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在地球上最常见不过,在可是在距离地球两光年的宇宙之中!我独自驾驶着这艘宇宙飞船已经在宇宙中航行了四年,从没有听见过这样的声音。
会是什么东西?我猛然回头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飞船的背后舱。
飞船背后有五分之四的空间不可进入。
博士告诉我里面是发动机以及每天给我递送压缩包装食品的机器、水循环系统。
敲门声……规律的金属敲击声仍然持续。
我敛声离开驾驶位,静步走向背后舱的门口。
这是一个厚实的金属门,平直的线条简单地分布在表面,和这艘飞船一样单调的色调和暗沉的反光,给人冰冷沉重的感觉。
就像我正身处的宇宙一样。
这扇门在飞船起飞的那一天就被锁上。
背后舱里面放着我到达新家园之后,需要用来检测新家园宜居程度的仪器。
只能等到到达新家园之后,门锁才会自动打开。
地球上的专家们告诉我,如果提前打开,生活舱的氧气会逸散进去,造成设备氧化,工具损坏。
所以我从未打开过这扇门,也没有探索过背后这占飞船五分之四体积的空间。
可仅仅是发动机和仪器设备,怎么会占据如此多的体积?……在我凝视着金属门半晌之后,敲门声停止了。
飞船又恢复原本寂静的样子。
仿佛宇宙深处的漆黑突然间吞没了一切声音,就好像门后从来没有发出过声音。
我尝试着敲击金属门,发出与刚才一样的敲门声,因为我说话的声音无法透过厚重的金属门传达过去。
敲击一会,我便会将脑袋贴着金属门,听听是否有回应。
很久,依旧是没有响应,整个飞船只有我发出的敲门声。
我放弃了,郁闷地回到驾驶位上。
我正在一个漆黑的“棺材”里,飞往宇宙的深处。
论体积与可供人活动的空间,这艘宇宙飞船确实可以称得上棺材。
长久以来,陪伴我的只有数万光年外的恒星散发而来的微光。
这些微光穿越了数万光年,穿过漆黑的宇宙,组成灿烂的星河,射进我的瞳孔。
在这庞大空间中,我只身一人,显得如此渺小、孤独……2.一直以来,面对着这些璀璨的银河,我养成了用手机将眼前的风景记录下来的习惯。
以便向地球上的人们,特别是我的妻子,分享我一路上的所见所闻。
苏雯……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彗星吗?曾经在地球上,我们好不容易观测到了哈雷彗星,你便开心好久。
笑意浓郁向下弯弯的眼角,却显得有些孤寂。
你说人的一生,只能够见到一次这颗彗星……我马上就要到达博士所说的曙光虫洞了。
现在在飞船右边的宏伟景象,是奥尔云。
它距离我一光年。
几年前在地球上时,就听博士说过,奥尔云含有上亿颗彗星。
它们组成的点点亮光,忽明忽暗。
在无尽的宇宙中,它们孤独地存在,像一颗颗被流放的珍珠。
承受着来自宇宙的寂静与寒冷……光是思考到那上亿颗彗星组成的星云中,一个生命也没有,就让我不寒而栗。
心中的孤独久消不去。
我突然意识到永恒的深厚,个体在其面前是多么渺小。
他便是静静地存在于那里,从不告诉你为什么,就只是在那里,仅此而已……你曾经问过我,“听说旧时代的人们,抬头便可以看到夜空中的星星,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
那时的地球是那么美好,抬头便可看到如海洋般碧蓝且广阔的天空。
仅凭肉眼便可以看到夜空中的哈雷彗星。
躺在屋内,就可以听到夏夜里令人心安的蝉鸣。
而这里,什么都没有,除了若干光年外的五颜六色的星光。
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快忘记了我身处这片无垠宇宙深空的缘由。
为什么呢?……我打开手机,最后一条短信源自两年前。
离开地球后,我一个人在宇宙中航行了四年。
开始,我还和妻子,博士,不断通过短信交流。
就像是害怕被这漆黑的宇宙吞没一般,我不停地发送短信,寻求存在感。
在我离开地球时,我的妻子已经怀孕。
通过短信,我看到了在我离开半年后出生的,我的孩子。
[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她的皮肤看起来皱巴巴的,丑丑的……真好啊……我不禁扬起嘴角,明明内心里感到喜悦,眼泪却不由自主的流淌下来。
[就叫做陈曦吧。
]我压抑心中挥之不去的孤独,竭尽词句向妻子描述宇宙美丽与宏伟,与博士讨论接下来可能会遇到的困难。
但是随着航行的距离越来越远,我与地球通信出现了越来越大的时间差。
经过数次引力弹弓,我现在的速度已经达到人类能够做到的极限。
然而在这些星河的映衬下,这艘宇宙飞船只不过是龟速爬行的虫子罢了。
