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那天,雨下得没完没了,冰凉的水滴噼里啪啦砸在我的伞面上,声音沉闷又固执。
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混着泥土和青草被践踏后的气息,一股脑儿往人肺里钻。
考场大门外黑压压一片,全是人,焦急踱步的父母,伸长脖子的爷爷奶奶,
还有举着各种“必胜”“加油”牌子的亲友团,几乎堵死了路。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了紧张、期盼和过度关切的暖烘烘的粘稠感,让人透不过气。
我撑着那把用了很多年、伞骨有点歪斜的旧伞,像一条滑溜又沉默的鱼,
费力地从这片喧嚣温情的海洋里挤过去。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也隔开了那些无意间扫过来的、带着好奇或怜悯的目光。没人看我,
更没人留意一个独自前行的考生。我只是这宏大焦虑背景里一个无关紧要的灰色影子。
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贴着大腿皮肤,固执得让人心烦。我脚步没停,
只是腾出一只冻得有些发僵的手,费力地从湿漉漉的裤袋里把它掏出来。屏幕被雨水溅湿了,
指尖划开锁屏时带着冰凉的黏腻感。家族群的消息红点刺眼地亮着。点开,
一张新鲜出炉的照片猛地撞进眼底,像素很高,笑容清晰得刺目——爸妈并肩坐着,
脸上是那种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松弛满足的笑。姐姐林悦妆容精致,
亲昵地搂着妈妈的胳膊,弟弟林宇则是一副理所当然的少爷派头,手搭在爸爸肩上。
背景是一家装潢考究的餐厅,暖黄的光线把桌上的佳肴映得油亮诱人。完美的“全家福”。
照片底下紧跟着一条新消息,来自妈妈苏琴:“小羽,你弟弟那个冲刺班费用还差两万,
老师说名额紧张得很,你看你手头方便吗?转过来应应急。妈知道你最懂事了。
”冰冷的雨水顺着伞沿滴落,有一滴正巧砸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懂事”那两个字。
胃里像是突然被塞进了一大块冻得梆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又冷又硬,硌得生疼。
周围那些喧哗的关切声浪、父母们焦灼的叮嘱,瞬间被拉远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
和照片上那几张灿烂的笑脸,针一样扎在视网膜上。原来他们复婚了。原来这就是“圆满”。
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悬停了一瞬,然后用力按下侧边的按键。屏幕彻底暗下去,
像一口小小的、深不见底的井,瞬间吞没了那张虚假的“圆满”和那行带着温度索取的文字。
我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的水渍,攥紧伞柄,抬脚,
一步踏进了考场那扇敞开的、沉默的门。门内的世界肃穆、安静,
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某种隐秘的虫鸣。我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冰冷的塑料椅面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摊开卷子,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在眼前晃动,
模糊又清晰。深吸一口气,混杂着油墨和旧木头桌椅的气味钻入鼻腔,
竟奇异地压下了胃里那块冰石带来的钝痛。笔尖落下,沙沙声响起,像蚕在啃食桑叶,
缓慢却坚定地开始编织一个只属于自己的茧。
考场外那个湿漉漉的、充满喧嚣和“圆满”的世界,
连同那张刺目的全家福和那行冰冷的“懂事”,被这扇门彻底关在了身后。
---寄人篱下的日子,骨头缝里都渗着小心翼翼和看人脸色的卑微。叔叔家那小小的客厅,
永远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气味。婶婶那张脸,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记忆里最深的烙印,是那个闷热的傍晚。厨房里飘出诱人的肉香,是婶婶在炒回锅肉。
我做完作业,肚子饿得咕咕叫,循着香味走到厨房门口,
正好看见堂姐林晓婷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倚在门框上,指挥着婶婶:“妈,多放点肉!
还有那个新买的葡萄,我要吃!”婶婶头也不抬,手上的锅铲翻飞:“好好好,
都给你留着呢。” 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我,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却像兑了凉水,“小羽啊,
冰箱好像坏了,制冷不太行。喏,” 她用下巴努了努灶台角落一个发蔫的旧竹笋,“那个,
你弄弄吃了,别放坏了可惜。”那竹笋表皮发黄,边缘有些发黑,透着一股不新鲜的陈腐气。
我默默走过去,拿起它,在水龙头下用力冲洗。冰凉的流水冲过指缝,
也冲不掉心口那股闷闷的酸涩。
堂姐端着那盘油光发亮、肉片堆得冒尖的回锅肉和一大碗水灵灵的紫葡萄从我身边走过,
带起一阵混合着肉香和果香的微风,她轻蔑地瞥了一眼我手里洗着的竹笋,
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哼”。晚饭时,我面前就孤零零地摆着一小碟清炒竹笋,寡淡无味,
带着点涩。堂姐的碗里堆满了肉,她吃得满嘴流油,还不时炫耀似的咂咂嘴。
我夹起一块竹笋,刚送到嘴边。堂姐突然尖叫起来:“哎呀!妈!她筷子碰过的,脏死了!
