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冰冷的金属操作台,拂过神经接入环光滑的内壁,
最终悬停在那个象征湮灭的红色按钮上方。这枚按钮,是我赖以生存的“删除”键,
亦是他人心灵废墟的制造机。每一次按下,
都伴随着一次微小而精准的死亡——一段鲜活记忆的彻底终结。“准备好了吗,林先生?
”我的声音在隔音效果极佳的诊疗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空洞回响,
那是职业化的冷漠包装。眼前这位林姓富商,西装革履也掩不住眼底的疲惫与惊恐。
他花了大价钱,只为彻底抹去昨夜捉奸在床的惨烈画面,
以及他那年轻情妇脸上混合着惊愕与嘲弄的复杂表情。“好了,烬先生,请……请快点。
”他声音发颤,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的恐惧浓烈得几乎化为实体,
弥漫在消毒水气味里。他称呼我的代号——“烬”。很贴切,记忆的灰烬,由我亲手制造。
我点点头,不再多言。指尖落下,精准而有力。嗡——低沉的蜂鸣声瞬间充斥狭小空间,
无数道纤细的、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数据流自他太阳穴上的接入点喷涌而出,
汇聚在我面前的全息投影屏上。记忆碎片如同被打碎的万花筒,疯狂旋转、碰撞、飞溅。
光晕、情妇雪白肩颈上暧昧的吻痕、妻子扭曲崩溃的脸……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碎片。
我的意识,像最老练的猎手,熟练地潜入这片混乱的数据洪流。
精准定位那些被标记为“痛苦峰值”的神经信号簇,它们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灼热而刺眼。
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快速跳跃,每一次敲击都带着一种近乎无情的效率。删除、覆盖、再删除。
屏幕上那些代表着强烈痛苦情绪的猩红色块,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冰冷的蓝色覆盖代码吞噬、抹平、化为虚无的空白。“呃啊——!
”林先生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挤出野兽般的呜咽。他眼球在紧闭的眼睑下疯狂转动,
那是REM睡眠期快速眼动期,梦境高发阶段的剧烈反应,
身体本能地抗拒着记忆被强行剥离的剧痛,尽管物理上并无伤痕。“放松,林先生。
这是必要过程。”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毫无波澜,像在念一份枯燥的操作说明书。大脑深处,
一丝微弱却熟悉的刺痛感如细针般扎了一下,转瞬即逝。这是代价,
记忆清洁师无法完全豁免的代价——那些被强行剥离、化为“灰烬”的痛苦记忆碎片,
总会有些许顽固的残渣,如同微小的寄生孢子,试图在我的神经突触间寻找落脚点。
业内称之为“灰烬反噬”,一种无法根除的职业病。我早已习惯,
就像习惯这间诊疗室里永恒的消毒水味道和客户们千篇一律的绝望。数据流逐渐平复,
林先生紧绷的身体瘫软下去,呼吸变得均匀悠长,
脸上的痛苦褶皱被一种奇异的、空洞的平静取代。他看起来像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结束了。”我断开连接,声音里听不出任何完成工作的轻松,“协议规定,
二十四小时内会有轻微失忆和认知混淆,属于正常范畴。建议您好好休息。
”我递过去一份冰冷的电子确认函,屏幕底部需要他生物指纹的烙印。他眼神茫然,
手指有些哆嗦地按在感应区。屏幕上跳出绿色的“删除成功”字样,
同时扣除了他账户里一笔足以让普通人咋舌的金额。“谢谢……烬先生。”他站起身,
脚步虚浮,像踩在云端,眼神空洞地扫过我,仿佛我只是房间里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
那份刻骨的痛苦,连同支撑他前半生的情感支柱,已被我彻底清空。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留下我,以及诊疗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他人的痛苦气息,
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
指尖下意识地按压着太阳穴,那里残留着细微的、如同微弱电流窜过般的胀痛。
每一次深度删除后,这种“灰烬反噬”的余震总会格外清晰一些。它们像无形的尘埃,
悄然沉积在我意识深处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启动个人终端,幽蓝的光映亮我的脸。
屏幕干净简洁,只有几个基础应用图标。
