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被天穹狠狠撕开的创口,凶猛地泼洒下来,砸在徐氏老宅那些早已不堪重负的瓦片上,发出一种濒死般的、连绵不绝的呜咽。那声音钻进耳朵里,黏腻又冰冷,让人无端地脊背发寒。
这座盘踞在城郊荒山脚下的百年老宅,如同一个被遗忘在时光泥沼里的巨大怪物,在暴雨的冲刷下,显露出它森然的骨架和深不见底的黑暗。
传说里那些游荡的冤魂,似乎都在这雨夜里被唤醒了,湿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木头腐朽的霉味和一种更难以言喻的、铁锈般的腥气,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我,林晚,作为这支古建修复团队的核心修复师,正独自待在这座宅子最深处的心脏——书房。
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着我的脸,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划动,翻阅着那些需要紧急处理的资料照片。四周是死寂的,只有窗外狂躁的风雨声,还有我自己在空旷房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的心跳。
砰!哗啦——!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外面炸开,紧接着是玻璃窗被某种巨大力量狠狠撞碎的刺耳尖啸!那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扎进大脑深处。
整座老宅猛地一沉,陷入彻底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纯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劈头盖脸地浇了下来,瞬间吞噬了一切轮廓和方向。
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擂动,撞击声在耳鼓里轰鸣。停电了,这念头像冰冷的蛇,倏地滑过脑海。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声响。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更清晰的是门外走廊上传来的混乱——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地砸在陈旧的木地板上,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被恐惧驱赶的仓皇。一个男人变了调的嘶喊在雨声的间隙里挣扎着冒出来,撕裂了黑暗的幕布:
“不是我!不是我干的!有鬼!这宅子有鬼啊——!”
是陈浩的声音。那个业主方派来的、总是趾高气扬的富二代代表。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存在于人间的景象,每一个音节都在剧烈地颤抖。
那脚步声疯狂地冲过书房紧闭的门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朝着宅子更深处、或者可能是后门的方向狂奔而去。他跑了?他喊的“不是我干的”……什么?一股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我,冰冷的手指顺着脊椎一路向上爬。
就在这念头闪过的刹那,异变陡生!
书房那扇厚重的、雕着繁复花鸟纹饰的木门,猛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撞开了!不是推开,是那种带着绝望和蛮力的、狠狠撞在墙壁上的巨响!
门洞大开。门外走廊上,几道微弱摇晃的手机光柱,如同受惊的萤火虫,骤然刺破了门内的黑暗,也毫无遮挡地照在了我的身上。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雨水的腥气涌了进来。就在这光线闯入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尖锐、冰冷的东西,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穿透感,狠狠地、精准地刺进了我左侧胸口下方!位置极其刁钻,避开了肋骨,直插而入!
“呃——!”
剧痛!那是一种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撕裂般的剧痛!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金属异物刺破皮肤、肌肉,深深楔入体内的过程。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视野被一片猩红的雪花点占据。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铁锈味。
身体的力量被那突如其来的一刺瞬间抽干,像一只断了线的提线木偶,软软地向前倾倒。膝盖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视野里猩红的雪花点疯狂闪烁,随即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幕吞噬。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前一秒,无数混乱的碎片强行挤入脑海:
是陈浩!那个刚刚嘶喊着“有鬼”、疯狂逃窜的脚步声……是他撞开了门?
那刺入身体的冰冷凶器……是什么?
还有……门外那些晃动的手机灯光背后……是谁惊恐的脸?
黑暗彻底淹没了我。
……
冰冷。
一种沉入冰湖深处的、刺骨的寒冷包裹着我。意识在黏稠的黑暗中沉沉浮浮,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胸口那团持续燃烧的、灼热的剧痛狠狠拽下去。
那疼痛如此尖锐而具体,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胸腔里反复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它,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抽搐。每一次心跳,都把那痛楚泵向四肢百骸。
周围的声音像是隔着厚厚的毛玻璃传进来,模糊、扭曲,带着沉闷的回响。
“……晚姐!林工!醒醒!坚持住啊!”
是小许的声音,那个刚毕业、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的年轻助手。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地刺破混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恐惧和慌乱。我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煞白的小脸。
“我的天……好多血!快!快打120!再报警!要快啊!” 这是老周,团队里资格最老的木工师傅,一向沉稳得像块磐石,此刻他的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那份根深蒂固的镇定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击碎了。
“让开!都他妈让开点!别围着!她需要空气!” 粗粝的吼声,是保安队长赵大勇。他似乎在用力拨开人群,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近在咫尺。他的手……好像碰到了我的肩膀?那触感隔着冰冷的衣物传来,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蛮力。
“刀……刀还在她身上!老天爷……这……这到底是谁干的?” 另一个陌生的、带着浓浓本地口音的声音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刀?那刺入身体的冰冷异物……是刀?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在麻木的意识表层激起一丝涟漪。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难以抗拒的力量开始粗暴地挪动我的身体。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胸口的伤口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那里搅动。我无法抑制地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如同垂死小兽般的呻吟。
“担架!小心点!轻点!她还有意识!” 有人急促地喊。
身体被抬了起来,悬空的感觉带来一阵眩晕。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挡地砸在脸上,混合着泪水或者别的什么液体,模糊了视线。透过那水光朦胧的眼帘,我看到了被几支强光手电撕裂的混乱雨夜。
雨水如注,在手电光柱里拉出无数道银亮的斜线。人影幢幢,在泥泞的院子里慌乱地跑动,像一群受惊的蚂蚁。
刺眼的红蓝警灯在雨幕中旋转闪烁,将一张张惊惶、惨白、被雨水打湿的面孔映照得如同鬼魅。他们围在担架周围,目光复杂地聚焦在我身上——恐惧、同情、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深埋的探究。
警灯的红蓝光芒诡异地跳跃着,交替涂抹着担架边缘冰冷的金属光泽,也涂抹着我自己那只无力垂落在担架外的手。指尖冰冷麻木,微微蜷曲着。
视野的边缘,一片深红色的、濡湿的布料黏在担架白色的帆布上,正被不断落下的雨水无情地冲刷、洇开,像一幅正在溶解的、残酷的抽象画。
那是我自己的血。
意识再次被沉重的黑暗拖拽着下坠,最后清晰映入视野的,是院子角落里那个被雨水冲刷着的、碎裂的花窗。
那是几天前,陈浩——那个此刻正被几个警察粗暴地按倒在泥水里、狼狈挣扎嘶吼的富二代——用他昂贵的登山靴,一脚踹碎的清代遗珍。雨水冲刷着他扭曲愤怒的脸,他似乎在徒劳地辩解着什么,但声音被风雨和嘈杂彻底吞没。
他手上……好像戴着手套?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便迅速沉没在无边的痛楚和眩晕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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