我才不要吃沾了她口水的东西!” 她猛地站起来,一把夺过我面前那碟笋,
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哐当”一声,整碟菜连同盘子,
被她毫不犹豫地掀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笋片可怜巴巴地粘在油腻的垃圾袋上。我僵在那里,
筷子还悬在半空,指尖冰凉。血液轰的一下全冲到了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婶婶,喉咙发紧,想讨个说法。婶婶却像没看见那碟被糟蹋的菜,
也没看见我瞬间苍白的脸。她只是皱着眉,一脸心疼地对着垃圾桶:“哎呀,你这孩子,
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盘子摔坏了怎么办?” 随即,又堆起笑去哄她气鼓鼓的宝贝女儿,
“好了好了,晓婷乖,别生气,妈给你削苹果吃,咱不吃那玩意儿了,啊?
” 她甚至都没给我一个眼神,仿佛我只是空气,或者,比空气更微不足道。胃里空荡荡的,
那点竹笋带来的微弱饱腹感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被彻底否定的饥饿和冰冷。
我默默放下筷子,起身离开饭桌,身后是堂姐得意的哼唧声和婶婶温软的哄劝。
回到那个属于我的、永远闷热的小储物间,关上门,背抵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
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那声音钻进耳朵里,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人头皮发麻。
眼睛干涩得发疼,我用力眨了眨,把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夏夜像一口烧透了的砖窑,闷热黏腻的空气死死裹在身上,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重量。
堂姐屋里空调外机嗡嗡的轰鸣声,隔着薄薄的墙壁清晰地传过来,那声音像一种奢侈的炫耀,
更衬得我这间朝西的储物间像个蒸笼。窗户开着,却没有一丝风,只有热浪一阵阵涌进来。
身下的凉席早就吸饱了热气,变得滚烫,躺上去像贴在煎锅上。汗水一层层地冒出来,
粘着皮肤,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又痒又难受。翻来覆去,床板发出吱呀的抗议,
脑子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窝躁动的马蜂。实在熬不住了,我爬起来,
赤脚踩在微温的水泥地上,走到客厅。婶婶还没睡,正对着小小的风扇吹风,手里摇着蒲扇,
电视机里放着吵闹的连续剧。“婶婶,” 我声音干涩,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太热了,
睡不着……能不能……”话没说完,婶婶“啪”地一下把蒲扇拍在腿上,扭过头,
眉毛高高挑起:“热?就你金贵!” 她撇着嘴,上下打量着我,
眼神像在看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我们以前没有空调,大夏天睡房顶、睡院子,
不也照样过来了?年纪轻轻,别学那些贪图享受的毛病!忍忍不就得了?”我张了张嘴,
喉咙像被堵住了。就在这时,隔壁堂姐房间传来一阵放肆的大笑和激烈的游戏音效,
还有她尖着嗓子跟队友连麦的喊叫声,穿透墙壁,直直刺进我的耳朵里。“婶婶,
堂姐她打游戏声音太大了,我……” 我试图再争取一点安静。“你事儿怎么那么多?
” 婶婶立刻打断我,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姐姐学习压力多大啊!
玩会儿游戏放松放松怎么了?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懂事,不知道体谅人?回你屋去!
把门关严实点不就听不见了?” 她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目光又黏回了闪烁的电视屏幕。
后面的话噎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我默默地转过身,像个被戳破的气球,
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回那个蒸笼般的小屋。堂姐兴奋的叫喊和游戏的厮杀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清晰地穿透薄薄的墙壁,撞击着我的耳膜,也撞击着那根紧绷的神经。我拉过薄薄的毛巾被,
把自己整个蒙住,连同脑袋一起。黑暗和更深的闷热瞬间包裹上来,
但那嘈杂的声音依旧顽固地钻进来。汗水浸湿了毛巾被,贴在脸上,又湿又黏。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味,身体在狭窄的凉席上蜷缩成一团,
像一只被遗弃在滚烫沙滩上的虾米。窗外,城市的霓虹光影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
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惨淡的红痕。---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的时候,
我正在帮叔叔清理院子角落里堆积的旧纸箱。夏日的午后,太阳毒辣,
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刺得生疼。我胡乱抹了一把,
掏出那个婶婶淘汰下来的、屏幕边缘裂了好几道纹的旧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妈妈苏琴的名字。
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随即又悬了起来。她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
手指在粗糙的塑料机壳上蹭了蹭,才有些迟疑地划开接听键,又把音量调到最大。“喂?