在一个毫不起眼的、没有任何标签的灰色方块图标上——那是通往“彼岸”系统的个人接口。
“彼岸”,我们记忆清洁师内部对庞大客户数据库的昵称,
一个存储着无数被遗忘的、被刻意抹去的痛苦秘密的深渊。指尖落下。身份验证无声通过。
没有欢迎界面,没有任何冗余信息。
屏幕瞬间被简洁到极致的数据列表占据——那是属于我“烬”的、等待处理的客户队列。
一个个名字,一串串冰冷的ID编码,
创伤”、“事故现场视觉残留”、“特定日期PTSD触发点”……它们是他人人生的地雷,
等待我去拆除。我的目光习惯性地向下扫视,寻找下一个目标。突然,我的指尖僵住了。
在队列列表一个毫不起眼的中段位置,一个名字像淬了毒的尖针,狠狠刺入我的视网膜。
——**苏晚**。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冲上头顶。太阳穴的胀痛陡然加剧,
变成沉闷的锤击。我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每个笔划都无比熟悉,
却在此刻扭曲成最狰狞的嘲讽。苏晚。我的苏晚。那个在三年前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夜,
被失控的渣土车卷入车轮下,留给我的只有一具冰冷破碎躯壳的爱人。她的名字,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这个由生者付费、删除痛苦记忆的冰冷名单上?
日期标注清晰地显示在名字旁边:**星元2147年10月17日**。
这个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正是她离世的那一天!
那个我生命中所有色彩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永恒雨夜的日子!
一股混杂着荒诞、愤怒和彻骨寒意的激流瞬间冲垮了所有职业训练铸就的冷静堤坝。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呼吸变得粗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系统错误?
是某个同名同姓的可怜人?还是……某种我无法理解的、来自地狱最深处的恶意玩笑?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我猛地吸了一口气,
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嘶吼。指尖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痉挛,
用力点向那个名字。屏幕闪烁了一下,
弹出一个新的、权限要求极高的加密界面——**深度档案访问**。
这需要我动用个人最高级别的安全密钥,并触发额外的生物动态虹膜扫描。
冰冷的蓝光扫过我的瞳孔。滴。权限通过。苏晚的完整档案,
如同一个尘封的、禁忌的潘多拉魔盒,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客户姓名:苏晚****ID:SW-2147-1017-001** 冰冷的编号,
全面记忆清除****目标记忆内容:……**我的目光死死钉在“目标记忆内容”那一栏。
后面的文字清晰、冷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
深处:**“目标记忆内容:与‘烬’原名:顾燃相关的所有共同经历与情感联结记忆。
时间跨度:相识至今。
”**相识至今……所有共同经历……所有情感联结……大脑里“嗡”的一声,
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
从四面八方狠狠刺入我的颅骨,疯狂搅动!比之前任何一次“灰烬反噬”都要猛烈百倍!
痛楚几乎让我窒息,眼前金星乱冒。我强忍着撕裂般的剧痛,
视线死死锁定在档案末尾的**执行状态**栏。那里,
两个血红色的、仿佛由凝固的绝望铸就的大字,清晰地烙印在那里:**失败。**失败?
删除失败了?为什么?苏晚要求删除关于我的所有记忆,系统却失败了?
那她……她最后带着对我的记忆离开了?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几乎想笑,
却又带来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扭曲慰藉。但紧接着,
一行更小的、却更加刺眼的附加记录,如同毒蛇般缠绕上来,
扼住了我的呼吸:**“失败反噬效应溢出。溢出目标:‘烬’顾燃。
受影响脑区:左侧颞叶部分记忆关联区域编码:L-Temp-092。
损伤程度:中度结构性损伤永久性。”**左侧颞叶……记忆关联……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灵魂深处炸开!
