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封情书歌手

日头正好的三伏天，所有生灵都被烈阳烤得神色倦怠，就连土里的庄稼都被晒蔫了，唯独那田里绿油油的稻子和树上的蝉精气十足，一个扯开嗓子引吭高歌，一个生机蓬勃、绿意盎然。

“季远！”

一个手上举着公鸡棒棒糖，穿着补丁衣服，浑身脏兮兮的男孩拖着鼻涕光着脚在田野间狂奔。

他跑了一里地，终于在一大片稻田边找到了那个名叫季远的男孩。

“季远！”男孩站在田埂上，冲着那个趴在田埂上钓黄鳝的男孩说：“你爸回来了，还给你找了个后妈回来，那后妈还给你带了个长得很漂亮的妹妹！”

季远看了那男孩一眼，没有说话。

男孩自觉闭嘴，一动不动站在田埂上

十几分钟后，季远终于把黄鳝从洞里拉了出来，这是一条大黄鳝，长得油光水滑、身宽体胖，像一条蛇一般，看这样子，起码有三两。

季远一手捏着黄鳝的头，从田埂上爬起来，熟练地把黄鳝的脖子穿在了一根已经穿了五六条黄鳝的黄荆树枝上。再揪了一把黄荆树叶，把那条刚穿进枝条的黄鳝从头到尾一捋，把黄鳝身上的淤泥捋掉一大半。

男孩看季远做完这一切，又开始说话了：“你爸让我来叫你回去呢，诺，”他举着手上的公鸡棒棒糖给季远看：“这糖就是你后妈给我的。”

季远脸色阴晴不定，盯着李二毛手上的棒棒糖半晌没说话，李二毛生怕他抢自己的棒棒糖，忙不迭撕了糖纸一口把糖塞进了嘴里。

季远拎着一串黄鳝，浑身脏兮兮的，跟同样脏兮兮的李二毛站在一起倒也应景，都像没人要的小叫花子。

他提着黄鳝开始往家走，李二毛吃着棒棒糖跟在他身后喋喋不休：“唉，兄弟，做好准备吧，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从今往后，你就要像我一样，被一个恶婆娘欺负了。”

季远跟李二毛一样，从小就没妈，因为没妈，两人没少被人欺负。

于是后来，两个人回家强烈要求各自的父亲给自己找一个妈妈，这样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他们了。

两年前，李二毛的爸爸带回来一个女人，李二毛终于如愿以偿，有了妈妈。

有了妈的李二毛在村里很是耀武扬威了一段时间，每天都在季远面前炫耀自己的妈妈对他有多好，做的饭有多好吃。

那段时间季远很是羡慕了一把李二毛，并且勒令父亲必须尽快给自己找一个妈妈回来。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李二毛的弟弟出生，李二毛就不在季远面前炫耀自己的新妈了。

后来，后妈就成了梗在季远和李二毛心头的刺，再也没人提了，也再也没人想要妈了。

季远不想回自己家，更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于是提着黄鳝去了大伯家。

季远的爷爷奶奶死得早，妈妈过世后，外公外婆那边的亲戚也不来往了。

因为生活所迫，父亲不得不丢了锄头背着包出去打工讨生活，于是就把季远丢在了大伯家，每个月定时给大伯寄点钱回来，算是寄养季远的生活费。

谁知道出去打工不到一年，父亲就给他找了个后妈回来，顺便还捎了个听说长得很漂亮的妹妹。

有李二毛的例子在前，现在季远不想要后妈了，更不想要妹妹。

他一路思索着，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把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赶走，他可不想步李二毛的后尘。

“怎么跑这来了？！”大伯娘刚锁好门要去小叔子家凑热闹，顺便看看那个新弟妹是个什么样的人。

谁知刚走出院门，就碰上了叫花子一般的季远。

大伯娘当机立断，抓住季远的胳膊就往季远家走，两人一路拖拖拽拽，终于到了季远家里。

布满了岁月的痕迹的家门前，一个留着短发，唇红齿白，皮肤白皙，大眼睛小嘴巴，嫩得跟剥了皮的凉薯似的小女孩一手拿着一个公鸡棒棒糖怯生生地站着。

这就是李二毛所说的妹妹了。

“哟！”大伯娘松开季远，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小女孩的脸，笑呵呵地逗那女娃：“这女娃长得真俊！叫什么名字呀？！”

她手一松，小女孩牛奶般的嫩脸上就留下了一个殷红的印子。

大伯娘不知道自己的手劲有多重，捏起人来有多疼，季远却是知道的，

她那双手不用使劲，一往人脸上放，就能把你刮得怀疑人生。

女娃被大伯娘捏得眼泪汪汪却不哭，她大约是很想哭的，只是应当是被人反复叮嘱过千万不能哭，所以强忍着疼不敢哭。

秦弦确实很想哭，这个不认识的阿姨捏脸太痛了，不过他早在一个月之前就被妈妈反复叮嘱过回家后不能哭，特别是见到哥哥的时候，哥哥不喜欢爱哭的小孩。

到底是小孩子，不管怎么努力，眼圈还是红了，眼泪滚来滚去。他吸了吸鼻子，想起来妈妈说过小孩子要有礼貌，于是强忍着眼泪对着大伯娘说：“阿姨，我叫秦弦。”

