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钱的念头像藤蔓,紧紧缠绕着我的理智,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当房东阿姨那张堪比冰雕的脸,毫无波澜地吐出“押二付三,一次性付清半年”的冰冷数字时,我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瞬间缩水成了寒风里瑟瑟发抖的枯叶。合租,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在那个知名二手交易平台的同城小组里,像个绝望的渔夫,一遍遍撒网。帖子写得情真意切,就差没声泪俱下控诉魔都房价的万恶。回应倒是不少,可点开一看:有要求凌晨三点不能冲马桶的“环保斗士”;有暗示可以房租减半但必须一起研读《金刚经》的“佛系居士”;还有个简介写着“寻找灵感缪斯”的纹身师,头像是一张布满狰狞刺青的后背,看得我头皮发麻。
就在我几乎要妥协,考虑去问问那位“佛系居士”是否接受分期付款念经时,一个ID叫“Z”的人发来了私信。言简意赅,像他那个冷冰冰的代号:“位置?预算?作息?无不良嗜好,安静。”
干净利落,像一阵穿堂而过的风,吹散了我眼前那些妖魔鬼怪的幻影。最关键的是,他报出的房租分担额,精准地卡在我即将断裂的心理防线上。几乎没有犹豫,我回了信息:“明天下午三点,看房?”
他秒回:“好。”
于是,我拖着那只轮子有点卡顿的24寸行李箱,怀揣着对新生活的最后一丝廉价憧憬,站在了这扇据说隔音效果堪比录音棚的防盗门前。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被拉开了。门外走廊的光线迫不及待地涌进去,勾勒出门内人的轮廓。很高,身形挺拔,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一丝不苟,袖口处隐约可见一枚设计简洁的银色袖扣。一张脸没什么多余表情,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利落,眼神……扫过我时,带着一种评估物品般的疏离感,仿佛我不是即将入住的室友,而是一件需要被快速分类归档的快递包裹。
“苏晚?”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质地像打磨光滑的冷玉。
“是我。”我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不那么局促,“你好,Z……先生?”
他没应声,算是默认,侧身让开通道:“进。”
房子比照片上显得更宽敞明亮些,装修是时下流行的极简性冷淡风,黑白灰统治一切,干净得像样板间,也冷得像冰窖。我拖着箱子往里走,目光扫过客厅,瞬间钉在了原地。
客厅中央,光线最好的地方,赫然架着三台手机!
它们呈扇形排列,像三个忠诚的卫兵,屏幕都亮着,显示着不同的视频通话界面。而我的新室友,那位Z先生,正旁若无人地对着它们切换表情!
他背对着我,但我能清晰听到他刻意压低、却饱含不同情绪的嗓音。
对着左边那台,他声音低沉温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怜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强势:“宝贝,别哭了,嗯?眼泪是最无用的武器。他配不上你的眼泪,更配不上你的未来。”屏幕里,隐约可见一个梨花带雨的女孩在抽泣。
话音未落,他身体微微转向中间那台,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玩世不恭的痞笑,眼神带着点坏坏的挑衅,连带着声音都扬起了几分轻佻的弧度:“放心,今晚的局,包在我身上。保证让他亲眼看着,没有他,你活得有多精彩,多痛快。气死他,小意思。”中间屏幕里是个妆容精致、眼神却有些空洞的短发女孩。
紧接着,他转向最右边那台,表情又变了。这次是沉稳内敛,带着一种可靠的包容感,声音温和得像潺潺流水:“我理解你的感受,彻底放下需要时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顺其自然,我会陪着你。”右边屏幕里,是一位看起来有些疲惫的成熟女性。
我僵在玄关,行李箱的轮子卡在门槛上,发出尴尬的“咔哒”一声。手里的帆布袋“啪嗒”掉在地上,里面刚买的漱口杯滚了出来,在光洁的地板上骨碌碌转了好几圈,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最终停在了……Z先生的锃亮皮鞋旁边。
时间仿佛凝固了。
Z先生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猛地切断三个视频通话,动作快得像训练有素的杀手。客厅里瞬间只剩下手机屏幕熄灭前的幽微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在酝酿什么,然后慢慢地、极其不自然地转过身来。
那张刚才还如同精密面具般切换自如的俊脸上,此刻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叫做“大型社死现场”的尴尬。嘴角僵硬地扯了扯,试图挤出一个笑容,结果比哭还难看。他瞥了一眼脚边的漱口杯,又飞快地抬起眼皮看我,眼神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色盘——震惊、慌乱、被人撞破秘密的窘迫,以及一种“这该怎么圆”的绝望。
“呃……”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干涩无比,完全没了刚才在视频里的游刃有余。他指了指地上那三台仿佛还在散发余温的手机,又指了指自己,最终放弃般吐出一口气,自暴自弃地坦白:“那个……职业需求。前任测评师。主要业务是……刺激客户的前任,帮助他们走出情伤或者……嗯,报复一下。”说完,他飞快地移开视线,盯着我那个孤零零的漱口杯,仿佛那上面刻着宇宙终极答案。
空气安静得可怕。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咚咚咚,震得耳膜发疼。
前任测评师?刺激前任?扮演新欢在社交媒体上招摇过市?
这职业……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比那位要研读《金刚经》的居士还离谱一百倍!
我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几分钟前还在熟练地对着三个屏幕扮演深情王子、霸道痞帅和温柔知心哥哥的男人,再看看地上那个印着幼稚卡通图案的廉价漱口杯……
一股荒谬绝伦的喜感混合着“我到底摊上了个什么神仙室友”的绝望感,猛地冲上我的天灵盖。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最终,所有的情绪只化作一声短促又怪异的——
“噗!”
我赶紧捂住嘴,但肩膀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耸动。完了,憋笑憋出内伤了。
Z先生,不,现在该叫他前任测评师先生了,他的脸瞬间黑得像锅底,嘴角那点僵硬的笑意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一种“毁灭吧,赶紧的”的灰败感。
合租生活,就在这极致社死和极致离谱的爆裂开局中,以一种我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式,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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