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深浓,河水凉得刺骨。徐五蹲在河边青石上,用力搓洗着全家人的粗布衣裳。河水湍急,
卷着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向下游奔去。她搓得手指通红发僵,
正准备起身拧干一件旧褂子,目光却被不远处河滩上一团颜色突兀的东西攫住了。
那不是水草,也不是烂木头,倒像……一个人。徐五的心猛地一跳。她放下湿衣,
踩着被河水冲刷得圆滑的卵石,深一脚浅一脚地靠近。血腥味混杂着河水的土腥气钻进鼻子。
那是个男人,面朝下趴着,大半身子浸在冰冷的浅水里,墨色的衣衫被血浸透又被水泡开,
颜色更深更沉,像一大团化不开的墨迹。他身下的河水,都泛着淡淡的、令人心悸的红。
她蹲下身,费了老大力气才将那沉重的身体翻过来一点。一张脸露了出来,沾满污泥和血渍,
却依旧能看出惊人的俊美轮廓。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即使昏迷着,
眉宇间也凝着一股化不开的沉郁戾气。徐五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人,
也从未见过如此重的伤。他肩头、肋下的衣衫被利器撕裂,伤口皮肉翻卷,被河水泡得发白,
狰狞可怖。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男女大防,像一道无形的铁壁,
横亘在徐五心里。带个陌生男人回家?爹娘会打死她,村里人的唾沫星子能淹死她。
可……把他丢在这里,他必死无疑。那微弱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徐五的心。
她咬了咬下唇,沾着河水冰凉湿气的唇瓣被咬得泛白。片刻后,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猛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她使出全身力气,连拖带拽,
将这个沉重的男人挪离了冰冷的河水,藏进河边一片茂密的芦苇丛深处。接着,
她飞快地跑回家,胡乱找了个借口,只说要去山上多采些药草,背起一个破旧的竹筐,
又偷偷揣上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和一小罐清水,再次奔向河边。从日头西斜到暮色四合,
徐五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半背半拖,弄上了后山一个极其隐蔽的山洞。
山洞不深,但洞口被层层叠叠的藤蔓和乱石遮掩,寻常人难以发现。
洞内弥漫着泥土和枯叶腐败的气息。徐五累得几乎虚脱,靠着冰冷的洞壁大口喘息。
她看着地上依旧昏迷的男人,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俊美得近乎虚幻,
却又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她解开他湿透的、沾满血污的破烂外袍,手都在抖。
当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她像被火燎到一样猛地缩回。她定了定神,
从竹筐里拿出自己平时攒下的一点粗盐和止血的草药,嚼碎了,笨拙地敷在他最深的伤口上。
每一次触碰,都让她面红耳赤,心跳如鼓。
裴济沅是在一阵钻心的剧痛和浓烈的草药苦涩气味中醒来的。意识回笼的瞬间,
警惕如同冰水浇遍全身。他猛地睁开眼,锐利的目光扫视着陌生的环境——昏暗的山洞,
冰冷的石壁,还有……一个守在他身边,正紧张地盯着他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身形瘦削,脸颊被山风吹得有些粗糙泛红,眉毛淡淡的,
眼睛倒是清澈,像山涧里的水,此刻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惊慌。不算美,
顶多称得上清秀干净,是那种丢在人堆里毫不起眼的农家女。裴济沅的心沉了下去,
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谁的人?救他是另有所图?还是单纯的愚蠢?“你…你醒了?
”徐五被他突然睁眼吓了一跳,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山里姑娘特有的怯生生的口音。
裴济沅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伪装的痕迹。
那目光像冰冷的刀锋,刮得徐五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是谁?
