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是在六岁那年的除夕夜。
窗外的烟花炸开又坠落,像一场盛大而短暂的梦,客厅里的白炽灯却亮得刺眼,
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照得无所遁形。奶奶将最后一盘红烧鱼端上桌,
油星溅在她深蓝色的布围裙上,留下点点油渍。
她小心翼翼地把鱼肚子上最肥嫩的那块肉夹给堂弟林强,
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花:“强强快吃,吃鱼肚子长力气,将来好给奶奶养老。
”林强得意地瞥了林薇一眼,把鱼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奶奶,姐姐为什么不吃?
”奶奶的脸立刻沉了下来,用筷子敲了敲林强的碗沿:“小孩子家别多嘴,你姐姐是女孩,
吃那么好干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林薇坐在桌子的角落,
手里攥着一双筷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桌上的菜冒着热气,氤氲了她的视线,
也模糊了父母欲言又止的脸庞。爸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给她夹了一筷子青菜:“薇薇,快吃菜。”妈妈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
带着微微的颤抖。林薇抬起头,看见妈妈眼里的泪光,像落在湖面的星光,碎得让人心疼。
那时的林薇还不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句话的重量,她只知道,在这个家里,
她永远是排在最后一位的。爷爷奶奶的笑容、二叔二婶的夸赞、甚至是餐桌上的一块肉,
都永远属于堂弟林强。而她,像是墙角的一株野草,沉默地生长,无人问津。
一、旧时光里的尘埃林薇的老家在一个闭塞的南方小镇,青石板路蜿蜒曲折,
像一条条凝固的河流。镇子不大,邻里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
家长里短的闲话像藤蔓一样在巷子里蔓延。林家是镇上的老户,
爷爷林德山早年在镇上的供销社工作,退休后领着微薄的退休金,在镇上也算有点体面。
奶奶王桂香是典型的农村妇女,没读过多少书,一辈子围着家庭打转,
心里却有一杆固执的秤。在她的秤上,孙子林强的分量,比天还重。
二叔林建军是爷爷的小儿子,性格油滑,嘴巴很甜,很会讨老人家欢心。
二婶李娟则是个厉害角色,眼睛里只有利益,自从嫁进林家,
就把“重男轻女”这套规则摸得门儿清。他们夫妻俩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
靠着老人的退休金和家里的老房子,日子过得不算富裕,
却总能在林薇一家面前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林薇的父母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杂货铺,
起早贪黑,勉强维持生计。爸爸林建国是老大,性格憨厚老实,不擅长和家里人争执,
面对父母的偏心,总是选择隐忍。妈妈赵秀兰是外来的媳妇,在这个家里更是没什么话语权,
只能把委屈咽在肚子里,默默护着女儿。在林薇的记忆里,童年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
她很少有新衣服穿,身上的衣服大多是亲戚家孩子穿旧的,洗得发白,
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边。而堂弟林强,每个月都能穿上新衣服,过年时更是从头到脚一身新,
像个骄傲的小皇帝。有一次,姑姑从城里回来,给孩子们带了礼物。
林强拿到了一个崭新的变形金刚,而林薇只得到了一盒已经过了期的饼干。
她看着林强在院子里兴奋地摆弄着变形金刚,心里像被蚂蚁啃噬着一样难受。
她偷偷打开饼干盒,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她强忍着眼泪,把饼干盒重新盖好,
藏在了床底下。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也有了一个变形金刚,
和林强的一模一样。她拿着变形金刚在院子里奔跑,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都笑着对她招手,
叫她过去一起玩。可当她跑过去的时候,他们却突然消失了,只剩下她一个人,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手里的变形金刚也变成了一盒发霉的饼干。醒来时,枕巾湿了一大片。
她知道,那样的梦,永远都不会成真。在学校里,林薇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她不爱说话,
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坐在教室的角落里。她的成绩不算好也不算坏,像她的人一样,
