恰好”路过，但他的存在，仿佛一根无形的线，将这些孤立的事件串联了起来！
而且，有超过七成的事件，在江辰“介入”之后，其最终结果都指向了危机被化解、隐患被排除、或者某个潜在的受害者得以幸免！
这……这怎么可能？！
苏清月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胸口剧烈起伏，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向了头顶，让她一阵眩晕。
这绝不是巧合！
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完全颠覆了她所有认知的江辰形象，缓缓在她脑海中构建起来。
他不是自暴自弃的纨绔。
他不是一无是处的弃少。
他所有的“恶行”，很可能都是一层精心伪装的保护色！
他一首在暗中做着什么？
他在执行谁的任务？
他在对抗什么？
保护什么？
联想到他撕毁婚书时那冰冷的眼神和“两清”的话语，一个更让她心头发紧的念头浮现——他执意要与她，与苏家切割得干干净净，是不是也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极度危险？
他不想连累她？
这个猜测，让苏清月心中那股莫名的空落感，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混合着震惊、愧疚、担忧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所取代。
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那幅依旧在缓缓播放的、如同命运织锦般的轨迹图，仿佛透过那些冰冷的数据光点，看到了一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行走在城市的阴影之中，背负着全世界的误解，独自承担着不为人知的重担。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良久，她才用带着一丝微颤的声音，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仿佛是在问那个远去的背影，又像是在问自己：“江辰……你究竟，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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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有超过七成的事件，在江辰“介入”之后，其最终结果都指向了危机被化解、隐患被排除、或者某个潜在的受害者得以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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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自暴自弃的纨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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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有的“恶行”，很可能都是一层精心伪装的保护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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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对抗什么？
保护什么？
联想到他撕毁婚书时那冰冷的眼神和“两清”的话语，一个更让她心头发紧的念头浮现——他执意要与她，与苏家切割得干干净净，是不是也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极度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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