”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我…我叫徐五。”她小声回答,
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在河边洗衣服,看到你…就…就把你弄上来了。
”她指了指旁边石头上放着的破碗,里面是捣烂的草药糊糊,“我给你上了药,
家里……家里不方便,只能把你藏这儿。”裴济沅审视着她慌乱躲闪的眼神,
听着她磕磕巴巴的解释,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她的恐惧太真实,不像是装的。
一个愚蠢又胆大的村姑?这倒是个绝佳的掩护。他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虚弱、带着感激的笑容,那笑容牵动了他脸上的伤口,
显得有些僵硬扭曲。“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声音放软,刻意带上几分气力不济的沙哑,
“在下……姓袁,家中行七,姑娘唤我袁七便是。”一个随口捏造的身份,如同脚下的尘土。
徐五见他笑了,虽然笑得有些难看,但那冰冷迫人的气势似乎消散了些,她心里一松,
连忙端起旁边用树叶小心盛着的清水:“你…你喝点水吧?”裴济沅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
冰凉的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他看着徐五布满细茧、指节粗大的手,
心中冷笑。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仇要报,背叛者要付出代价!眼前这个单纯的山野女子,
或许就是他此刻唯一的生机。他需要她的照料,需要她的信任。接下来的日子,
像一场裴济沅精心导演的戏。徐五成了他唯一的观众和参与者。
她每日天不亮就偷偷溜出家门,借口上山采药、打柴,
实则将家中能省下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口粮——一把糙米、半块杂粮饼子、几个野果,
甚至偶尔从鸡窝里摸出的还带着余温的鸡蛋,都带到了山洞。她用破瓦罐在山泉边接了水,
小心翼翼地在洞外避风处生起小小的火堆,为他熬煮稀薄的米粥或者草药汤。
裴济沅的伤极重,恢复得缓慢。徐五成了他唯一的依靠。她帮他换药,用溪水清洗伤口,
动作笨拙却无比轻柔。有时他夜里发高热,浑身滚烫,神志模糊地喊着“冷”,
徐五便会红着脸,鼓起莫大的勇气,将自己并不厚实的旧外衣盖在他身上,甚至颤抖着手,
隔着衣物轻轻抱住他,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每一次靠近,
裴济沅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和身体的轻颤。他则扮演着一个落难公子,
一个逐渐被她的善良和坚韧所打动的男人。他会在她累得靠在洞壁上睡着时,
脱下自己那件虽然破损但料子明显贵重的外衣,轻轻盖在她单薄的身上。
他会用那双骨节分明、一看就未曾劳作过的手,
笨拙地帮她整理采回来的、还带着露水的草药,尽管常常弄错。
他会在她带来一点点难得的食物时,固执地让她先吃。“徐五,”他常常这样叫她,
声音刻意放得低沉温柔,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等我好了……”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
只是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像深不见底的潭水,引诱着她沉溺。
他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那些徐五只在模糊传说里听过的繁华城镇,讲江南的烟雨,
讲塞北的风沙。他讲得绘声绘色,却巧妙地模糊了所有关于自己真实身份和遭遇的细节。
徐五听得入了迷,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看到了一个五彩斑斓的梦。这个梦的中心,
就是这个叫“袁七”的、俊美又温柔的落难公子。山中岁月仿佛被施了魔法。秋深了,
漫山遍野的枫叶红得像火,又似霞。裴济沅的伤一天天好起来,已能拄着徐五为他削的木棍,
慢慢走出山洞活动。徐五用攒下的几个铜钱,从一个货郎手里换了一小块粗糙的红头绳。
她坐在洒满阳光的山坡上,笨拙地学着挽妇人髻。裴济沅靠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她的动作。
阳光透过金红的树叶间隙,在她有些粗糙却光洁的额头上跳跃。她抿着嘴,
神情专注又带着一丝羞怯,努力想把那绺不听话的头发盘上去。那模样,有种笨拙的可爱。
裴济沅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温热的情绪悄然弥漫开。
他下意识地走了过去。“我帮你。”他的声音低沉地响在耳边。徐五吓了一跳,手一抖,
红头绳差点掉在地上。裴济沅已经俯下身,修长的手指带着微温的触感,轻轻拂过她的鬓角,
接过了那根红绳。他的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令人心悸的温柔。
指尖偶尔划过她的耳廓和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离得那样近,
徐五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和一种属于他的、清冽的气息。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徐五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脸颊烧得滚烫,
一动也不敢动,任由那修长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粗糙的红头绳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灵性,
很快,一个简单却整齐的妇人髻挽好了。“好了。”他低语,手指却没有立刻离开,
反而轻轻抚过她挽好的发髻,指尖流连在她颈后温热的皮肤上。徐五抬起头,
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不再是平日的深沉算计,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影子,
带着一种近乎滚烫的温度。那温度让她心慌意乱,却又像蜜糖般将她紧紧包裹。
山风似乎都静止了,只剩下彼此灼热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袁七哥……”她喃喃地唤他,
声音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依恋。裴济沅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她,目光灼灼。然后,
他慢慢地低下头。那个吻,带着山间清冽的空气和阳光的味道,轻轻落在她的唇上。
起初只是试探般的触碰,像蝴蝶轻点花瓣。徐五浑身僵硬,脑中一片空白,
只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连指尖都麻了。他的唇比她想象的更柔软,也更灼热。
短暂的停顿后,裴济沅的手臂环上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
那个吻也随之加深,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和一种徐五无法理解的、深沉的渴望。
她生涩地回应着,笨拙地承受着这陌生而汹涌的情感浪潮,仿佛置身于一片温暖的海,
心甘情愿地沉沦下去。阳光透过红叶,在他们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
山洞里铺着厚厚的、干燥的枯草和徐五偷偷带来的旧褥子。
当裴济沅滚烫的手心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探进徐五粗糙的衣襟,
抚上她从未被人触碰过的肌肤时,她像受惊的小鹿般剧烈地颤抖起来。
“别…袁七哥…”她声音破碎,带着哭腔,手下意识地推拒着他坚实的胸膛,却软弱无力。
陌生的情潮和巨大的羞耻感几乎将她淹没。男女大防的训诫在耳边轰鸣,
可身体却在他灼热的亲吻和抚摸下背叛了她的意志,渐渐酥软。
