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哆嗦就发出去了

一沙一世界，一叶一婆娑。

（威廉·布莱克）“峰哥，快点，就等你了！”

“是爷们儿就跳一个，别磨叽！”

团建的同事们起着哄，刚跳完的那几个正满脸通红地吹嘘着拥抱天空的感受，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李峰站在人群边缘，心脏不争气地狂跳。

他看着那座高耸入云的钢铁怪物，看着人像下饺子一样从上面尖叫着坠落，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兴奋的奇特情绪在他血液里发酵，大学时熬夜读的那些廉价鸡汤文突然在脑海里翻腾：人这辈子，总得有一次奋不顾身的爱情，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有一次……挑战极限的蹦极。

前两样遥遥无期，这第三样，今天却鬼使神差地撞上了。

“来了来了！”

肾上腺素上头，李峰脑子一热，脱下外套，把手机钱包一股脑塞给身旁的女同事，大步流星地走向登记处。

签下那份薄薄的印着“生死状”字样的文件时，他的手心己全是汗。

穿上笨重繁琐的安全设备，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

李峰被同事们簇拥着，半推半就地走上了那个通往深渊的跳台。

脚下是镂空的金属网格。

只一眼，百多米之下的河面就化成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狠狠攫住了他的视线。

一股源自骨髓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剧烈的恐高感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并开始疯狂拧紧。

李峰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刚迈出去的腿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栏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再也无法前行半步。

“李峰加油！”

“别往下看，看前面！”

近在咫尺的同事们的呐喊声变得遥远而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听不真切。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耳边呼啸的烈风，还有自己胸腔里那颗快要炸开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后悔，腿软，心里无数的MMP。

他就不该上来，不该逞这个能。

一个穿着橙色工作服的小伙子靠近过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动作麻利。

他快速检查了一遍李峰身上的安全扣，拍了拍他的肩膀。

“准备好了，别紧张。”

工作人员的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看前面，跟着我数。

三……”李峰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二……”他想喊停，想说自己不跳了，可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炭，灼痛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跳！”

话音未落，一股坚实的力量从他背后猛地传来。

李峰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像一颗被抛出去的石子，一头扎进了无垠的虚空。

极致的失重感瞬间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天与地在他眼前疯狂倒转。

他在自己都听不见的尖叫声中下意识地闭上了眼，任由身体在狂风中翻滚、坠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令人胆寒的下坠感似乎……停止了？

他感觉自己落到了一个坚实的东西上，身体随着某种巨大的弹性上下晃动。

“到底了？

蹦极绳不是应该向上反弹的么？”

李峰心里嘀咕着，缓缓睁开被风吹得酸涩刺痛的眼睛。

没有碧波荡漾的水面，没有前来接应的工作人员。

眼前，是翻涌不休的茫茫云海，脚下，是看不见底的万丈深渊。

他身上那套现代化的安全绳索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洗得发白的古代粗布衣衫，破破烂烂，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而他自己，正跨坐在一棵从悬崖峭壁上横斜出来的巨大松树上。

身边，还坐着一个同样穿着古装，面色惨白的中年大汉。

“嗡——”李峰的脑袋像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下意识的紧紧抱住松树树干，无数不属于他的、破碎而鲜活的记忆画面却如决堤的洪水般，冲进了他的脑海。

雪地里，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人将他从恶犬口中救下……温暖的庄园，被他称作“朱伯伯”的男人和两个美丽的姐姐对他关怀备至……然后，是欺骗，是利用，是撕破脸皮的狰狞……最后，是他从万丈悬崖上一跃而下……朱武连环庄、雪岭双姝、假仁假义的朱长龄、那个痴心错付、被骗得团团转的少年……我……是张无忌？

他惊恐地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大汉。

那张脸，明明从未见过，却赫然就是记忆中朱长龄的模样。

所以，刚才不是蹦极，是跳崖？

我不是李峰，是张无忌？

这一推，不是推下蹦极塔，而是首接把他从二十一世纪，推进了金庸的武侠世界？

“孩子，你……你没事吧？”

朱长龄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眼中却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的精光。

李峰看着这张伪善的脸，属于李峰的现代人思维，与属于张无忌的被欺骗、被利用的愤怒屈辱，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一言不发，只是用一种冰冷的、陌生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对方。

朱长龄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干笑一声，继续扮演着慈祥长辈的角色：“孩子，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朱伯伯我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逼你去做你不愿做的事，更不会打听谢大侠的下落。

若我食言，便叫我天打雷劈，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这誓言发得又毒又狠，掷地有声。

若非李峰有着对《倚天屠龙记》剧情的粗浅记忆，恐怕真要被这老狐狸炉火纯青的演技给骗过去。

他心中冷笑，嘴上却不点破，只是用这具少年的身体，虚弱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咱们先离开这鬼地方。”

朱长龄见他似乎信了，心中暗喜，伸手拉住他，“抓紧了，这山壁湿滑，千万小心。”

两人顺着那棵顽强的古松，开始向着上方的峭壁攀爬。

松树的枝干粗糙扎手，冷硬的树皮磨得掌心生疼，凛冽的山风如同刀子一般，刮在脸上火辣辣的。

李峰的身躯虽然属于少年，但体内似乎蕴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韧性，攀爬起来倒不觉得如何吃力。

他只是默默地跟着朱长龄，看着这个男人一边“关切”地叮嘱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可以借力的岩缝。

“抓稳了，对，脚踩那里！”

“别往下看，跟着我！”

朱长龄的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关怀”。

李峰心中一片冰冷。

他知道，这人抓着自己的手，不是为了保护他，而是怕自己这件能换来屠龙刀的“活宝贝”再次掉下深渊。

攀爬了不知多久，手脚都己麻木，肘部和膝盖在坚硬的岩石上磕碰出无数细小的伤口，渗出的血丝很快就被刺骨的寒风冻住。

终于，朱长龄猛地向上一窜，翻上了一片平地，然后回身将李峰也拉了上来。

“呼……呼……”朱长龄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李峰站稳身子，打量西周，一颗心缓缓沉入谷底。

他们正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石台上。

这平台约有十余丈方圆，相当宽阔，但却像一枚被神灵随手遗弃的棋子，孤零零地悬在天地之间。

左面，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悬崖。

右面，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悬崖。

前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云海悬崖。

翻滚的云涛就在他们脚下，仿佛一片白色的、沉默的汪洋，将这平台彻底变成了一座绝境孤岛。

向上望去，是光滑如镜的万仞绝壁，被冰雪覆盖，根本无处攀援。

平台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白皑皑的一片，反射着苍白的天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除了几块被风雪侵蚀得奇形怪状的黑石，这里再无一草一木，更别提任何活物。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这里，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朱伯伯，”李峰开口了，少年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稚嫩，却异常平静，平静中透着一丝嘲讽，“你花光了心思，费尽了力气，就是为了到这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来？”

他顿了顿，缓缓转过身，面对着朱长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那是一个少年绝不该有的、看透世情的冷笑。

“现在，就算我把屠龙刀的下落告诉你，你又要怎么出去，号令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