小羽啊?” 妈妈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带着点刻意拔高的腔调,背景音有点嘈杂。“妈。
” 我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干。“在叔叔家还好吧?吃饭了没?” 她例行公事般地问着,
语速有点快。“嗯,还好,刚吃过。” 我靠着身后发烫的砖墙,
眼睛盯着墙角一株被晒蔫的狗尾巴草。“那就好,那就好。” 她顿了顿,
似乎有点不知该说什么。短暂的沉默里,背景的嘈杂声更清晰了,
隐约能听到欢快的音乐和别人的谈笑声。就在这尴尬的空白里,
一个熟悉又带着毫不掩饰厌烦的年轻女声尖利地插了进来,清晰地穿透听筒:“妈!
你跟谁视频呢?吵死了!烦不烦啊!快挂了!我游戏都卡了!”是姐姐林悦。
我的心猛地一沉。“哦哦,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好。” 妈妈的声音立刻变得有些慌乱,
带着讨好的意味,是对姐姐说的。紧接着,她语速飞快地转向我这边,
像是急于结束这通不合时宜的通话:“小羽啊,妈这边还有点事,先不说了啊,
你自己好好的,听叔叔婶婶话……”“妈……” 我喉咙发紧,想叫住她,哪怕再说一句。
“嘟嘟嘟——”冰冷的忙音瞬间灌满了耳朵,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所有的嘈杂,
姐姐的抱怨,妈妈的敷衍,全都消失了。只剩下这单调、规律、无情的“嘟嘟”声,
在烈日下的院子里固执地回响。我维持着举手机的姿势,僵硬地站在原地。
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像一块冰冷的黑色墓碑,映出我模糊而狼狈的影子。
脸上刚才被汗水浸湿的地方,此刻被风吹过,留下一片凉飕飕的湿意,一直凉到了心里。
墙角那株狗尾巴草在热风里无精打采地晃了晃,和我一样,被遗忘在滚烫的角落。
我慢慢放下手机,屏幕的裂痕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狰狞。那点微弱的、对亲情的期待,
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连一丝痕迹都没能留下。---街角的肯德基,
巨大的红色招牌在午后的阳光下明晃晃地刺眼。我刚从附近的小书店出来,
怀里抱着几本沉甸甸的旧参考书,准备绕路走回叔叔家。隔着明亮的落地玻璃窗,
里面温馨明亮的景象像一幅巨大的、动态的画,毫无预兆地撞进我的视线。
靠窗的那张长桌旁,围坐着四个人。爸爸林建国和妈妈苏琴并排坐着,
脸上带着一种久违的、轻松的笑意。姐姐林悦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手里捏着一根金黄的薯条比划着。弟弟林宇则埋着头,大口啃着一个汉堡,
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面前还堆着鸡翅、蛋挞和一大杯可乐。他们看起来那么自然,
那么融洽。爸爸笑着听姐姐说话,偶尔点点头。妈妈宠溺地看着弟弟狼吞虎咽,
伸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洒在他们身上,
食物氤氲的热气和欢声笑语仿佛能穿透玻璃,飘散出来。
我的脚步像被钉在了滚烫的人行道上,再也挪不动一步。怀里的书变得千斤重,
勒得手臂生疼。隔着玻璃,他们的世界色彩明亮,声音鲜活,充满了团聚的温暖。而我,
像个不小心闯入的偷窥者,站在明亮的橱窗之外,被隔绝在另一个冰冷、寂静的维度里。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缩,随即是尖锐的刺痛,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街道的车流声、人声瞬间变得遥远模糊,
只剩下玻璃窗内那一家四口清晰的笑脸和谈笑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以后啊,
咱们就定个规矩,每月至少聚一次!” 妈妈的声音带着愉悦的腔调,
清晰地穿透了玻璃的阻隔,钻进我的耳朵里,“小宇升学是关键,悦悦工作也辛苦,
一家人就得常在一起,互相照应着。”“就是就是,” 姐姐林悦立刻附和,
拿起一根薯条蘸了满满的番茄酱,笑得一脸灿烂,“爸,下次我想吃新出的那个披萨!