“徐五…”裴济沅的喘息沉重地响在耳边,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暗哑和蛊惑。
“别怕…给我…”他的唇流连在她敏感的颈侧和耳垂,点燃一串串细小的火焰。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矛盾,既有生涩的急切,又似乎极力想放得轻柔,
仿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粗布衣衫的系带,
带着薄茧的手指拂过她瘦削的锁骨,引起她更剧烈的战栗。当最后一点遮蔽褪去,
徐五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风中蝶翅般疯狂颤动,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
渗入身下枯草。她感觉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和赤裸,像献祭的羔羊。裴济沅的吻却落了下来,
带着令人心颤的怜惜和滚烫的欲望,吻去她的泪珠,吻遍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索,试图点燃她。初次的痛楚尖锐而短暂,
徐五忍不住痛呼出声,指甲深深掐入他结实的臂膀。裴济沅的动作猛地顿住,
汗水从他绷紧的下颌滴落,落在她滚烫的皮肤上。
他低头看着她痛苦蹙起的眉心和咬得发白的唇,眼底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欲望、怜惜,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心痛的不忍。
“忍一忍…徐五…”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灼人的热气喷在她耳廓,
手臂却将她拥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他不再急切,而是用一种近乎折磨的缓慢,
一点点等待她的适应,用细密的吻和灼热的体温安抚她的痛楚和恐惧。
徐五在他强势又温柔的侵占中,身体深处那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浪潮终于冲垮了所有的堤防。
她紧紧攀附着他,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在灭顶的欢愉与痛楚交织的浪潮中彻底沉沦,
发出小猫般细碎无助的呜咽。山洞外,风声呜咽,月光惨白地照在洞口,
为这隐秘的结界镀上一层冰冷的光晕。当浪潮平息,徐五蜷缩在裴济沅汗湿的怀中,
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脸颊紧贴着他同样剧烈起伏的胸膛。她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像擂鼓般敲击着她的耳膜。一种奇异的、带着钝痛的满足感和巨大的空虚感同时攫住了她。
“袁七哥…”她声音细弱,带着浓重的鼻音,“等你好全了…我们…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鼓起莫大的勇气,抬起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用那双依旧湿漉漉的眼睛,
充满希冀地看着他。这是她所能想到的,对这场交付唯一的救赎和承诺。
裴济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低头,
对上她那双清澈见底、盛满全然的信任和依赖的眼眸。那里面映着他此刻略显狼狈的面容,
像一面纯粹的镜子,照得他心底某个角落猛地一刺。成亲?一个农家女和一个……?荒谬!
这两个字像冰锥,瞬间刺破了他沉溺的幻梦。他眼底刚刚因情欲而升起的温度迅速冷却,
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沉默了片刻,久到徐五眼中的光芒开始不安地闪烁。
“我的事…有些复杂。”他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
避开了她灼热的目光,望向山洞外沉沉的夜色。“仇家未清,牵连甚广。
等我…处理好外面的一切。”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动作温柔依旧,眼神却已飘远,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说服自己。“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徐五。信我。”“交代”两个字,像一枚轻飘飘的羽毛,搔在心上,却带来一阵莫名的寒意。
徐五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她垂下眼帘,将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汲取着那片刻的温暖,
没有再追问。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落和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心头,
让她刚刚经历情潮的身体微微发冷。裴济沅的伤终于好得七七八八,行动已无大碍,
只是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徐五心中的不安却与日俱增。他不再轻易提及未来,
偶尔望着山外方向的眼神,幽深得让她害怕。那一天毫无预兆地降临。深秋的山林一片肃杀,
枯黄的落叶铺满了地面。徐五背着一筐沉甸甸的草药,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山洞走,
盘算着用这些药材多换些粮食,好让“袁七哥”养得更壮实些。快走到洞口时,
一种异样的死寂让她心头一跳。平日里,山林间总有鸟鸣风声,此刻却静得可怕,
只有她自己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她拨开遮蔽洞口的藤蔓,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山洞外不大的空地上,
黑压压地跪满了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闪着冰冷光泽的玄铁甲胄,腰佩长刀,面容肃杀,
如同从地狱里冒出的铁石雕像。空气仿佛被冻结,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和血腥味,
浓烈得让她胃里一阵翻滚。为首一人,身形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正单膝跪地,
朝着洞口方向。而洞口处,裴济沅——她的袁七哥,正站在那里。
他不再是穿着她缝补过的粗布衣衫,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身玄色暗金纹的锦袍,腰束玉带,
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如冰。他微微抬着下颌,那熟悉的俊美脸庞上,
此刻只剩下一种徐五从未见过的、高高在上的疏离与威严,如同云端俯视尘埃的神祇。
徐五手中的药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草药撒了一地。这声响惊动了所有人。
跪地的铁甲卫兵齐刷刷地转头看向她,目光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蔑,
如同在看一只误闯入禁地的蝼蚁。裴济沅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极其复杂,
有瞬间的波动,像是冰面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寒冰覆盖。
他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眼神里没有她熟悉的温柔,没有歉意,
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漠然的深海。“殿下!”为首的刀疤护卫沉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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