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冷院的昏暗与孤寂,就是我此生逃不脱的命数。身为赵国最不起眼的公主,
母妃早逝,受尽欺凌,日子像寒冬腊月里的残烛,飘摇且黯淡。直到楚鹤出现,
这个大梁来的质子,和我一样困在这深宫里,遍体鳞伤。我们在冷院相互取暖,
他掌心的温度,分食麦饼时的笑意,都让我错以为,这就是我在这冰冷宫墙内寻到的救赎。
可我终究还是太天真。猎场上他护着赵倾绝的身影,竹林中他踩在我肩头的靴底,
像锋利的刀刃,一寸寸割裂我对他的信任。原来,在他的复仇棋局里,
我不过是一枚微不足道的棋子。如今,我远走江南,守着一家药材铺,
听着邻街王婶的家长里短,看江南的雨淅淅沥沥打在青瓦上。可偶尔夜深,
后肩的旧伤还是会疼,那是楚鹤留给我的疤,提醒着我那段被辜负的真心。而他,
成了坐拥江山的帝王,听说他永不纳妃,可那与我何干?我只要这江南的烟火,
和再也无人能践踏的自由。01我是赵国最小的公主,也是这个宫中最不起眼的存在。
我的母妃只是个爬床的宫女,短暂的得到父皇的宠爱后便被抛弃,
不出几年便被毒死在了某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无人问津。而害死母妃的罪魁祸首,
就是最受宠的张贵妃。我仍记得母妃被一杯鸩酒毒杀那天,她轻柔地抚摸我的头“泠儿,
接下来的路,要你一个人走了。”没有倚仗的公主,连受宠的宫女都不如。
张贵妃的女儿——大公主赵倾绝虽年岁尚小,却也有张贵妃八分的嚣张跋扈,
总爱带着一群宫娥太监堵在我回冷院的路上,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随时能碾死的蚂蚁。
起初我是不服的。那年她抢了我藏在袖里的半块干饼,
我红着眼扑上去要夺回来——那是御膳房的老厨娘偷偷塞给我的,
说我面黄肌瘦得像株缺水的秧苗。可没等碰到她的衣角,就被旁边的太监死死按在地上,
青砖的棱角硌得我额角发疼。赵倾绝用绣着金凤的锦帕捂着眼笑,
鞋尖却毫不留情地碾过我的手背:“妹妹这穷酸样,倒像从哪个坟堆里爬出来的,
也配吃宫里的东西?怎么不同你的母妃那样浣衣啊?”后来他们变本加厉。
三九天把我推进结了薄冰的荷花池,看着我冻得嘴唇发紫地爬上来,
笑我像只落汤鸡;趁我睡着时剪了我的头发,
第二天指着我参差不齐的发髻说我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甚至在我去给皇后请安的路上,
故意泼我一身脏水,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像个小丑般站在殿外。有一次,
赵倾绝拿着支金步摇,要我跪在地上学狗叫。步摇上的珍珠晃得我眼睛疼,
那是父皇前几日刚赏她的生辰礼。我咬着牙不肯动,她就命人拧我的胳膊,
直到骨头缝里都透着疼,才听见自己发出像困兽般的呜咽。周围的笑声震得我耳膜发响,
恍惚间看见母妃站在远处,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眼神里满是我读不懂的悲哀。
那天之后,我眼里的光大概是灭了。再被欺负时,我学会了立刻跪下,
学会了在他们嘲笑时低下头,学会了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赵倾绝渐渐觉得没意思,
说我是块捂不热的石头,连欺负都懒得费力气。于是我便成为了宫中的透明人。
走路时贴着墙根,说话时压着声线,遇见谁都先低下头去,这样也好,不必再看谁的脸色,
不必在拳头落下时先蜷起身子,日子虽像嚼蜡,却难得的安稳。只是每个落雪的夜晚,
我总会想起母妃。母妃原是浣衣局里最会浆洗的宫女,再熬半年,等年满二十五,
就能离宫获得自由身。可那年中秋,她被醉酒的父皇撞见,因为她的美貌就被拖进了偏殿。
后来的事,成了宫人口中污秽的谈资。张贵妃让人四处散播,说她是夜里揣着媚药,
钻进了皇帝的寝殿;说她为了攀龙附凤,连宫女的本分都忘了。没人记得她原是要回家的,
没人知道她被拖走时,指甲抠在青砖上,留下五道血痕。我每一次听到那些闲话,
都像有人拿着钝刀子在我心上割,割得鲜血淋漓,却只能死死咬着唇,连呜咽都不敢出声。
02我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在冷院的日子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直到那天,
我正在廊下晒药草,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那声音越来越近,
带着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撞碎了冷院常年的死寂。我躲到门后,
看见两个侍卫押着个少年走进来。他穿着一身囚服,料子比我的旧衣还不如,
