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便利店值班时，我总会想起那个都市传说：数物品超过一千就会发生可怕的事。
收银台前的小票越积越厚，我忍不住开始数上面的条码数字。“998，
999……”手指停在最后一张小票上。玻璃门外突然响起硬币落地的声音。叮当，叮当，
叮当。整整一千下。---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市在便利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沉睡着，
像一头被麻醉的巨兽。惨白的荧光灯管悬在头顶，发出持续而低微的嗡鸣，
是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心跳。林星站在收银台后，背脊僵硬地抵着冰冷的金属货架边缘。
他刚送走一个醉醺醺、满身烟味的男人，空气里还残留着劣质酒精和隔夜呕吐物的酸腐气息，
混杂着关东煮汤汁那种暖烘烘的油腻味道，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浊流。他深吸一口气，
试图压下胃里翻腾的恶心感，结果那混合的浊臭只让他更加窒息。值这种通宵的班，
时间仿佛被这惨白灯光浸泡得凝固了，每一秒都拖着黏稠沉重的尾巴，缓慢地爬过。
疲惫像一层冰冷的油，腻乎乎地糊在他每寸皮肤上，渗进骨头缝里。
为了驱赶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麻木和睡意，林星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起来。
他熟练地捻起台面上散落的一沓顾客丢弃的收银小票。那些热敏纸卷成的脆弱纸条，
带着一种廉价而短暂的温热感。指尖划过上面细密、冰冷、排列整齐的黑色条码数字。一个，
两个，三个……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数字在舌尖滚动，是唯一能抓住的、有形状的东西。
1… 2… 3…这机械的计数是深夜里唯一的锚点，
能把他从无边无际的困倦和令人发疯的寂静里短暂地拽出来一点点。
就在他数到第十七张的时候，
脑海里毫无预兆地闪过一个破碎的画面：一张贴在旧社区公告栏上的、字迹歪扭的打印纸。
标题是几个粗黑的大字——“都市禁忌：午夜计数者”。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他记得那纸上模糊的描述，
像某种恶毒的呓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在意识模糊的深夜，若你开始清点物品，
一旦数字越过一千……后面的话被污迹和雨水浸得模糊不清，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猩红的惊叹号，像凝固的血滴，突兀地印在那里。
下面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字迹几乎要刻进纸里：“它……会听见！
”当时的林星只觉得荒诞可笑，是哪个无聊家伙编出来吓唬夜班人的？可此刻，
在这死寂的便利店里，在荧光灯管单调的嗡鸣声中，那模糊的警告却像一枚锈蚀的钉子，
带着冰冷的恶意，猛地楔入了他疲惫不堪的神经。数……不能超过一千……荒谬！
他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要把那侵入骨髓的寒意甩出去。指尖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
依旧捻着小票，数着那些毫无意义的数字。动作更快了，近乎一种焦躁的宣泄。一张又一张，
指尖的皮肤被热敏纸粗糙的边缘刮得微微发烫。……一百三十七，
一百三十八……汗水不知何时从鬓角渗出，沿着太阳穴滑下一点冰凉。“叮咚——欢迎光临！
”电子女声突兀地炸响，尖锐得如同警报。林星浑身猛地一哆嗦，
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惊惶地抬起头，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那沓小票，
纸张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呻吟。门口空空如也。只有玻璃门还在因刚才的开启而轻微晃动着，
映出店内惨白灯光和他自己惊魂未定的、苍白的脸。幻觉？还是风？他死死盯着那扇门，
喉咙发干。门外浓稠的夜色里，只有远处一盏坏了的路灯在神经质地闪烁，
投下摇曳不定的昏黄光斑，像一只窥伺的独眼。那光斑边缘，
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晃动了一下，快得让他无法确认，
却足以让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窜上头顶。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他僵硬地转过头，
目光扫过空旷的货架通道。一排排冰冷的金属货架沉默地矗立着，
投射下大片大片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那些阴影深处，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
正无声地注视着他。寂静重新合拢，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
头顶的荧光灯管嗡嗡声似乎也变了调，不再是稳定的电流音，
反而更像某种压抑的、从极深地底传来的沉闷摩擦声，持续地、固执地钻进他的耳膜。
