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红妆映永乐(朱棣北平)全集阅读_大明红妆映永乐最新章节阅读

楔子

永乐二十二年，秋。

榆木川的风裹着沙砾，像刀子一样刮过御帐的毡帘。朱棣躺在铺着狼皮的行军榻上，浑浊的眼睛望着帐顶飘摇的灯烛，烛火里晃出一张脸——不是眼前侍立的杨荣，不是远在南京的太子，是二十年前北平城头那个披甲的身影。

“陛下，该进药了。”内侍的声音发颤。

他没应声，枯瘦的手攥着半块玉珏。玉质温润，却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那是洪武九年，他亲手给她的定情物，后来在靖难兵乱中摔裂，她用金箔粘好，临终前又塞回他手里。

“妙云……”他喉间滚出两个字，像被风沙磨过的石头。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恍惚间竟像是“踏雪”的声音——那匹陪他从北平打到南京的老马，三年前死在忽兰忽失温，他让人把马骨埋在了长陵旁。那时他站在墓前，对空处说：“它也陪过你守北平，该离你近些。”

灯烛“噼啪”爆了个灯花，他忽然笑了，笑得咳嗽起来。侍立的人都慌了，他却摆了摆手，指着帐外：“北平的菊……该开了。”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她，是永乐五年的夏天。她躺在坤宁宫的凤榻上，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见他进来，挣扎着要坐起，说：“陛下，《北京宫城图》我改了几处，东华门外该设市，便民……”

他按住她：“说这些做什么。”

她却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很烫，像那年北平城头溅在她凤冠上的血：“还有……徐家的事，别迁怒旁人。”

他没应。那时他正恨徐辉祖至死都称建文为“陛下”，恨她总为徐家求情，恨她明明懂他的狠戾，却偏要逼他做“仁君”。

可此刻，榆木川的风里，他忽然想起她最后望着他的眼神，像北平深秋的湖水，平静底下藏着千言万语。

“杨荣，”他喘着气，把那半块玉珏塞进贴身的衣襟，“陵门……得对着北平。”

杨荣含泪点头。

他闭上眼睛，烛火在他眼前彻底熄灭的瞬间，仿佛又听见她在说：“燕王，能握兵符处，即是安身地。”

那年她十五岁，穿着红妆，站在南京城的红墙下，身后是徐家的仪仗，身前是他这个尚未就藩的燕王。他以为娶的是开国功臣的女儿，是朱元璋塞给他的政治筹码，却不知，这一牵，便是一生的铠甲与软肋。

洪武九年，正月。

南京城的雪还没化透，燕王府的红绸却已挂满了朱漆廊柱。徐妙云坐在妆镜前，看着侍女为她插上那支累丝嵌宝的凤钗——不是皇后的规制，却比寻常王妃的首饰重了三成，是朱元璋亲赐的，说是“徐达的女儿，该戴得起重物”。

“小姐，燕王殿下的仪仗到东华门了。”陪嫁的嬷嬷轻声说。

她没回头，指尖划过镜匣里那幅卷着的《北平山川图》。图是她亲手绘的，从居庸关到卢沟桥，连蒙古部落的驻牧地都标得清清楚楚。三天前，父亲徐达把她叫到书房，指着北平的位置说：“燕王是太祖第四子，镇守北疆，你去了，要记住自己是徐家女，也是朱家妇。”

她当时答：“父亲放心，女儿懂。”

懂什么？懂这场婚事从来不是“郎才女貌”的戏文。朱元璋用一支凤钗，把徐家的军权与燕藩的势力捆在了一起；而她，徐达最疼的长女，从七岁读《武经总要》、十岁随父观兵演武时起，就知道自己迟早要成为棋盘上的一颗子——只是没想到，这颗子要落得这么北，这么险。

“走吧。”她站起身，石榴红的嫁衣曳过地面，像一道流动的火。

跨出徐府门槛时，她抬头望了一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再落雪。街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窃窃私语像潮水一样涌来：“听说了吗？中山王的女儿，嫁燕王了！”“这可是皇亲国戚里最硬的一门亲……”

她目不斜视，指尖却悄悄攥紧了袖中的半块玉珏。那是三天前，朱棣派人送来的聘礼之一，玉质不算顶级，却被人用刻刀细细琢了个“燕”字，边缘故意留了点毛边，像未开刃的刀。

迎亲的队伍在东华门停下。朱棣骑在一匹雪白色的战马上，玄色蟒袍外罩着红绸，腰间悬着一把蒙古弯刀——那是他去年北征乃儿不花部的战利品，京城里人人都知道，这位燕王不像太子朱标那般温文，骨子里带着草原的烈气。

他翻身下马时，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她也抬了眼，撞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那里面没有少年人的羞怯，只有审视，像猎手打量猎物，又像棋手评估对手。

“王妃。”他开口，声音比想象中低沉，带着点凤阳口音。

“燕王。”她屈膝行礼，凤钗上的明珠轻轻晃动。

他忽然笑了，伸手扶她，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袖口，触到硬物：“王妃袖中藏了什么？”

她没躲：“一幅图，想给殿下看看。”

“哦？”他挑眉，“不是胭脂水粉，倒是别致。”

迎亲的队伍缓缓向燕王府走去。红轿里，徐妙云听见外面传来他的声音，在跟随从交代北平防务，语气果决，条理分明。她忽然想起去年父亲跟部将闲聊时说的话：“老四朱棣这孩子，像太祖，就是性子太急，得有个人磨磨。”

磨？她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珏。或许，不是磨，是要像这玉珏一样，哪怕有裂痕，也要嵌着彼此的名字，攥在对方手里。

洞房的红烛燃到半夜，朱棣才掀了她的盖头。他喝了些酒，眼底带着点红，却没像寻常新郎那样说软话，只是指着桌上的嫁妆清单：“徐家送的那些甲胄、弓矢，倒是比金银实用。”

“北平临边，这些比锦缎值钱。”她答。

他忽然凑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问过蒙古俘虏，他们说草原的月亮，能照见最远处的弓弦。”

她抬眼，撞进他带着探究的目光：“南京的月亮也能，只是照的不是弓弦，是人心。”

他笑了，这次是真的笑，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你果然跟那些读《女诫》的闺秀不一样。”

“殿下也跟传说中只知骑射的藩王不一样。”她回敬道。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在她手心——是一把小巧的蒙古匕首，鞘上镶着颗蓝宝石：“这是我第一次随军时得的，你……”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内侍在报：“殿下，宫里来人了，说太祖爷召您即刻进宫！”

朱棣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洪武九年的这个夜晚，朱元璋的突然召见像一块石头投入静水。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袍角扫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徐妙云独自坐在红烛下，指尖抚过那把匕首的鞘。宝石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像北平城外的寒星。她知道，这场红妆包裹的，从来不是安稳日子。

她打开妆匣，把那半块“燕”字玉珏取出来，与他送的匕首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她铺开那幅《北平山川图》，借着烛光，在居庸关的位置轻轻画了个圈。

那里，将是他们未来的战场，也是他们命运的起点。红烛的影子在图上晃动，像一片即将燎原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