”“好,好,都依你。” 爸爸笑着点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弟弟林宇含糊地应了一声,忙着对付手里的鸡腿。他们讨论着下一次的聚会,
讨论着姐姐的新工作,讨论着弟弟的升学班……话语流畅自然,充满了对未来的规划。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提起那个名字——林羽。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或者,
早已被彻底清除出了他们的“家”和他们的“未来”。巨大的橱窗像一面冰冷无情的镜子,
映出我此刻的狼狈:怀里抱着破旧的参考书,穿着洗得发白的T恤,头发被汗黏在额角,
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灰白。而镜子的另一边,是暖色调的灯光,
是堆满美食的餐桌,是洋溢着满足笑容的、属于他们的“圆满”世界。
一股汹涌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呛得我眼前瞬间模糊。我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更浓重的铁锈味。不能在这里哭。绝对不能。我猛地低下头,像一只受惊的鸵鸟,
用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几乎是踉跄着,一头扎进旁边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里。
巷子里堆放着杂物,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粗糙的砖墙,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翻腾的哽咽。怀里的书“哗啦”一声滑落在地,
散了一地。我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泪水终于决堤,
汹涌而出,滚烫地划过冰凉的脸颊,大颗大颗砸在散落的书本封面上,
洇开深色的、绝望的水痕。巷子外,肯德基明亮的灯光和隐约的笑语声,
像一个遥远而残忍的梦魇。我蜷缩在这片狭窄的阴影里,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荒野里、濒死的小兽。
---奶茶店的冷气开得很足,吹得我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正是下午最忙的时段,点单台前排着长队,操作台里的机器嗡嗡作响,
甜腻的香精气味弥漫在空气里。我戴着围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帽子里,
手指在收银机和制作台之间飞快穿梭,机械地重复着点单、收钱、制作、叫号的流程,
声音因为重复而显得有些平板。“叮咚”一声,玻璃门被用力推开,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一股热浪裹挟着几个年轻的身影涌了进来,带着肆无忌惮的喧哗。我下意识抬头,
心猛地一沉。走在最前面的是弟弟林宇,穿着限量版球鞋,头发抓得很有型,
脸上挂着那种我熟悉的、带着恶意的玩味笑容。他身后跟着两三个同样打扮新潮的男生,
还有……姐姐林悦。她挎着个小包,化着精致的妆,正低头看着手机,
嘴角噙着一丝看戏般的浅笑。林宇径直走到点单台前,双手往台面上一撑,身体微微前倾,
目光扫过价目表,最后落在我胸前的名牌上,嘴角的弧度扯得更大了。“哟,林羽?
”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听见,“真巧啊,
在这儿打工呢?”我绷着脸,尽量让声音保持职业的平稳:“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需要点什么?” 林宇夸张地重复了一遍,回头冲他那几个朋友挤眉弄眼,“听见没?
问我们需要什么呢!” 他转回头,手指在价目表上虚虚地点着,“嗯……让我想想。
天气这么热,得喝点解渴的。给我来……五杯‘超级无敌芒果冰霸’!要大杯,加双倍爆珠,
双倍椰果,双倍奶盖!哦对了,糖浆给我换成零卡糖,要冰沙打细一点,奶盖要咸口的,
不要甜的!”他每说一个要求,声音就拔高一分,眼神里的挑衅意味也浓一分。
他身后的朋友发出几声哄笑和口哨声。姐姐林悦也抬起头,抱着手臂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像在欣赏一出有趣的街头表演。“好的,五杯超级芒果冰霸,
大杯,双倍爆珠双倍椰果双倍奶盖,零卡糖,细冰沙,咸奶盖。” 我面无表情地复述,
指尖在收银机的屏幕上飞快地点按着,指甲掐进了掌心,“一共一百八十五元。
”林宇嗤笑一声,慢悠悠掏出手机扫码支付。付完款,他并不走开,反而更凑近了些,
几乎要趴在柜台上:“动作麻利点啊,林羽同学!我们可等着喝呢,渴死了!”我抿紧嘴唇,
不再看他,转身投入到那五杯工序复杂的饮品制作中。冰沙机轰鸣着,
芒果酱的甜腻气味和奶盖的咸香混合在一起,却只让我胃里一阵阵翻滚。
双倍的配料让杯子异常沉重,每做一杯都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
我能感觉到背后那几道灼热的、充满恶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好不容易,
五杯堆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超级无敌芒果冰霸”终于做好了,放在托盘里,
像五座摇摇欲坠的小山。“您的饮品好了。” 我尽量平稳地把托盘推过去。
林宇拿起最上面一杯,故意掂量了一下,然后猛地吸了一大口。
冰沙混合着厚重的奶盖和爆珠椰果,瞬间糊了他满嘴。他夸张地“噗”了一声,
皱着眉头把杯子重重顿在柜台上,奶盖溅出来几滴。“靠!这什么玩意儿?