林星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呼出一口气，试图平复那擂鼓般的心跳。后背的衬衫已经汗湿，
冰凉地贴在皮肤上。他低头看向手中被攥得发皱的小票，
那上面细密的数字此刻像是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嘲弄地回望着他。他猛地松开手。
那沓饱经蹂躏的小票“哗啦”一声散落在收银台上，像一堆苍白的、被遗弃的枯骨。
后半夜如同在浓稠的沥青里跋涉。送走零星几个睡眼惺忪买烟或能量饮料的客人后，
林星再也无法回到收银台后。那惨白灯光下仿佛有无形的针在刺着他的皮肤。
他焦躁地拿起扫帚，在空旷的店里来回走动，清扫着肉眼难见的灰尘，
整理着本就齐整的货架。动作僵硬，带着一种被驱赶的仓皇。每一次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
他都忍不住飞快地瞥一眼外面深沉的夜色，总觉得那片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等待。
时间缓慢地爬向清晨五点。天空透出一点死鱼肚皮般的灰白，
却丝毫无法驱散店内的寒意和灯光的惨淡。巨大的空虚感和一种无法言喻的烦躁攫住了他，
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啃噬着神经。他急需做点什么，
抓住点什么实在的、能填满这可怕空洞的东西。
林星的目光落在货架底层角落的一个方形纸箱上。那是昨天下午刚送来的一批散装糖果。
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快步走过去，弯腰，用力撕开纸箱边缘的胶带。
纸箱摩擦发出刺耳的“嘶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一股混合着劣质香精和包装塑料的气味涌了出来。箱子里是大量散装的彩色糖豆，
用透明的薄塑料袋分装成小份，准备上架。林星没有去拿那些分装好的小袋，
而是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探入箱子深处，粗暴地抓了一把散落在箱底的、尚未分装的糖豆。
那些小小的、圆滚滚的彩色颗粒，带着一种廉价塑料的光泽，冰冷地躺在他汗湿的掌心。
五颜六色，像一对廉价的、没有生命的眼睛。他走回收银台，
将那把糖豆倾倒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糖豆们发出细碎密集的“沙沙”声，滚动着，碰撞着，
铺开一小片刺眼的彩色斑点。他拉过一张废弃的小票，铺在台面边缘。然后，
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食指。指尖触碰到第一颗红色的糖豆。冰冷，坚硬。“一。
”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轻得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见。食指将那粒红点拨到小票上。
接着是旁边一颗绿色的。“二。”动作开始是迟疑的，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抗拒。
他强迫自己想着：这很蠢，非常蠢。只是一个无聊的动作，
用来对抗这该死的、要把人逼疯的寂静。和那些小票上的条码数字没什么不同。黄色的，
“三”。蓝色的，“四”。指尖的移动越来越快，越来越熟练。冰凉的糖豆一颗颗被拨开，
离开那堆刺眼的彩色，在小票上排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计数声在喉咙里滚动，逐渐清晰，
带着一种奇异的、催眠般的节奏。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那堆小山般的彩色糖豆在无情地减少。每拨开一颗，
都像是从某种沉重的负担中剥离了一点。计数本身产生了一种奇异的、近乎麻醉的秩序感。
、窗外晃动的阴影、死寂中幻听的开门声……都被这单调重复的动作和数字暂时地挤压出去。
他沉浸在这种机械的秩序里，像溺水者抓住一根浮木。
“两百零三…两百零四…”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带上了残影。
计数声也从喉咙里的低语变成了唇齿间清晰的吐字，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迫。
汗水再次从额角渗出，顺着太阳穴滑下，在下颌处汇聚，
最后沉重地滴落在冰冷的金属台面上。“啪嗒。”一声轻响，如同微弱的丧钟。
林星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感官，所有的意识，
都死死地聚焦在指尖那颗即将被拨开的紫色糖豆上，聚焦在下一个即将冲口而出的数字上。
他的瞳孔深处，映照的不再是冰冷的收银台和彩色的糖豆，
而是一片旋转的、由纯粹数字构成的、令人晕眩的旋涡。那旋涡中心，
有一个巨大而空洞的“终点”在无声地召唤。
“五百…五百零一…”拨开糖豆的指尖开始发麻，像有微弱的电流在皮下窜动。
计数声变得又快又急，几乎连成一片模糊的嘶鸣。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力，
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凝胶。
头顶的荧光灯管发出的不再是嗡嗡声，而是一种高频的、尖锐的嘶叫，
像无数根钢针反复刺扎着他的耳膜和太阳穴。他停不下来。也不敢停下来。仿佛一旦停下，
那被数字暂时镇压的、来自黑暗深处的恐怖之物，就会瞬间将他撕碎。计数成了唯一的屏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