沾满了污泥和血迹,可脊背挺得笔直,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侍卫推搡着把他扔进最西头的空屋,铁链“哐当”一声锁在门柱上。他踉跄了一下,
却没倒下,抬眼时,那双眼睛像淬了冰的黑曜石,冷冷扫过我藏身的门后,
带着未散的硝烟气和一种近乎野性的警惕。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楚鹤,大梁送来的质子。
我缩在门后,看着他被锁在斑驳的木门上,像一头被困住的孤狼。心口莫名一缩,
忽然觉得这冷院的死寂,怕是要被这少年眼底的锋芒,生生划破了。自从楚鹤来到宫中,
赵倾绝像是找到了新的玩物,她像当初捉弄我那般捉弄楚鹤,我看着楚鹤旧伤未好新伤又至,
心中浮现起几分不忍。当初我被欺辱时没有人向我伸出援手,而现在我不能冷眼旁观。
于是在每次楚鹤被赵倾绝折磨得动弹不得后,我都会等夜深人静时,
揣着偷偷攒下的伤药溜到西头那间空屋。冷院的月光总带着股寒意,洒在楚鹤身上时,
能看清他囚服下渗出的暗红血渍。他从不叫痛,哪怕我用烈酒给他清洗伤口,
他也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像受伤的孤狼在隐忍咆哮。
“公主不必如此。”他第一次开口时,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眼神里的戒备不加掩饰,
“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冒险。”我没说话,
只是用干净的布条仔细缠着他渗血的手腕——那里有圈深深的勒痕,
是赵倾绝命人用铁链捆着他,让恶犬撕咬他脚踝时留下的。药粉撒上去的瞬间,
他指尖猛地蜷缩,却依旧没躲开。“我曾见过比这更糟的。”我低着头,声音轻得像叹息,
指腹擦过他手臂上未愈的鞭伤,“那时没人肯递我一块干净的布。”月光从窗棂漏进来,
照亮他睫毛上的灰尘。他忽然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那双曾淬着冰的眼睛里,
慢慢浮起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道细缝。有次赵倾绝带着人,
把烧红的烙铁按在他肩头,逼他跪下学狗叫。楚鹤被烫得浑身抽搐,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弯膝,
直到昏死过去。那天夜里我去看他,他半倚在墙角,肩头的皮肉焦黑卷曲,
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我用银簪挑开他焦糊的衣料,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哭什么。”他睁开眼,声音气若游丝,却带着点嘲弄,“公主是可怜我?”“不是。
”我抹了把脸,把捣碎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我是恨。
恨他们凭什么就能随意糟践别人的骨头。”他忽然笑了,那笑声很低,带着血腥味,
却像有什么东西撞在我心上。“赵国的公主,原来也懂恨。”“我不是什么公主。
”我把最后一层纱布缠好,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茧——那是常年握剑的人才有的痕迹,
“我叫赵泠,‘泠然心境空,仿佛来笙鹤’的泠。”话出口时,连自己都觉意外。
这半句诗是从母妃留下的旧书里看来的,从前只当是写清风白鹤的闲句,此刻说与他听,
倒像是把藏了多年的心事,悄悄摊开了一角。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说:“楚鹤。
‘泠然心境空,仿佛来笙鹤’的鹤。”闻言我倏地笑了“看来我们很有缘分。
”楚鹤只是一直盯着我,没有说话。03那夜之后,他不再拒我于千里之外。
有时我给他送伤药,他会分给我半块偷偷藏起来的干粮;有时我被宫人们呵斥,
他会故意弄出点声响引开注意力。冷院的风依旧刺骨,可每次看着他坐在墙角,
就着月光用碎瓷片磨那截铁链时,我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好像不再只有我一个人了。
某天我去找楚鹤,却发现本就冷清的院子空无一人,我心下一沉。我冲到院门口,
铁链的铁锈味还萦绕在鼻尖,地上却有几道新鲜的拖拽痕,混着些暗红的血渍,
一直延伸向院墙外那片茂密的竹林。我咬着唇往竹林跑,竹影婆娑间,
赵倾绝一身石榴红宫装像团跳动的火焰,衬得周围侍卫的刀光愈发冷冽。“不过是只丧家犬,
还敢跟冷院那丫头眉来眼去?”赵倾绝踩着他的后颈,银铃般的笑声里淬着毒,
“听说你在大梁时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如今还不是得跪在本公主脚下?
”楚鹤被按在地上,抬眼看着赵倾绝,眼里的不屑不加掩饰。“找死!
”赵倾绝被他的眼神激怒,抬脚就往他肋下踹,“给我打!打到他认不出自己是谁!
