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舌铃儿空山_《铜舌》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

1 血染刑场刑场上的雪是灰的，被无数双踩踏的靴子碾成了泥泞的薄冰，渗着暗红的斑痕。

老行刑人空山的手很稳，他手中那把沉重的鬼头刀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

泛着一种被血与岁月反复浸透后独有的暗沉光泽。他认得跪在泥雪里的男人，

是邻村有名的恶棍张屠，那张脸上惯有的凶狠戾气此刻被一种更深沉的灰败所取代。

空山面无表情，刀锋掠过颈骨时发出沉闷的断裂声，温热的血箭一般喷溅出来，

有几星点灼热，烙铁般烫在他握刀的虎口上。他垂下眼，看着那血迅速在冰冷的雪泥里洇开，

像一朵狰狞的红莲。人群爆发出含混的欢呼与唾骂，他置若罔闻，

只觉虎口那点灼烫顺着血脉，一路烧进心里去。那柄从张屠怀里掉落的铜铃铛，

被官差当作无主之物随意丢在血泥地上。空山弯腰拾起它，铜铃沾了血污，入手冰凉沉坠。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上交，而是带回了家。夜里，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反复摩挲着铜铃。

指尖触到铃舌底部一道深刻的凹槽，像是被什么锐器反复凿击过。他盯着那凹痕，

眼前晃动的却是张屠最后那双眼睛——浑浊，绝望，深处却像烧着一点奇异的光，

死死地钉在他身上。空山猛地一哆嗦，铜铃脱手落在桌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惊心。他捂住脸，掌心一片黏腻的冷汗。那天夜里，

他梦见漫天飞雪都变成了滚烫的血雨，淋得他无处可逃，张屠那双烧着鬼火的眼睛，

在血雨后面死死盯着他。空山剃度了，就在城外的枯叶寺。剃刀刮过头皮时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闭上眼，仿佛听见的是当年刑场上，鬼头刀斩断颈骨的声音。他成了寺里最沉默的扫地僧。

每日天未亮，便执着长柄竹帚，在空旷无人的大雄宝殿前扫去一夜的落叶与尘埃。

竹帚刮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单调而固执，是他为自己敲的木鱼。

他竭力想扫去心中那柄无形的鬼头刀，扫去虎口上那点永不消退的灼烫，

扫去张屠那双钉入他骨髓的眼睛。可铜铃，他始终贴身藏着，像一块烙在肉里的罪证，

在夜深人静时硌得他生疼。一日黄昏，空山在斋堂后劈柴。沉重的柴刀落下，木柴应声裂开，

那干脆的劈裂声却像一声惊雷炸在他耳边。他恍惚看见张屠的头颅滚落，血喷溅如泉。

手腕一软，柴刀脱手，重重砸在脚背上，钻心的疼。他佝偻着腰，剧烈地喘息，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僧衣。耳边有个声音在尖啸，

和当年刑场人群的欢呼诅咒混在一起：“你杀了他！你杀了他！”他猛地捂住耳朵，

跌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铜铃在怀里贴着心口，冰冷坚硬，像一颗无法消化的铁石。

寺里新来了个寄居的小女孩，叫铃儿，瘦伶伶的，总是怯生生地躲在廊柱后面看人。

空山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她蹲在香积厨后门，小心翼翼地舔着一个破了口的粗陶碗底，

那里残留着一点点冰冷的薄粥。空山默默地走开，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半块温热的杂粮饼。

铃儿像受惊的小鹿，猛地抬头，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又看看他那张刻满风霜、却并无恶意的脸，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了冻得通红的小手。

她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却一直警惕地盯着空山那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的手。

2 铜铃之谜“你的手……”她忽然小声开口，声音细细的，“和我爹……以前的手很像。

”她顿了顿，眼神黯淡下去，“他的手也很大，很糙，总有一股洗不掉的血腥味。

”空山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下意识地蜷起手指，藏进宽大的僧袖里。

他沉默地看着铃儿，一种模糊而沉重的预感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他注意到铃儿的颈间，

挂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子尽头，系着一小截断掉的、磨得光滑的铜舌。

“这个……”空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又指向铃儿胸前那点微弱的铜光。铃儿的小手下意识地护住那截铜舌，警惕地退后一步，