毫不起眼。老师很少注意到她,同学们也很少和她玩。她唯一的朋友,
是住在隔壁巷子的女孩陈瑶。陈瑶的父母在镇上的中学当老师,家里的氛围很开明。
陈瑶有很多漂亮的裙子和有趣的故事书,她经常把这些分享给林薇。在陈瑶家,
林薇第一次感受到了平等和温暖,陈瑶的妈妈会笑着给她递糖果,
陈瑶的爸爸会耐心地给她讲题。每次从陈瑶家回来,林薇的心里都充满了失落。她不明白,
为什么同样是孩子,她却得不到父母那样的疼爱?为什么爷爷奶奶总是对她冷冰冰的,
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林强?这样的疑问,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悄悄生根发芽。
二、无声的战争随着年龄的增长,林薇渐渐明白了“重男轻女”这四个字的含义。她知道,
在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眼里,她作为一个女孩,是没有价值的,只有林强,
才能给林家传宗接代,才能撑起这个家。他们的打压,也从最初的物质上的不公,
变成了精神上的贬低和否定。林薇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五名。
她拿着成绩单兴冲冲地跑回家,想告诉爸爸妈妈这个好消息。刚好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都在,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成绩单递了过去。爸爸接过成绩单,
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薇薇真棒,考得这么好。
”妈妈也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晚上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鸡蛋羹。
”可爷爷奶奶只是扫了一眼成绩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奶奶甚至撇了撇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相夫教子。
浪费那个钱干什么?”二叔在一旁附和道:“妈说得对。你看强强,虽然成绩不好,
但他有力气啊,将来能帮家里干活。女孩子嘛,认几个字就行了。
”林强得意地扬起头:“就是,我将来要当老板,赚大钱,给爷爷奶奶买大房子。
”爷爷奶奶立刻眉开眼笑,把林强搂在怀里:“好孙子,奶奶就等着享你的福了。
”林薇手里的成绩单被捏得皱巴巴的,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努力,
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为什么林强随口说的一句大话,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夸赞?那天晚上,
她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妈妈走进来,坐在床边,默默地给她擦眼泪。“薇薇,别听他们的,
你要好好读书,将来走出这个镇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妈妈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林薇点点头,把妈妈的话记在了心里。从那以后,
她更加努力地学习。她知道,读书是她唯一的出路,只有靠自己,
她才能摆脱这个让她窒息的环境。可是,二叔一家并没有因为她的努力而收敛。
他们变本加厉地打压她,似乎见不得她有一点好。有一次,学校要选班干部,
林薇竞选了学习委员。她准备了很久的演讲稿,在竞选那天,她站在讲台上,虽然很紧张,
但还是流利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最终,她以几票的优势当选了。放学回家的路上,
她遇到了林强和二婶李娟。林强看到她,故意撞了她一下,把她的书包撞掉在了地上。
“神气什么?不就是个学习委员吗?有本事你当班长啊!”林强嚣张地说。
李娟不仅没有批评林强,反而笑着说:“薇薇啊,不是二婶说你,女孩子家别那么好强,
安安静静的多好。当什么班干部,耽误学习。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能管好谁啊?
”林薇气得浑身发抖,她捡起书包,瞪着李娟:“我当学习委员是老师和同学选的,
我能管好自己,也能帮老师做事!”“哟,还敢顶嘴了?翅膀硬了是不是?
”李娟的脸色沉了下来,“我告诉你,在我们林家,还轮不到你一个丫头片子说话!”说着,
李娟就伸手想去拧林薇的胳膊。林薇吓得往后一躲,正好看到爸爸骑着自行车过来。
爸爸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头,把林薇拉到身后:“嫂子,薇薇还小,你别吓着她。
”李娟撇了撇嘴:“建国,我这是在教育她呢。女孩子家没大没小的,将来怎么得了?