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奔跑在夜间的田野上,即使他跑得如何快,明月始终无动于衷地跟随着他。
一直到两年前,即使是达到光速的电磁波,到达地球也需要一年的时间。
我的文字,我对大家的思念,需要在宇宙中穿梭一年,才能够到达他们心中。
一段段细微到随时可以被宇宙湮灭的电磁波,便是我与他们联系的最后手段。
当时的我,想到还有两年便要通过曙光虫洞,进行一次极远的空间穿梭,到时便再也无法接受到来自地球的消息……怀着孤寂的心情,我让妻子最后拍一张他们的照片。
苏雯、三岁半的孩子、博士、阿婆……这些都是我心中所爱之人,挂念之人。
他们的身影与声音,支撑着我行走在这片孤渺的宇宙中。
若是脑海中听不见他们的声音,若是眼前看不见他们的身影,或许我早该疯掉了吧?……我想看到他们的近况,才能安心孤身前往未知的宇宙边疆。
我抬头看了看操作位上的地球时间。
绿色荧光冰冷地显示了一串数字:2224.9.17为了那张照片,我已经等了两年。
在这里,仿佛一切都是永恒的。
那璀璨的光芒,紫、红、蓝、白……的光点编织成缓慢流动的星河。
短暂的生命在这一切面前显得如此孤寂与渺小。
好像只有它们代表着永远,生命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
我从操作位上站起。
一盆植物摆放在一旁。
一想到只有我一个生命航行在空旷无垠的宇宙中,长达十六年,我便感到恐惧。
所以我瞒着他们,携带了吊兰种子,一些泥土登上飞船。
在经历了地球老化与核冬天之后,地球上的泥土质量与旧时代相比大打折扣。
已经很难种出好东西了。
这一切都是源于人类在过去几百年中对于地球的过度开采,导致地球老化。
在经历了战争带来的核冬天之后,情况更加恶化……加上处于失重环境之中,吊兰的叶子干瘪瘪地贴附在泥土上,看起来就像垂死的老人。
吊兰的花语是无奈而又希望。
去掉占了飞船五分之四空间的背后舱,这艘宇宙飞船可供人活动的空间很小。
由于时间不够充裕,以及部分技术难关还未攻克,飞船只能够建成这样。
四年来,我正是在这片狭小寂静的空间中生活。
没事的时候,我也会想办法捣鼓一些声音出来,比如说听听旧时代的音乐……要不然我真的会疯掉。
我背后舱的金属门撇了一眼,我仍然在意刚才的声音……等我到达新家园之后,便可以打开……但那是四年后的事情了……四年……3对人类来说很长时间跨度,在宇宙面前,却是那么细微不起眼的一瞬间。
曙光虫洞比博士预想的要先到来。
这是人类自诞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虫洞和如同彩色布带包裹着宇宙的星光相比,虫洞确实显得平平无奇。
没有设想中的华丽,却比我想象的要大。
就像是一个圆形巨门突兀地放在宇宙中央。
白色的微光汇聚贴附在门框外。
门内的空间被扭曲,原本圆形辐射的光芒被拉长压扁。
迷离的失真感。
和地球上的汽车驾驶位一样,操作位左右以及前方是巨大的玻璃,可以让我将前方广袤宇宙一览无遗。
随着航行,曙光虫洞越来越巨大,像是蠕虫张开巨口,将要吞入一颗沙粒。
操作位由原本的蓝色调突然转变为红色。
“警告,飞船即将进入曙光虫洞。”
飞船响起机械的提示音,让人听不出任何感情。
上一次听见这个声音是在什么时候来着……四年前吧?……飞船刚离开地球那会。
百年核战争之后,由于技术人员的缺失与战乱的影响,民用科技出现了断代。
加上制造时间的仓促,飞船的很多设计并不人性化。
虫洞就在眼前。
通过曙光虫洞之后,我便再也无法接受到地球的消息。
来不及了吗……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拿出手机。
没有任何短信。
呃!……随机而来的是身体极度的不适。
拉扯、挤压……引力正在极速变化,巨大的不适感……博士说过。
“虫洞内,极速飞行着不明的物质与能量。
若是被击中,飞船瞬间散架。”
特制手机屏幕亮起,[正在捕获信息……]太好了!有希望!特制的手机能够结合飞船上的接收器,捕获到宇宙中最微渺的信息。
祈祷通过虫洞之后,能够看到接受成功的信息吧!我咬紧牙关,双手紧握操作杆,防止飞船被卷入其他空间。
我甚至能够感受到青筋在额头上游走,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
身体能够感受到飞船剧烈的抖动,震得我腿脚发麻。
极快的速度下,飞船发出奇怪的咔咔声。
似乎有巨大的力量在妨碍着我,我拼尽最后一丝力量稳住飞船。
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费劲。
我无法思考。
