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骨为梁，木匠家没有梁》夏夏周望舒全集免费在线阅读_(夏夏周望舒)全章节免费在线阅读

我们梁家，是死在一根梁上的。我爸是村里唯一的老木匠，

可我们家却没一根能顶天立地的梁。因为我爸没儿子，只有我，梁夏。一个丫头片子。

在村里，丫头片子是撑不起屋顶的。族谱议事，我爸永远坐在最后排的板凳上，

像个锯掉的木墩。逢年过节，我的大伯，也就是族长，会把最好的五花肉分给各家壮丁，

到我们家的时候，只剩一挂没人要的猪下水。他说：建军啊，你家没壮劳力，

吃点这个补补就行了。我爸的手，曾为宗祠雕过龙凤，为村里每一栋新房上过主梁。

他的那双手布满老茧，能闻到好闻的柏木香。可如今，

他只能沉默地接过那挂滴着血水的猪下水，手上的柏木香，也被腥气盖了过去。

我们家的老屋，也在这种沉默里，一点点被蛀空。那天，下着秋雨。雨水像冰凉的铁钉，

一颗颗砸在屋顶的瓦片上。轰——一声巨响，屋子正中的那根主梁，

带着腐朽的木屑和瓦砾，直直地砸了下来。它断了。我妈尖叫着把我死死护在身下，

灰尘和泥土呛得我咳不出声。等一切平息之后，我们家的屋顶就只剩一个巨大的窟窿，

正对着灰蒙蒙的天。全村人都来看热闹。大伯梁建国背着手，像巡视一块烂木头一样踱步，

嘴里啧啧有声：早就说了，房子跟人一样，没个主心骨，迟早要塌。建军，你这手艺，

没人接咯。我爸跪在废墟里，用手刨着断裂的梁木，那根曾被他亲手打磨光滑的木头，

如今像一截巨大的、腐烂的骨头。他的肩膀在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妈死死抓着我爸的胳膊，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没塌！

我们家塌不了！她眼里迸发出的光，比废墟里的任何东西都更刺眼。

我肚子里这个……这次一定是个带把的！他会把这房梁，重新给我们家撑起来！

01我妈怀孕了，可能是个弟弟的希望，成了全家唯一的期盼。那根砸断的梁木，

被我爸拖到了院角，像一具巨大的尸骸。我们一家三口，

只能搬进原本用来堆放柴火的、四面漏风的偏房。爸的手艺彻底没人请了。村里人说，

一个连自家房子大梁都保不住的木匠，晦气。他整日坐在那截断梁上，一言不发地抽着旱烟，

烟雾缭绕，像从他心里烧出的灰。我妈把所有能下蛋的鸡都圈了起来，

每一颗鸡蛋都小心翼翼地收好，煮熟了，只端给她自己。她抚摸着肚子，喃喃自语：儿啊，

你可得争气，把我们家缺的骨头都长出来。奶奶送来一小袋红糖，却当着我的面，

叮嘱我妈：这是给你肚子里的金孙补气血的，夏夏丫头火气大，可不能让她偷吃。

我看着那碗浓稠的红糖水，再看看我妈护食的样子，心里那根叫家的梁，

也裂开了一道缝。为了给未出生的弟弟积福，

我爸甚至把爷爷留下的那套黄花梨木的老工具，半卖半送地给了大伯家。大伯掂着那把刻刀，

笑道：建军，你这算想通了，没儿子，守着这些宝贝也生不出根来。

我爸此时的腰弯得更低了。我恨这种无力感。夜里，我偷偷溜到院子，学着我爸的样子，

抚摸那些被他丢弃的刨花和木料。木头是有记忆的，上面还残留着我爸手心的温度，

和他未曾言说的悲伤。我捡起一块小木料，用一块锋利的瓦片，

笨拙地学着记忆中我爸的样子，开始削。我要学。你们不信丫头片子能撑起屋顶，

我就做一根最硬的，戳破天的房梁。02十月怀胎，我妈生产那天，疼得死去活来。

爸急得在院子里团团转，最后咬着牙，把家里最后一只老母鸡杀了，给接生婆炖汤。

鸡汤的香味还没飘出院子，屋里传来一声响亮的啼哭。接生婆抱着一个襁褓出来，

满脸喜气：恭喜啊建军，是个千金，又白又胖！轰的一声，

我感觉我爸心里那根虚构的顶梁柱，也塌了。他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奶奶闻讯赶来，一听又是丫头，连门都没进，只在院门口骂：赔钱货！一家子赔钱货！

这是要绝我们老梁家的根啊！我冲进屋里。妹妹被放在床上，皱巴巴的，像个红皮猴子。

我妈躺在她旁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漏风的屋顶，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淌进发鬓。