”爸爸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带着林薇离开了。一路上,父女俩都没有说话,
林薇能感觉到爸爸的无奈和疲惫。回到家,爸爸把她叫到身边,语重心长地说:“薇薇,
以后离你二叔二婶远一点,别和他们计较。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去惹他们。”林薇点点头,
心里却充满了不甘。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她连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权利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在她的成长过程中,
发生过无数次。她像一株在石缝中生长的小草,努力地汲取着阳光和雨露,
却总是被无情地打压和践踏。但她没有放弃,她把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化作了动力,
更加刻苦地学习。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人看不起她的地方。
三、裂痕加深初中的时候,林薇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她成了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同学眼中的榜样。但这并没有改变她在林家的地位,反而让二叔一家更加嫉妒和不满。
林强的成绩一塌糊涂,每次考试都是班里的倒数几名。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不仅不着急,
反而把责任推到了林薇身上。“都是你,天天在他面前晃悠,让他分心!
”奶奶不止一次这样对林薇说。“就是,你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好有什么用?
还不如多教教你弟弟。”二婶也在一旁煽风点火。林薇懒得和他们争辩,她知道,
和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她只是更加努力地学习,希望能用优异的成绩证明自己。
初三那年,林薇面临着中考。她的目标是县里的重点高中,那是她走出小镇的第一步。
为了能考上重点高中,她每天都学到深夜,眼睛熬得通红。爸爸妈妈很支持她,
给她买了很多复习资料,每天晚上都给她煮牛奶补充营养。
可爷爷奶奶和二叔二婶却处处给她添堵。他们总是在她学习的时候大声说话、看电视,
故意制造噪音。有一次,林薇正在房间里做题,林强突然闯了进来,
把她的复习资料扔得满地都是。“姐,陪我玩!你不陪我玩,我就不让你学习!
”林强无理取闹地说。林薇气得把笔摔在了桌子上:“林强,你别太过分了!
我马上就要中考了,你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我就不!这是我家,
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林强说完,还踩了几脚地上的复习资料。林薇再也忍不住了,
她冲上去想把林强拉开,却被刚好进来的二婶李娟一把推开。“林薇!你想干什么?
你敢打我儿子?”李娟尖叫着,把林强护在身后。“是他先扔我的资料的!”林薇委屈地说。
“扔你几张破纸怎么了?你一个丫头片子,还敢和我儿子动手?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李娟越说越激动,伸手就给了林薇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在房间里回荡。
林薇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敢相信地看着李娟。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这时,
爸爸和妈妈听到声音赶了过来。看到林薇脸上的巴掌印,妈妈心疼地把她搂在怀里:“娟子,
你怎么能打孩子呢?”“我打她怎么了?谁让她欺负我儿子的!”李娟理直气壮地说。
爷爷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不仅没有批评李娟,反而对着爸爸说:“建国,
你看看你教的好女儿!越来越没规矩了,竟然敢和长辈顶嘴,还想打弟弟!
我看你是该好好管管她了!”“爸,明明是林强先错的……”爸爸试图解释。“够了!
”爷爷打断了他,“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林薇必须给强强道歉!”林薇咬着嘴唇,
倔强地看着爷爷,不肯说话。她知道,自己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你不道歉是吧?
”爷爷气得用拐杖跺了跺地,“好,好得很!从今天起,你别想再进这个家门!”“爸!
”爸爸急了,“薇薇还小,她知道错了,您就别生气了。”妈妈也拉着林薇的手,
低声说:“薇薇,快给爷爷和弟弟道个歉,这事就算过去了。”林薇看着妈妈眼里的恳求,
又看了看爸爸无奈的表情,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知道,如果她不道歉,
这件事就不会结束,爸爸妈妈会很难做。最终,她含着眼泪,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那天晚上,林薇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脸颊上的疼痛已经消失了,
但心里的伤却越来越深。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个家里,永远都是她受委屈?
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她?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她在心里暗暗发誓,
无论付出多少努力,她都要考上重点高中,离开这个让她伤痕累累的家。中考成绩出来了,
林薇以全镇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当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回家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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