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
各式各样从未见过的色彩从我的脸上迅疾划过。
有的刺痛双眼,有的透过玻璃将飞船内部照得七彩斑斓。
一切进行太快,就像是进入了虚幻的世界之中。
不规则的光芒似乎在我强睁的眼睛中化为各种各样的形状。
唔……好痛!这是……?雨的气味……?“陈,你……希不希望这场雨,停下呢?”这是多么温柔的声音,让人心里感到悸动……高中时代的夏季。
尽管我们马上躲进了学校走廊的屋檐下,但突如其来的雨还是把我俩打湿了。
雨水沾湿的白色衬衣贴着她的肌肤,透出微微的肉色,勾勒出青春少女特有的曲线。
苏雯把湿透了的白色鞋袜脱下,流淌过雨水的长腿更显得光泽饱满。
少女,真是造物主赐予人类最美好的事物。
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少年的心思……“在发什么呆呢?”她微蹙眉头,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
似乎是在责怪我不理会她的问题。
“当然不希望了,我们有多久没见过这样的雨了?”我马上回答,同时将手伸出屋檐,感受滴下的雨水。
雨,在地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面,水面上雨雾弥漫。
枝叶、花朵被雨点打得点头哈腰。
落叶随着流水漂泊。
时不时能感受到,雨点打在脸上。
雨的味道……核冬天之后,地球环境被彻彻底底地破坏。
旧时代再平常不过的雨,也显得极为罕见。
苏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其实雨什么的,并不算什么,这东西我在旧时代的影片里见过很多次了。
最重要的是……“这场雨不停的话,我就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
“啊?”苏雯先是诧异,而后脸霎地红了。
她坐在亭子里的椅子上,低垂着脑袋,小声道:“说什么呢……”她的脑袋就像是发烧了一样红热。
我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苏雯啊……高中后,我就要去宇航局了,为了履行我对博士的承诺。
在那次恐怖组织的恐怖袭击之后,宇航局成为一个严格保密组织。
在里面,任何训练与行动都要求严格保密。
我们似乎很难再联系。
搞不好……这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
要不在这里,把这些全部告诉她吧?不……我不想把这美好的场景破坏。
不必为美好的雨天,蒙上悲哀的阴影。
人类过度消耗……地球老化病……农民的土地,营养缺失,已经种不出高产的作物。
我必须踏上旅途,寻找新的家园。
那远在数十光年之外的宜居星球。
苏雯……少年时期,和你一起从地面上看到的,美丽的夜空银河……其实无比空旷、寂寞。
这些不停眨眼的星星,其实相隔了上万光年,连光都要走上万年呐……我真是想念和你在地球上在一起的那段日子。
春季徐徐的暖风,夏季悠悠的长云,秋季淅淅的凉雨,冬季皑皑的白雪,以及,在这如画的风景中的你。
这一切的一切,我都想和你多感受几遍。
在这冰冷的宇宙中,没有风,没有云,没有雨,没有雪……只有几千万光年外恒星传来的微光。
十六年,博士说这趟旅程需要十六年。
十六年后,我便可以开着宇宙飞船回到地球。
到那时,我变成了一个正值壮年的中年人。
而你也从少妇变成唠唠叨叨的中年妇女。
孩子也成长到了我和你相遇的年龄,16岁。
而年迈的博士,和我的阿婆都已………………4.我猛地睁开双眼,从半躺的操作位上坐起。
发现飞船在宇宙中平静地漂流。
和之前的混乱相比,现在的安静显得可怕。
好不容易稳定了气息之后,我环顾四周,似乎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宇宙空间。
飞船顺利通过虫洞,来到了35光年外的格利泽星系,由于巨大的引力落差,使我在离开虫洞的时候陷入了昏迷。
我摸了摸脑袋,好痛……对了……短信!我赶忙摸出手机。
显示有一条未读短信!万幸,在跨越虫洞前接收到了这封在宇宙中传输了一年的来信。
我之前说,想看到他们的照片,她便发上来了。
我的妻子,苏雯一定把三岁半孩子和她的合照发了上来!还有我躺在医院里的阿婆,苏雯这么细心的一个女人,一定不会忘记附带阿婆的照片!对了,说不定苏雯还拍了博士的照片上来……四年过去了,博士的地中海一定更加稀疏了吧?搞不好还会有高中时代的朋友们的照片,哈哈……我真想看看这群家伙现在的样子!照片里,这些老友们或许会吐着舌头搞怪,可能会竖起大拇指,或是向我展现大家的笑脸……咦……?……没有意义的字符。
