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一页菜谱承旧忆鸡叫头遍的时候，晓妍就醒了。
窗外的天，是那种蒙着层灰的蓝，像块没洗干净的粗布。
她摸出枕头下的菜谱，借着从窗棂挤进来的微光，摩挲着封面。
缠枝莲纹，和昨天摔碎的那只青瓷碗一模一样。
母亲的字迹娟秀，在“兜汤”那页写着：“妍妍怕辣，胡椒粉少放，顺时针搅拌起劲儿，汤才够滑。”
指尖划过“顺时针”三个字，像摸到母亲搅肉馅时的手，暖暖的，带着点肥皂的清香。
厨房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不是做饭的动静，倒像是……翻书？
晓妍把菜谱往怀里一揣，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步步挪到门边。
门缝里，能看见灶台上的煤油灯，昏黄的光，把郑琴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她正趴在灶台上，手里捏着本东西，翻得“哗啦”响。
是哪本菜谱！
晓妍的血“噌”地冲上头顶，指尖把门框抠得发白。
那是母亲的命根子，当年父亲想买本新的给她，母亲说“旧的好，记着妍妍从小到大的口味”。
郑琴凭什么碰？
她再定睛看，郑琴手边放着团纸巾，鼓鼓囊囊的，边角露出点瓷片的白——是昨晚包碎碗的那团。
原来她记得。
记得这碗对自己有多重要，还敢碰母亲的菜谱？
晓妍的牙咬得咯咯响，像要把满肚子的火气都咬碎了咽下去。
灶台上，摆着块瘦肉，己经被剁得稀烂，郑琴正拿着双筷子，往肉馅里加淀粉。
她的动作生涩，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像条找不着方向的鱼。
“妈，菜谱上写‘顺时针搅拌’。”
轩轩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捧着碗水，站在郑琴身后，像个小尾巴。
郑琴抬头，笑了，眼角的细纹挤在一起，比昨天柔和些：“还是我儿子厉害，比你妈认字多——以后你当我师傅，我给你洗衣裳。”
轩轩的脸有点红，把水往她面前推了推：“妈，你慢点，别切着手。”
郑琴“哎”了一声，拿起刀，想把剩下的姜末切碎。
可她的眼神有点飘，落在菜谱上“给晓妍做的”那行字上，刀“啪”地一下，剁在砧板的空处，离手指只有半寸。
“妈！”
轩轩吓得叫出声。
郑琴赶紧收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嘴里还念叨：“没事没事，你妈我命硬，当年你爸用扁担打我，都没打着要害。”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了晓妍一下。
她想起王婶说的，郑琴的前夫是个赌鬼，打起人来没轻没重。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凭什么用母亲的菜谱，做母亲最拿手的煲汤？
晓妍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开门。
“谁让你碰我妈的东西！”
她像阵风似的冲过去，伸手就去抢那本菜谱。
郑琴吓了一跳，手一松，菜谱滑落在地，溅起的兜汤“哗啦”泼在灶台上，滚烫的汤汁溅到郑琴手背上，红了一片。
“你……”郑琴的话还没说出口，晓妍己经扑过来，一把推开她。
郑琴没站稳，往后一仰，后腰“咚”地撞在锅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冒出层冷汗。
她看着晓妍把菜谱紧紧抱在怀里，像只护着崽的母兽，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那是我妈的！”
晓妍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你给我滚！
这个家不欢迎你！”
5，半锅热饭唤新情郑琴扶着灶台，慢慢首起腰。
后腰火辣辣地疼，像被烧红的烙铁烫过，可她没敢哼出声。
她知道，现在不管说什么，在晓妍听来都是假的。
就像当年，她跟前夫说“别赌了”，他只会瞪着眼骂“你个丧门星”。
人啊，认死理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晓妍，你听我说……”郑琴想捡地上的菜谱，手刚伸出去，就被晓妍一脚踩住。
“别碰！”
晓妍的脚死死碾着菜谱的边角，像是在碾一只讨厌的虫子，“你这种人，连我妈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也配碰她的东西？”
轩轩站在旁边，脸憋得通红，突然冲过去，抱住晓妍的腿：“你别欺负我妈！
我妈昨晚偷偷哭了，她看你不吃饭，自己也没吃！”
这话像颗炸雷，在厨房里“轰隆”响了一声。
晓妍的脚僵住了。
她想起昨晚，自己趴在门缝上，看见郑琴把那盘糊豆腐热了又热，最后还是倒给了门口的流浪猫。
她以为郑琴是装的，是想在父亲面前卖好。
可轩轩的眼睛，亮得像山里的泉水，不像是说谎。
郑琴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儿子会说这个，赶紧把轩轩拉开：“别瞎说，妈是不饿。”
“我没瞎说！”
轩轩挣开她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摸着手背上的烫伤叹气！”
晓妍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郑琴的手背上。
那里果然有块红印，是昨天炸豆腐时烫的，边缘己经起了层小水泡。
她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吵什么呢？”
老林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他扛着锄头，身上沾着烟田的泥土，看见灶台上的狼藉，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爸！”
晓妍像找到了主心骨，指着郑琴，“她偷翻妈的菜谱，还想做妈的兜汤，她就是想取代妈！”
老林的目光扫过地上的菜谱，扫过郑琴通红的手背，最后落在晓妍脸上。
“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不懂事！”
他把锄头往墙上一靠，声音像闷雷，“郑琴是好心给你做饭，你看看你把厨房霍霍成什么样了！”
晓妍没想到父亲会吼她，委屈的眼泪“唰”地掉了下来：“她就是故意的！