”侍卫的棍棒正要落下时,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楚鹤身前。
竹枝在头顶簌簌作响,我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瞬间浸透了旧衣,可看着楚鹤那双平静的双眼,
忽然就不怕了。“大公主饶命!”我声音颤抖,膝盖慢慢弯下去,“他不过是个质子,
不值得您动气。前日我给您绣的帕子快成了,若您消气,
我这就回去赶工……”赵倾绝的目光像刀子刮过我脊背:“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替他求情?
”她忽然踹向我膝弯,我踉跄着跪倒在地,额头正磕在楚鹤手边。他指尖猛地攥紧,
指甲几乎嵌进土里,那道被我缠好的伤口又裂开了,血珠滴在我手背上,烫得惊人。
侍卫正要动手,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太监尖细的传报:“张贵妃娘娘驾到——”赵倾绝的动作猛地顿住,。
她下意识理了理鬓边的珠花,踹向我膝弯的脚也收了回去,
转身时那点骄纵竟化作几分不自然的恭顺。我趴在地上,
看见一双绣着金凤的云纹鞋踏过竹林的落叶,张贵妃扶着宫女的手走进来,珠翠叮当里,
目光像覆着薄冰的湖面,先落在楚鹤渗血的囚服上,又滑到我额角的淤青,
最后定格在赵倾绝身上。“倾绝,哀家在宫门口就听见你的声音,”她语气平淡,
尾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这冷院的质子,也值得你动气?”赵倾绝低下头,
声音小了半截:“母妃,是这质子出言不逊,儿臣……”“哦?”张贵妃打断她,
视线转向楚鹤时,忽然笑了,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大梁的七皇子,倒是比传闻中硬气。
”张贵妃轻抚着腕间的玉镯,那镯子莹润通透,像极了当年母妃饮毒酒时用的那只酒杯。
“留着你这条命,总能换些好处。”她忽然看向我,“这不是苏侍御留下的那个丫头?怎么,
跟质子混到一处去了?”我心口一紧,刚要开口,
却被张贵妃的眼神钉住——那眼神里藏着的轻蔑,和当年她看母妃时一模一样,
像在看一只随时能碾死的蝼蚁。“母妃,这丫头不知好歹,竟替质子求情!
”赵倾绝趁机添火,“儿臣正想教训教训她……”“不必了。”张贵妃淡淡摆手,
目光扫过敞开的牢门和地上的血迹,忽然提高了声音,“传我的话,
把楚皇子请去‘静心苑’,好生照看。至于这位公主,”她瞥了我一眼,“既然喜欢冷院,
就让她在这儿多待些时日,好好学学规矩。”赵倾绝满脸不甘,却不敢反驳,
只能咬着唇应“是”。侍卫们松开楚鹤时,他踉跄了一下,目光越过人群落在我身上,
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比刚才更烈,像藏着千言万语,却终究只化作一个极轻的颔首。
04自那以后,我有整整两年没再见过楚鹤。父皇像是忽然记起宫中有我这号人,
在我及笄那日,一道圣旨将我从冷院挪进了月华宫。新住处比冷院不知好了多少倍,
可我总在夜里惊醒,想起在冷院和楚鹤一起的日子。冷院的土墙漏风,
冬天能看见星子从裂缝里钻进来,可楚鹤在的那些日子,我们会凑在一盏油灯下,
他用碎瓷片在地上画大梁的山河,我给他讲母妃教我的江南小调。他掌心的茧蹭过我手背时,
比月华宫的暖炉更让人安心。有次落雪,他从怀里掏出半块冻硬的糕点,
说侍卫偷偷塞给他的,我们呵着白气分着吃,那点甜,竟压过了满嘴的冰碴。
再一次见到楚鹤是在春猎中,他似乎长高了许多,褪去了冷院时的青涩,肩背更显宽阔,
玄色衣料衬得脖颈线条愈发利落。眉眼也愈发深邃,眼尾微微上挑时,
藏着几分说不清的锐利,却又在垂眸行礼时,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恰到好处的恭谨。
正怔忡间,他忽然抬眼,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直直落在我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
他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那双眼深处,我竟从中读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可不过一瞬,他便移开了视线,躬身退到一旁,与其他王公贵胄站在一起,背影挺拔如孤松,
再看不出半分异样。围场风劲,旌旗猎猎作响。猎队策马穿梭,箭羽破空声此起彼伏,
时而传来捕获猎物的欢呼。忽然一支冷箭破风而来,直指楚鹤面门。他侧身急躲,
箭镞还是擦过脸颊,带出一道血线,溅在玄色披风上。没等众人回神,
林子里已窜出数十个黑衣人,蒙面持刀直扑过来,刀锋在日光下闪着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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