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
无休止的坠落。
冷冽的风像刀子,割在脸上,灌进喉咙,噎得她发不出一点声音。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越来越近,带着死亡特有的、沉默的邀请。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最后一点意识。
‘妈……对不起……’
砰——!!!
剧痛炸开,黑暗吞噬一切。
* * *
“沙沙……沙沙……”
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规律得有些催眠。
白炽灯的光线刺得人眼睛发酸。
苏晚猛地睁开眼!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然后狠狠擂在胸腔上,发出沉闷而剧烈的“咚咚”声,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喉咙里堵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她大口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校服布料,黏腻冰冷。
眼前……是排列整齐的深蓝色课桌椅。桌子上铺着浅黄色的试卷,密密麻麻的印刷体符号和几何图形像一群狰狞的蚂蚁,爬满了她的视线。右上角,姓名栏里,“苏晚”两个字,是她熟悉的、带着点怯懦的笔迹。
高考?数学考场?
她僵硬地、一寸寸地低下头。
右手……她的右手正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
不是笔。
那是一张被揉得皱巴巴、边缘带着汗湿痕迹的小纸条!
纸条摊开在她汗湿的掌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选择题答案!还有一道大题的详细解题步骤!
轰——!!!
记忆的闸门被这小小的纸条彻底冲垮,前世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就是这个!就是这张该死的纸条!
前世,就在这场决定命运的高考数学考场上,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这张纸条出现在了她的笔袋里!监考老师巡考时“恰好”发现,人赃并获!她当时完全懵了,只会苍白地、徒劳地哭喊:“不是我!我不知道!是别人塞给我的!”
没人信她。
监考老师严厉的眼神,周围考生投来的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紧接着,是噩梦的开始。
考场作弊的通报。取消单科成绩的通知。班主任陈老师痛心疾首又带着怀疑的谈话。
然后,是校园贴吧。那个匿名的帖子像一颗毒瘤般迅速蔓延——《实锤!高三X班苏晚高考数学作弊被抓现行!有图有真相!》。帖子下面,是潮水般的谩骂和嘲讽。
“平时看着挺老实,原来是装的!”
“真给我们学校丢脸!”
“难怪她上次模拟考突然进步那么多,原来是靠抄的啊!”
“垃圾!去死吧!”
她的名字和“作弊者”牢牢绑在一起,成了整个育英中学的耻辱。走到哪里,都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恶意的纸条塞进她的课桌,水杯里被倒进粉笔灰,放学路上被堵在巷子里推搡辱骂……
她拼命解释,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里。她去找她唯一信任的“好闺蜜”林薇薇哭诉,林薇薇抱着她,也跟着掉眼泪,柔声细语地安慰:“晚晚,别怕,我相信你!一定是有人嫉妒你,陷害你!我们去找老师,找学校说清楚!” 可转过身,苏晚却在林薇薇忘记锁屏的手机上,看到了她用小号在贴吧里煽风点火的留言:“唉,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她那么要好,都被她骗了。听说她家里条件不好,可能是想靠作弊改变命运吧,只是手段太下作了……”
那一刻,苏晚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连她视为救赎的友情,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和淬毒的刀子!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江辰。
那个她偷偷仰望了整个高中时代的校园男神,学生会主席,成绩优异,家世显赫的江辰。在一次公开的学生代表会议上,他被问及对此事的看法。他站在明亮的灯光下,俊朗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严肃,对着镜头说:“高考是神圣的殿堂,任何玷污它公正性的行为都不可饶恕。作为学生,我们更应该引以为戒,诚信做人。” 轻飘飘的几句话,像法官的最终宣判,彻底坐实了她的“罪名”,也彻底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铺天盖地的网络暴力变本加厉。她的照片被P成各种不堪入目的样子。家里的玻璃半夜被砸碎。母亲开的小面馆被人泼了红油漆,写着“作弊犯之家”……
母亲抱着她哭,一遍遍地说:“晚晚,妈信你!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 可母亲眼中的疲惫和绝望,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母亲本就劳累的身体,在巨大的压力和打击下迅速垮了,咳嗽越来越厉害,脸色蜡黄。
最终,在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夜晚,被彻底逼到绝境的苏晚,站在学校那座废弃教学楼的天台边缘。雨水冰冷地冲刷着她的脸,混合着滚烫的眼泪。楼下是闪烁的警灯和嘈杂的人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人在举着手机拍摄。
她看着那些晃动的光点,只觉得无比讽刺和冰冷。
这个世界,没有给她留一丝活路。
她闭上眼,向前一步。
然后就是那无休止的坠落……冰冷……剧痛……
……
“呼……呼……”
苏晚猛地吸进一口带着考场特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气,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指尖因为用力攥紧而失去血色,冰冷得吓人。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试卷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这个让她人生彻底坠入深渊的起点——高考数学考场!距离考场老师发现那张纸条,可能只剩下几分钟!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恨意如同岩浆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将她烧成灰烬!林薇薇!江辰!还有那些躲在网络背后肆意践踏她的人!
她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精准地扫向斜后方。
隔着两排座位,那个穿着同样校服,扎着甜美公主头,正微微蹙眉、仿佛在认真思考难题的身影,不是林薇薇又是谁?!
此刻的林薇薇,侧脸线条柔和,看起来那么无辜,那么专注。谁能想到,这张天使般的面孔下,藏着一颗比毒蛇还要阴冷的心?那张足以毁灭一个人一生的纸条,就是她在开考后不久,趁着监考老师背身、大家埋头答卷的混乱瞬间,飞快地、带着恶毒笑意塞进苏晚半开的笔袋里的!