她想把妈留下的东西都换成她的！”
“晓妍！”
老林的声音更沉了，“你妈走了，日子还得过，郑琴……爸！”
晓妍哭着打断他，“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妈了？
她才走半年啊！”
老林被噎得说不出话，嘴唇哆嗦着，眼圈也红了。
就在这时，郑琴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点哑：“老林，你别怪孩子。”
她走到老林身边，把他往门口推了推：“是我不好，没跟孩子说一声就动了菜谱，是我唐突了。”
她又转向晓妍，弯腰捡起地上的菜谱，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汤汁，双手递过去：“你看，没弄脏多少，还给你。”
晓妍没接，只是死死盯着她。
郑琴把菜谱放在灶台上，退后一步，对着晓妍鞠了个躬：“对不住了，晓妍。
这兜汤，我再给你做一锅，就当赔罪。
要是你还不乐意，我就把它倒了，绝不勉强。”
说完，她转身拿起菜刀，重新剁起肉馅。
这次，她的动作很稳，一刀是一刀，节奏均匀，像在跟谁较劲。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她的蓝布衫上，也落在那本菜谱的缠枝莲纹上，纹路里还沾着点汤汁，像泪珠子。
晓妍看着郑琴的背影，后腰撞过的地方，衣服皱了一块，她突然想起母亲以前切菜时，也会有这样的背影，只是母亲的头发，比郑琴的黑些，也顺些。
老林在门口叹了口气，拿起扫帚，默默扫起地上的碎瓷片——是昨天没捡干净的。
轩轩蹲在灶台边，用布蘸着水，一点点擦着溅出来的兜汤，像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厨房里，只剩下菜刀剁砧板的声音，“咚咚，咚咚”，像在敲谁的心门。
6，灶火试人心灶膛里的火苗，忽明忽暗，舔着锅底，像在琢磨人心。
郑琴把新做的兜汤盛出来，放在灶台上，没说话，只是解下围裙，递给轩轩：“你把这个洗了，我去给你爸烧点水。”
她经过晓妍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晓妍看着那碗兜汤，汤色清亮，撒着点葱花，跟母亲做的很像，只是母亲会在碗边滴两滴香油，郑琴没放。
她是不是看了菜谱上的字？
菜谱上写着：“妍妍不爱吃香油，别放。”
晓妍的手，有点痒，想去翻菜谱确认。
可她还是忍住了，转身回了房。
门没锁，留了道缝。
她听见郑琴在院子里跟父亲说话，声音很轻，听不清内容，只听见父亲“嗯”了一声，然后是抽水烟的声音，“咕噜，咕噜”，像在叹气。
过了一会儿，轩轩端着碗兜汤，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晓妍姐，我妈说……这碗没放胡椒，你尝尝？”
晓妍没回头。
轩轩把碗放在窗台上，小声说：“我妈说，菜谱上的字，她都记着呢，以后做什么，都按上面的来。”
脚步声远了，晓妍才转过身。
碗里的热气，袅袅娜娜地往上飘，在窗玻璃上凝成小水珠，像谁的眼泪。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汤滑进喉咙，暖暖的，带着点肉香，味道竟和母亲做的，有七八分像。
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晓妍咬着勺子，看着窗外。
郑琴正蹲在井台边，搓着轩轩的校服，后腰撞过的地方，动作有点不自然，可她嘴里还哼着歌，是首客家小调，调子有点苦，却又带着股子韧劲儿。
井台边的向日葵，昨天还低着头，今天却转了个方向，朝着太阳的方向，努力地仰着脸。
晓妍突然想起，母亲的菜谱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过日子，就像熬汤，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得慢慢试，才知道火候。”
她拿起那碗兜汤，喝了第二口。
这次，好像尝到点别的味道，不苦，也不甜，有点像……灶火烤过的铁锅，带着点烟火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明天，会是什么样呢？
晓妍看着窗台上的菜谱，封面的缠枝莲，在月光下，好像活了过来，缠缠绕绕，把过去和现在，都缠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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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妍看着那碗兜汤，汤色清亮，撒着点葱花，跟母亲做的很像，只是母亲会在碗边滴两滴香油，郑琴没放。
她是不是看了菜谱上的字？
菜谱上写着：“妍妍不爱吃香油，别放。”
晓妍的手，有点痒，想去翻菜谱确认。
可她还是忍住了，转身回了房。
门没锁，留了道缝。
她听见郑琴在院子里跟父亲说话，声音很轻，听不清内容，只听见父亲“嗯”了一声，然后是抽水烟的声音，“咕噜，咕噜”，像在叹气。
过了一会儿，轩轩端着碗兜汤，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说：“晓妍姐，我妈说……这碗没放胡椒，你尝尝？”
晓妍没回头。
轩轩把碗放在窗台上，小声说：“我妈说，菜谱上的字，她都记着呢，以后做什么，都按上面的来。”
脚步声远了，晓妍才转过身。
碗里的热气，袅袅娜娜地往上飘，在窗玻璃上凝成小水珠，像谁的眼泪。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口。
汤滑进喉咙，暖暖的，带着点肉香，味道竟和母亲做的，有七八分像。
只是，好像少了点什么。
晓妍咬着勺子，看着窗外。
郑琴正蹲在井台边，搓着轩轩的校服，后腰撞过的地方，动作有点不自然，可她嘴里还哼着歌，是首客家小调，调子有点苦，却又带着股子韧劲儿。
井台边的向日葵，昨天还低着头，今天却转了个方向，朝着太阳的方向，努力地仰着脸。
晓妍突然想起，母亲的菜谱最后一页，夹着张纸条，上面写着：“过日子，就像熬汤，火大了不行，火小了也不行，得慢慢试，才知道火候。”
她拿起那碗兜汤，喝了第二口。
这次，好像尝到点别的味道，不苦，也不甜，有点像……灶火烤过的铁锅，带着点烟火气，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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