” 他一脸嫌恶地嚷嚷起来,“冰沙这么粗,喇嗓子!奶盖咸死了!齁得要命!
你这做的什么鬼东西?会不会弄啊?”他身后的朋友也跟着起哄:“就是啊,难喝死了!
”“宇哥,这店不行啊!”林悦这时才踩着高跟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她看都没看那杯饮料,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林羽,你故意的是吧?顾客就是上帝,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做的东西这么难喝,还甩脸子给谁看呢?” 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柜台,
发出清脆的响声,“信不信我现在就找你们店长投诉?让你连这破工作都保不住!”“姐,
我没有!” 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我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愤怒和委屈而微微发颤。
“没有?” 林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拔尖,带着一种刻薄的穿透力,
响彻在有些安静的店里,引得其他顾客纷纷侧目,“谁是你姐姐?少在这儿套近乎!
我们林家可没你这号人!一个寄人篱下、连自己爹妈都不要的野孩子,
也配在这儿给我们甩脸色?”“野孩子”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
那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血液似乎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
留下彻骨的冰凉。我僵在原地,看着林悦那张因为刻薄而微微扭曲的漂亮脸蛋,
看着林宇和他朋友脸上毫不掩饰的嘲笑,看着周围顾客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一种尖锐的耳鸣在脑子里疯狂叫嚣。
店长闻声匆匆从后面办公室跑了出来,脸上带着紧张和询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林悦立刻像换了个人,脸上瞬间堆起委屈和愤怒交织的表情,
指着我对店长控诉:“王店长!你们这店员怎么回事啊?态度恶劣得要死!
我弟弟他们点了饮料,她故意做得难喝得要命,还给我们甩脸色看!我们提点意见,
她就出言不逊!这什么服务态度啊?必须给我们个说法!
”林宇和他朋友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附和:“对啊,难喝死了!”“态度贼差!
”店长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看看气势汹汹的林悦和林宇,又看看脸色惨白、僵立当场的我,
眉头紧紧皱起。他把林悦和林宇请到一边,低声交谈了几句。林悦的声音时高时低,
带着哭腔,手指时不时指向我。店长频频点头,脸色越来越沉。过了一会儿,
店长阴沉着脸走到我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林羽!你跟我到后面来!
”狭小的储物间里,堆满了纸箱和原料,空气里弥漫着糖浆和奶精混合的甜腻气味,
此刻却让人窒息。店长背对着我,烦躁地搓了搓脸,才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重重叹了口气。“小林啊,” 他开口,语气带着一种疲惫的无奈,
“刚才那几位客人……是林氏公司林老板家的公子和千金吧?咱们这小店,惹不起啊。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像坠入冰窟。“他们投诉你态度恶劣,故意刁难顾客,
还……还出言不逊。” 店长避开我的目光,声音干巴巴的,“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
还说要是不处理,就投诉到公司总部去,甚至要找媒体曝光……咱们店小本经营,
经不起这个折腾啊。”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平时干活挺麻利的,但这次……影响实在太坏了。
店里不能留你了。这个月的工资,我会按天数算好,明天打给你。你……收拾一下东西,
今天就走吧。”最后几个字,像沉重的石块,砸在我的耳膜上。
眼前的一切——堆叠的纸箱、冰冷的货架、店长那张写满为难的脸——都开始晃动、模糊。
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绝望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世界抛弃了我。再一次。以一种更直接、更彻底的方式。我甚至没能为自己辩解一句。
在所谓的“权贵”面前,我的存在、我的辩解、我的委屈,轻贱得不如地上的尘埃。
我像个被判了死刑的囚徒,连申辩的机会都被剥夺。巨大的、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淹没上来,
瞬间吞没了我。---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出租屋角落里幽幽地亮着,像一只窥探的眼睛。
刚结束了一天餐馆端盘子的工作,腰酸背痛,手指被洗碗水泡得发白发皱。
我把自己摔进那张吱呀作响的二手单人沙发里,只想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屏幕上滑动着,
朋友圈里充斥着各种无聊的日常、精修的自拍和深夜的鸡汤。突然,
一张照片毫无预兆地闯入视线,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照片明显是在一个高档餐厅拍的。暖色调的水晶灯洒下柔和的光,
映照着光洁的桌面和精致的餐具。镜头中央,爸爸林建国和妈妈苏琴紧紧挨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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