前世,苏晚直到被揪出来,都完全不知道纸条是什么时候、怎么出现在自己笔袋里的。她像个傻子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被推下深渊。
恨意如同淬了冰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她生疼,却也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哭?喊冤?像前世一样徒劳地辩解?
不!
重活一次,如果还走老路,那她苏晚就活该再死一次!
冰冷的理智如同潮水,迅速覆盖了翻腾的恨火。她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时间!最关键的是时间!必须在监考老师发现之前,把主动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怎么办?直接扔掉纸条?不行!太刻意,而且纸条上的笔迹是关键证据!主动上交?也不行!怎么解释纸条的来源?说是林薇薇塞的?空口无凭,林薇薇只要抵死不认,哭诉自己也被陷害,局面立刻就会变成罗生门,自己依然被动,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诬陷”!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碰撞。
监考老师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敲打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这声音在前世,如同催命的丧钟。而此刻,落在苏晚耳中,却像是点燃引信的火星。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个穿着灰色制服、面容严肃、正沿着过道缓缓巡视的男监考老师。他离她还有三排的距离。
就是现在!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顶。苏晚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考场里压抑的空气和前世积攒的所有不甘与愤怒!她“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木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嘎吱——”声,瞬间打破了考场死水般的沉寂!
唰!唰!唰!
几十道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惊愕、疑惑、被打扰的不耐烦……各种各样的情绪投射过来。
苏晚却置若罔闻。她的身体站得笔直,微微颤抖,但那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巨大的决心在驱动着每一块肌肉。她高高举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考场:
“报告老师!”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响!
所有埋头答卷的脑袋都抬了起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连讲台上负责全局的女监考老师也皱起了眉头。
那位正巡视的男监考老师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苏晚,快步走了过来,沉声问:“这位同学,你有什么事?不知道考试期间不能随意起立吗?”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和严厉。
苏晚能感觉到斜后方那道瞬间变得惊恐慌乱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她的背上。她知道,林薇薇慌了。
很好。
苏晚强迫自己迎上监考老师审视的目光,心跳如鼓,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闪躲。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将那张皱巴巴的、带着她汗湿体温的纸条,清晰地呈现在监考老师眼前。
“老师,”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到附近每一个竖着耳朵的考生耳中,“林薇薇同学刚才向我传递这张写有答案的纸条,严重干扰了我的考试!我请求处理!”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从苏晚身上,转向了斜后方那个瞬间脸色惨白如纸的身影——林薇薇!
林薇薇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哆嗦着,那双总是盛着温柔笑意的漂亮眼睛,此刻瞪得滚圆,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极致的惊恐,还有一丝被当众揭穿的羞愤和怨毒。她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苏晚!” 林薇薇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完全失去了平日的甜美,“你胡说八道!你血口喷人!那明明是你自己……” 话喊到一半,她猛地刹住了车,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差点说漏嘴,脸色由白转青,又惊又怒,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完,但那句“明明是你自己……” 和那副气急败坏、做贼心虚的模样,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安静的考场里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周围的考生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探究。刚才还只是怀疑和惊讶,现在,林薇薇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反应,简直就是在自己头上插了个“我有问题”的牌子!
苏晚心中冷笑。果然还是那个沉不住气的林薇薇,一点就炸。前世自己被她伪善的面具骗得团团转,真是蠢透了!
男监考老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他一把从苏晚手中拿过那张纸条,迅速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他立刻转头,严厉地看向林薇薇:“林薇薇同学!这是怎么回事?这张纸条是不是你的?”
“不!不是我的!” 林薇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带得椅子“哐当”一声响,眼泪说来就来,瞬间盈满了眼眶,声音带着哭腔,楚楚可怜,“老师!您要相信我!是苏晚!是她自己作弊被发现了,怕担责任,就故意诬陷我!她……她一直嫉妒我!对!她嫉妒我和江辰关系好!她心理有问题!” 她慌乱地指着苏晚,试图把脏水泼回去,甚至不惜祭出了“嫉妒”和“心理问题”这种在前世屡试不爽、能轻易引导舆论的武器。
讲台上的女监考老师也快步走了过来,和男老师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高考考场发现作弊,这是极其严重的事件!
“你们两个,带上所有随身物品,立刻跟我去考务办公室!” 男监考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小心地将那张纸条收好,作为关键证据。
苏晚沉默地、迅速地开始收拾自己的文具和证件,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她甚至没有再看林薇薇一眼,仿佛对方只是一团令人厌恶的空气。
林薇薇则显得慌乱得多,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笔袋掉在地上,笔滚了一地,她狼狈地蹲下去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嘴里还在不停地小声啜泣着辩解:“老师,真的不是我……我是冤枉的……呜呜呜……”
两人在两位监考老师一前一后的“护送”下,在全考场或震惊、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注视中,离开了考场。
走廊里光线明亮,窗外是夏日午后刺眼的阳光。苏晚走在前面,背脊挺得笔直。身后是林薇薇压抑的、带着怨毒的抽泣声和监考老师沉稳的脚步声。
踏出考场门的那一刻,外面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苏晚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强烈的光线。
阳光照在她脸上,暖意驱散了考场里带来的冰冷,却无法融化她眼底深处凝结的寒冰。
第一步,成了。
她当众撕开了林薇薇伪善面具的一角,把作弊的嫌疑暂时从自己身上引开,并且埋下了怀疑的种子。虽然她知道,凭借林薇薇家里的关系,这件事很可能被压下去,林薇薇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实质性惩罚,而自己的数学考试也肯定被耽误。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不再是那个被动挨打、任人宰割的苏晚了!
她主动出击了!她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这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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