那一年，我们家过得像在冰窖里。爸彻底颓了，不再碰任何木工活，

只跟着村里的闲汉去打零工，挣几个活命钱。妹妹的名字叫秋，梁秋。我妈说，

生她的时候是秋天，我们家的日子，也跟秋天的落叶一样，没什么指望了。

大伯家耀武扬威地盖起了二层小楼，上梁那天，全村庆贺。我家却连买盐的钱都凑不齐。

年夜饭，我们一家四口是在自家冷锅冷灶的偏房里吃的。桌上只有一盘咸菜，一碗稀饭。

我看着爸妈麻木的脸，轻声说：爸，妈，以后我给你们盖大房子。爸没作声，

只是把碗里仅有的几粒米拨到了我碗里。妈妈摸了摸我的头，声音发哑：傻孩子。

他们不信我。就像他们不信一棵树能自己长成栋梁。03我成了村里最野的丫头。

堂哥抢妹妹手里的半块饼，我能追着他三条田埂，把他按在泥水里，直到他把饼吐出来。

大娘骂我没教养，是野种。我叉着腰回骂：你家儿子才是米虫，除了吃还会干啥！

我以后能盖楼，他只会扒楼！我偷了我爸的工具，在后山找了块废弃的空地，

建了一个秘密基地。我把所有能找到的木工书都藏在那里，一笔一画地学，一刀一刀地练。

手上磨出的水泡破了，结成茧。被刻刀划出的伤口，好了又添新的。

妹妹秋秋是我唯一的观众和同盟。她总会把省下来的糖，偷偷塞给我。姐，你的手……

没事，我吹掉木屑，看着手里初具雏形的小木马，等我学成了，

给你做个真马那么大的。我以为我的努力，能换来爸妈的一点点关注。直到那天，

八伯公的孙子，一个在城里读了中专，当上技术员的男孩，回村探亲。

他给八伯公家换了新的门窗，手艺利落，人人夸赞。那天晚上，我爸喝了点酒，

第一次跟我妈红了眼眶。孩他娘，你看人家，读书就是有用！秋秋比她姐聪明，

咱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秋秋供出去！让她去读中专，当技术员，给咱家争口气！

那一刻，我手里的刻刀，仿佛扎进了自己心里。原来，在他们眼里，我所有的努力，

都不如妹妹天生的聪明。他们选择了一条他们看得懂的路——读书。而我这条野路子，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看上眼。从此，家里的一切资源，都向妹妹倾斜。唯一的鸡蛋，

是妹妹的。新做的布鞋，是妹妹的。爸爸打零工回来，带的糖果，也是妹妹的。我，

成了那个理所应当要为妹妹的前程让路的人。夏夏，你是姐姐，你要懂事，要多干活，

让你妹妹有时间读书。妈妈的话像一把钝刀子，日复一日地在我心上磨。我没有哭，

也没有闹。我只是，更拼命地躲进后山，和那些木头作伴。它们不会说话，

却是我最忠实的听众。04我初中毕业那年，妹妹以全乡第一的成绩，

考进了县里的重点初中。我们家，好像终于照进了一丝光。爸妈在县城边上租了个小棚子，

妈妈卖早点，爸爸去工地，陪着妹妹读书。而我的中考成绩，不高不低，

刚好够上县里最差的一所职高。爸妈看着我的录取通知书，叹了一口气。夏夏，

这职高读出来也没啥用，一年学费还要好几百。妈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

你大伯家的香香，去广东打工了，一个月能挣八百呢……秋秋在县里读书，开销大，

我和你爸……她的话没说完，但我全懂了。那盏为妹妹点亮的希望之灯，

需要我这根柴火去燃烧自己，提供光亮。我不读了。我说。可说完，我又后悔了。

我攥紧拳头，几乎是哀求：爸、妈，我想去读我们职高的『古建筑修缮』专业，班主任说，

我动手能力强，学这个有前途，学费……学费我自己去挣！最后，他们还是同意了。

生活费，却是一个子儿都没给。开学前，奶奶把我叫到跟前，塞给我五十块钱，

却说：丫头，这不是给你的。我是怕你在城里学坏了，败坏我们老梁家的名声。记住，

你这辈子就是给你妹妹铺路的命。我捏着那张又脏又皱的五十块，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铺路的命？我偏要把这条路，铺成我自己的通天大道。05职高的三年，是我人生中最黑暗，

也最疯狂的三年。我白天上课，像海绵一样吸收着所有关于卯榫结构、斗拱梁架的知识。

晚上，我去学校附近的建筑工地偷师。那些老师傅看我一个女孩子家，肯吃苦，又懂礼貌，

渐渐地也愿意指点我几句。丫头，你这墨线弹得，比我那毛手毛脚的徒弟还直！周末，

我去市里的古玩市场，帮人打磨旧家具，修复破损的木雕。我不要钱，

只要那些老板让我上手，让我摸那些历经岁月的老木头。我把所有挣来的钱，

都买了书和工具。我给家里打电话，妈妈总是在催：夏夏，钱要省着点花，

你妹妹又拿了年级第一，我和你爸准备给她报个奥数班。夏夏，你什么时候毕业？

早点出来挣钱，家里快撑不住了。我从不诉苦，只说好。三年，

我像一棵在石缝里野蛮生长的树，拼命把根往下扎，把枝叶往上伸。毕业时，

我拒绝了学校分配的流水线工作，揣着自己做的模型和一沓厚厚的设计图，

去面试一家有名的仿古建筑公司。面试官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看着我的简历，

又看看我做的那个一尺高的斗拱模型，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小姑娘，这模型，

真是你自己做的？是。图纸呢？也是你自己画的？是。

他让我现场用卯榫结构，拼一个最简单的方凳。我半小时就做完了，严丝合缝，不晃不动。

他站起来，绕着凳子走了三圈，最后，一拍大腿：我要了！试用期三个月，工资三千！

那是我们那个小城里，一个大学毕业生都拿不到的工资。我走出面试的公司，

看着头顶的太阳，第一次觉得，它那么暖。06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寄了两千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