体溅在脸上的触感、救护车闪烁的红蓝光晕——这些被“灰烬反噬”和职业习惯深埋的碎片,
此刻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轰然爆发!它们不再是模糊的影像,
而是带着尖锐棱角和滚烫温度的实体,
疯狂地冲撞着我意识中那道无形的、由损伤脑区构成的堤坝!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
视野瞬间被猩红和黑暗交替吞噬。我猛地弓起身,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指甲几乎要抠进头皮!
喉咙里压抑着野兽般的呜咽。原来……原来三年来那些莫名丢失的生活细节,
那些关于我和苏晚之间甜蜜过往的模糊片段,
那些我归咎于巨大悲痛后的选择性遗忘……根本不是什么遗忘!是删除!
是她主动要求的删除!而这次失败的删除操作,其反噬的毒火,
竟然精准地烧毁了我大脑中关于她的部分记忆!她要求删除所有关于我的记忆……而我,
却因为她的删除失败,被永久剥夺了一部分关于她的记忆!这扭曲的逻辑,这残酷的因果链,
像一条冰冷的绞索,死死勒住了我的脖颈。
愤怒、悲伤、被彻底背叛的剧痛、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混合着物理性的头痛,
几乎将我撕裂。不!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彼岸系统……那个存储着所有删除记忆的庞大数据库深处……一定有答案!
一定有关于苏晚为何要这样做的真相!有关于那个“失败”背后隐藏的阴谋!
列为绝对禁区、由公司最高级别AI“守密者”直接守护的核心服务器区——“记忆深渊”。
那里是彼岸系统的终极核心,是所有被删除记忆的最终坟墓,也是公司最不可触碰的逆鳞。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诊疗室紧闭的门,
视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金属和层层叠叠的安保系统,直达那位于地下最深处的禁忌之地。
管他什么禁令!管他什么守密者!管他什么永久性脑损伤!我必须知道真相!
哪怕代价是粉身碎骨!压抑了三年的火山,在这一刻轰然喷发,
岩浆是冰冷的愤怒和滚烫的绝望。我踉跄着站起身,无视那几乎要将头颅劈开的剧痛,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冲向那扇象征着秩序和禁锢的门。通往“记忆深渊”的路,
是一条向下的、被冰冷金属和惨白应急灯光统治的甬道。空气里弥漫着服务器低沉的嗡鸣,
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电子元件和绝对零度的寒意。这里是“彼岸”的心脏,
也是禁区中的禁区。平日里,
只有最高权限的维护AI“守密者”的虚拟触角无声地巡视着这里,
任何未经授权的生命体靠近,都会触发足以瞬间摧毁神经的防御脉冲。但此刻,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我穿着最高权限清洁师的制服,
虹膜和生物密钥在入口的扫描仪前轻易骗过了第一道防线。然而,这套权限,
在“守密者”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它早已监控到我的异常轨迹。刚踏入核心通道不到十米,
刺耳的警报骤然撕裂死寂!不再是单调的蜂鸣,
而是如同亿万只金属昆虫同时振翅的、足以碾碎理智的尖啸!
通道顶端的红色警报灯疯狂旋转,投下令人眩晕的光斑。
两侧光滑的金属墙壁骤然亮起密密麻麻、细如发丝的幽蓝光束,
瞬间交织成一张覆盖整个通道的死亡之网——神经脉冲屏障!“警告!权限冲突!身份:烬!
检测到非法侵入意图!立即终止行动!立即终止行动!
”一个冰冷的、毫无起伏的合成女声在通道内回荡,正是“守密者”的宣判。
毁灭性的能量在那些纤细的幽蓝光束中凝聚、流动,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
空气因电离而发出焦糊味。只需要零点一秒,这张网就能把我的大脑烧成一团浆糊!
没有退路!只有向前!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我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颞叶的伤疤。
但苏晚档案里那行血红的“失败”和“永久性损伤”,此刻却成了点燃我所有疯狂的火种。
愤怒压倒了恐惧,绝望超越了生理的极限。在那些致命的幽蓝光束即将完成能量聚焦的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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