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欢攥着衣角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抬眼望去，朱红的将军府大门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门楣上悬挂的“镇国将军府”匾额在暮色里泛着冷硬的光。
她不过是追踪师父的踪迹来京城查探，不过是在街角多看了两眼那顶装饰诡异的花轿，怎么就被人捂住口鼻塞进了轿子里？
“新娘子下轿喽——”外面传来喜娘尖利的唱喏，紧接着轿帘被猛地掀开，刺眼的光线涌进来，伴随着一股劣质熏香的味道。
苏清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住胳膊，半拖半扶地往府里去。
“你们弄错了！
我不是什么新娘子！”
她挣扎着，声音被头上的红盖头闷住，听起来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姑娘就别害羞了，”左边的婆子笑得满脸褶子，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能嫁给咱们将军，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安分些，少受罪。”
苏清欢心头火起。
她师从隐世医仙，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寻常江湖好手都近不了她的身，今日却栽在这阴沟里？
正想寻机会点了这婆子的穴道，耳边却传来一阵更嘈杂的动静——“将军又砸东西了！”
“快把药碗收拾了，别溅到新夫人身上！”
“太医说了，将军眼盲后性情暴戾，新夫人可得当心……”眼盲？
苏清欢脚步一顿。
这三个字像根针，猝不及防刺中了她。
师父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张字条里，就提过“京城，盲者，蚀骨毒”，难道……不等她细想，己经被推搡着进了一间陈设奢华却气氛冷寂的屋子。
红烛高燃，映得满室喜庆，可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与若有似无的戾气，却让这喜庆显得格外讽刺。
“让她过来。”
一道男声响起，低沉磁性，却裹着化不开的冰碴子。
苏清欢被人扯掉盖头，终于看清了坐在床边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墨发用玉冠束起，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单看这半张脸，堪称绝色，可那双本该锐利如鹰隼的眼，此刻却覆着一层薄薄的白翳，空洞地对着前方。
这就是镇国将军，陆战霆。
“又来一个想攀附富贵的。”
陆战霆冷笑一声，指尖在床沿敲了敲，“说吧，是哪家的姑娘？
想用‘冲喜’的名头进我将军府，觊觎我陆家的权势？”
苏清欢打量着他眼底的白翳，又闻了闻空气中残留的药渣气息，心头己有了计较。
她非但没像寻常女子那样羞怯或畏惧，反而上前一步，语气平静无波：“将军眼盲，心也盲了？”
陆战霆猛地转头，白翳下的眼珠似乎动了动，显然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你说什么？”
他声音沉了下去，周身的戾气瞬间翻涌，“敢在我面前放肆，看来是没听过我陆战霆的名号。”
“听过。”
苏清欢点头，目光落在他手边打翻的药碗上，那残留的药汁里，漂浮着一丝极淡的灰绿色粉末，“镇国将军，战功赫赫，可惜……连自己喝的药里加了什么东西都分不清，任由别人摆布。”
“你！”
陆战霆猛地拍案而起，却因为看不见，身形晃了晃才站稳。
他指着苏清欢的方向，胸口剧烈起伏，“满口胡言！
这药是太医院院判亲自熬的，谁敢动手脚？”
“太医院的人，就不会害你？”
苏清欢挑眉，缓缓蹲下身，用指尖沾了一点药汁，放在鼻尖轻嗅。
果然，是“锁明散”的味道，慢性毒药，专门损伤视神经，久服则彻底失明，再无治愈可能。
师父字条里的“蚀骨毒”，或许就是这个。
“将军若不信，可让府中医官来验。”
苏清欢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不过我猜，府里的医官，大约也验不出什么。
毕竟，这药是循序渐进的，寻常法子查不出来。”
陆战霆的呼吸明显乱了。
他沉默片刻，突然冷笑：“你倒是比前几个‘冲喜新娘’会编故事。
说吧，你到底想做什么？”
苏清欢首视着他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想做什么将军夫人。
我只想借将军府的地方住三个月，三个月后，我自会离开。”
“凭什么？”
“凭我能让你重见光明。”
话音落地，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连门外偷偷听着动静的丫鬟仆妇都倒吸一口凉气。
陆战霆也愣住了，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满是嘲讽：“三个月？
让我复明？
姑娘，你可知多少名医束手无策？
太医院院判都说……他说的是错的。”
苏清欢打断他，语气笃定，“他治不好你，不代表别人也治不好。
将军，我们打个赌如何？”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将、将军，该换药了……”苏清欢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青绿色丫鬟服的小姑娘端着药碗站在门口，约莫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脸蛋圆圆的，眼里满是害怕，正是刚才在门外提醒“将军砸东西”的那个。
陆战霆显然对这丫鬟还有些耐心，语气缓和了些：“进来。”
小姑娘端着药碗，低着头快步走进来，路过苏清欢身边时，脚步顿了顿，飞快地抬眼瞥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
苏清欢心中微动。
“春桃，”陆战霆的声音带着疲惫，“把药放下。”
“是。”
被称作春桃的丫鬟将药碗放在桌上，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小声道，“将军，这位姑娘……她？”
陆战霆冷哼，“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骗子。”
春桃咬了咬唇，像是鼓足了勇气，飞快地说：“可是将军，太医院的药……您喝了三个月，也没见好啊。
不如……不如就让这位姑娘试试？”
这话一出，不仅陆战霆愣住了，连苏清欢都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这小丫鬟，胆子不大，倒是敢说真话。
陆战霆沉默了许久，久到苏清欢以为他不会同意，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要赌什么？”
苏清欢迎上他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淡笑：“赌约很简单。
三个月内，我让你重见光明。
作为交换，你得告诉我，三个月前，你在边关遇袭那天，有没有见过一个背着银色药箱、姓白的老者。”
那是她的师父，白医仙。
陆战霆的身体猛地一僵，白翳覆盖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苏清欢松了口气。
不管这将军府是龙潭还是虎穴，她总算有了个能留下来查探的理由。
而站在一旁的春桃，悄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胆大包天的姑娘，眼里第一次有了除了害怕之外的东西——一丝微弱的希望。
窗外，夜色渐浓，红烛摇曳的光影里，一场关于医术、阴谋与命运的赌约，就此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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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内，我让你重见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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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战霆的身体猛地一僵，白翳覆盖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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