乱码……只有一片乱码…………没有苏雯,没有孩子,没有博士,没有阿婆,更没有故友们的笑脸……我等了两年……却等到了一片乱码。
微淼的信息在长途传播中,或是在虫洞的扭曲中,失真了……拿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
我只能怒吼。
飞船外的真空中,甚至连我的怒吼都传达不到。
这些星星,犹如看默剧一般,凝视着我。
飞船犹如一叶之扁舟,漂泊在群星组成的海洋中。
这些恒星,与我的距离大到令人窒息。
即使是以光速,也要千百万年才能到达我的眼中。
我所看到的,是它们上千万年前散发出来的光。
或许人们穷尽一辈子,也无法到达那些地方。
我看着屏幕上的乱码,愣了许久。
苏雯,宇宙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美丽。
……它的时与空大到令人绝望。
摁抚着隐隐作痛的头。
我……昏迷了多久?2224.9.19睡了一天……待头痛稍微缓解了之后,飞船陷入死寂般的沉默中。
“穿过曙光虫洞后,便是开始间歇性空间跃迁。”
间歇性空间跃迁。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时还是在地球。
宇航局总部,博士的办公里,我第一次听说了他的计划。
“间歇性空间跃迁?为什么不能够进行持续的空间跃迁呢?”我问道。
刚刚与苏雯结婚的我,比任何人都想要快点回到地球。
特别是苏雯已经怀孕……为了这个事关所有人类的计划,我要缺席孩子成长人生中的十六年。
我从坐在对面的,博士的眼中看到几分遗憾。
他回答:“进行空间跃迁具有严格的时间与空间条件,不是随时想跳跃就可以跳跃的。”
停顿了一会,他继续说道:“况且,我们还没有足够的能量,供给飞船进行持续的空间跃迁。”
在足够安全的时间与空间中,进行有效的空间跃迁,这是唯一的办法……真的如此么?……“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我……?”面对这样的询问,博士沉默了许久,而后有些艰难地开口说道:“到那时……你便知道了。”
……我从博士的办公室中走出。
站在门口,抬头便看到灰蒙蒙的天空。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地球环境加速老化、损毁。
它现在的破坏速度,是地球诞生生命以来最快的。
不出三百年,这里将不再适宜人类居住。
原本白色的云层也变成铅灰色,仿佛许多杂质包含在其中。
这是核冬天后,特有的气象。
云层中铅灰色的杂质,其实是带有致命核辐射的灰屑,聚集在其中。
冷风撩动我的头发,发丝摇摆,遮盖住仰望天空的眼睛。
“为什么……偏偏是我。”
…………5.我睁开眼睛,从睡眠舱中坐起。
离开睡眠舱,我看了看操作位上的时间。
2224.9.19虽然宇宙中没有早晨与黑夜这样的概念,但我还是按照地球上的时间作息。
我想稍微移动一下……好痛!头好痛!怎么回事……一阵眩晕感。
身体像是很久没有使用了一般,给我带来失衡感。
我踉跄了几步,最终身体不稳靠在飞船壁上,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发生了什么……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在心中弥漫,就好像身体不是我的身体。
我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一旁,发现我所携带的植物萎败不堪,像是枯萎了很久似的……一触即碎。
一股难以言说的不安感涌上心头,我喃喃自语:“到底是怎么了。”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我,飞船里寂静无声。
和这宇宙一样,像是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我试着活动了几下,强烈的空腹感袭来,肚子里空空如也。
奇怪……我明明昨晚才吃过压缩饼干。
背后舱能够自主生产高能量的压缩食品,虽然能填饱肚子,但种类非常有限。
据说飞船建造初期,地球上的科学家们打算在飞船里安放一个自给自足的农场。
但是这需要大量的空间与极高的技术,核战争后的地球无法建造出这样的飞船,这一计划也就不了了之。
对了,我的手机,我与妻子和博士的对话记录都在里面。
我摸找周身,却没有发现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