眼神里充满了防卫：“我娘给的！爹……爹的东西都烧了，就剩这个。”她咬了咬嘴唇，

声音低下去，“娘说，这是……记号。”“记号？”空山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娘说……”铃儿抬起头，那双过早蒙上阴影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空山，“拿着另一半铃的人，

就是……就是……”她终究没能说出那个字眼，只是把小小的身体缩得更紧。

空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几乎是踉跄着回到自己那间狭小清冷的寮房，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

他抖着手，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那个铜铃。铃身冰冷，沾着他微热的体温。他颤抖着，

将那截断掉的铜舌，小心翼翼地凑近铃铛内部悬吊铃舌的圆环。分毫不差。冰冷的金属相触，

发出轻微的一声“嗒”。这细微的声响，却如同九天落下的霹雳，

在空山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滔天巨浪。张屠临刑前那双燃烧的眼睛，铃儿颈间那截铜舌，

还有自己手上永远洗不净的血腥气……所有的碎片都在这一刻拼凑起来，

露出一个狰狞而无可辩驳的真相。前世他斩下的头颅，今生成了他避不开的债主！业风呼啸，

吹得他浑身冰凉。3 业力缠身他猛地拉开房门，几乎是冲了出去。

他径直闯进方丈静修的禅房，枯叶寺的老方丈正在蒲团上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师父！

”空山的声音嘶哑破裂，像砂纸磨过粗粝的木头。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双手捧起那个铜铃，高高举过头顶，

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手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弟子……弟子空山！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混杂着血腥味，

“前世……前世为刽子手！刀下冤魂无数！业力随身，如影随形！

今生……今生竟遇苦主之女！我……”他哽咽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攫住了他，

几乎无法呼吸，“我该怎么办？这债……这债该如何还？请师父开示！请师父救我！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如同实质的巨石压垮了他。他匍匐在地，身体蜷缩着，

剧烈地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即将碎裂的枯叶。冷汗浸透了他的僧衣，

额头上磕出的红痕触目惊心。那铜铃被他死死攥在掌心，坚硬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

老方丈缓缓睁开眼，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眸里并无惊诧，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如同静水深流。

他目光落在空山高举过头顶、因极度用力而指节发白的双手上，

落在他掌中那枚沾着汗渍与血污的铜铃上，最后，落在他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方丈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拿起案几上温着的粗陶茶壶，缓缓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苦茶。

白色的水汽袅袅上升，氤氲开一片小小的、温暖的雾。“起来说话。”老方丈的声音平和，

像古寺的晨钟，穿透了空山混乱的喘息与啜泣，“捧着它，不沉么？”空山依旧匍匐着，

身体筛糠般抖着，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不敢抬起：“沉……沉逾千斤！

压得弟子……透不过气！求师父慈悲，告诉我……告诉我如何才能赎清这血债？”“血债？

”老方丈轻轻重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心中所惧，

究竟是那已逝的亡魂索命，还是眼前这活生生的女童那双含怨的眼？”他顿了顿，

目光如能穿透人心，“抑或，是你自己……再无法面对掌中这柄无形的刀？”空山浑身一震，

方丈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羞耻。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

眼神混乱而绝望：“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爹死在我刀下！我手上沾着他爹的血！

如今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都是我造的孽！这业报……这业报该如何消解？

难道……难道真要拿我的命去偿吗？”“偿命？”老方丈微微摇头，端起那碗温热的苦茶，

递到空山面前，“若一命偿一命，世间的血，岂非越流越多？冤冤相报，何时方了？

”他看着空山茫然痛苦的脸，声音低沉而清晰，“你看这碗热茶，能化开冬日的寒冰，

能温暖冻僵的手。业力如冰，执着如雪。你执着于‘偿’，执着于‘消’，执着于前尘旧影，

执着于‘我’在还债……这重重执着，才是你心上真正的枷锁，比那铜铃沉重万倍。

”老方丈的目光越过空山颤抖的肩膀，仿佛穿透了禅房的墙壁，落在外间清冷的庭院里，

落在那躲在廊柱后瘦小单薄的身影上。“真正的忏悔，不在叩首万遍，不在自苦其身。

”老方丈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打在空山混乱的心上，“而在你能否以此刻温热的心，

去暖那未冻僵的人。去暖她。”他顿了顿，目光转回空山，“放下你那把‘偿债’的刀，

拾起你扫地的帚。庙堂的尘要扫，心上的尘，更要扫。莫问前尘如何，只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