“琴弦？”大伯娘有些懵：“还有叫这名的？”

她想了想，随后把泥猴一般的季远往跟前一推：“呐，琴弦，这是你哥哥。”

秦弦听闻面前这泥人是自己哥哥突然兴奋起来，当即伸手抹了一把眼泪，把右手上的棒棒糖递给季远：“哥哥，这个给你吃！”

季远对这个恶婆娘的女儿没什么好感，自然不肯要他的糖，偏过脑袋梗着脖子没好气道：“谁稀罕你的糖！”

这就是季远和秦弦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

从这以后，半大少年季远身边除了李二毛之外，就多了一个名叫秦弦的小尾巴。

父亲把后妈和弟弟送回家后只在家里待了三天就再次背着包出门打工去了，留下了季远和秦弦娘俩在家。

是的，没错，小琴弦不是妹妹，是弟弟，因为长得太漂亮，所以李二毛和大伯娘都把他认成妹妹了，其实不光是他们，季远自己也认错了。

自从有了妈，季远身上就再也没脏过了，不得不说后妈确实很会照顾小孩，也很爱干净，每天都把季远和秦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像是从城里来的小孩。

季远让后妈一养，不仅变白了，人也开始长肉了，个子也跟着猛蹿。

不过季远一点都不领那个女人的情。因为李二毛说过，这个女人最多坚持半年，撑死了一年，就会原形毕露，开始虐待继子，就像李二毛的后妈虐待他一样虐待季远。

一个半月后，开学了，季远读四年级，五岁的秦弦读中班。

那时候还没有减免学费，两个孩子学费加起来要一笔不小的数目。

好在季远父亲在煤矿挖煤，工作了近两年，多多少少也存了些钱，交学费是没问题的。

报完名后，林秋亭给两个孩子一人买了一套新衣服，还买了两个新书包。

上学第一天，季远和秦弦各自穿着新衣服去了学校。

林秋亭要干农活，叮嘱秦弦跟着哥哥一起去上学。

谁知季远一起床连早饭都没吃，背着书包就走了，显然是不打算跟秦弦一起去学校。

林秋亭只好吩咐秦弦拿两个鸡蛋跟着季远走。

秦弦腿短，哪里跟得上季远，只好背着书包，一手拿着一个蛋跟在季远屁股后边跑。

季远有心要甩开秦弦，越走越快。一走到村口见着李二毛，两人就撒丫子跑了起来，把秦弦扔在了身后。

秦弦跑了没多远就不见了哥哥，急得哭了起来，他又不想让林秋亭担心，不愿意回去。

好在最后遇到了村里另一个送小孩去幼儿园的女人，跟着那女人一起去了幼儿园。

秦弦对林秋亭的话唯命是从，林秋亭叫他不能哭，他就轻易不哭。林秋亭告诉他要爱哥哥，听哥哥的话，他就把季远当成了天。

揣着两个鸡蛋的秦弦在陌生的校园里找不到哥哥，鸡蛋送不出去，哥哥没鸡蛋吃饿肚子，一根筋的秦弦也没吃，把那两个鸡蛋放在了书包里，愣是陪着季远饿了一早上。

中午秦弦在老师的帮助下找到了四年级的教室，在门口等着季远放学。

放学后，季远一出教室，老师就把秦弦交到了季远手里：“这是你弟弟吧？回家的时候带着弟弟一起，他太小了，一个人不安全。”

“哦。”季远摆着臭脸哦了一声就没说话了。

老师也急着回家吃饭，也没怎么在意季远的反应，把秦弦交给季远就走了。

老师走后，秦弦献宝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鸡蛋递给季远：“哥哥，给你吃鸡蛋。”

季远没好气地瞪了秦弦一眼，一巴掌打掉了秦弦手上的鸡蛋：“谁要吃你的鸡蛋！我不是你哥！不要叫我哥！”

鸡蛋啪一声摔到地上，外壳被砸的四分五裂。

秦弦被季远吓了一跳，小手被季远打得通红，鼻子一酸，泪水又在眼睛里滚来滚去。

季远发了火，看着秦弦红彤彤的小手有些心虚，生怕秦弦在这里哭起来，到时候让自己颜面无光，回头叫了李二毛一声：“二毛，走了！”

李二毛从教室里出来，两人一前一后从秦弦身边挤出教室，又跑了。

秦弦抹着眼泪把那个摔在地上的鸡蛋捡起来，在回家的路上跟着另一个接孩子的大人回去了。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饶是秦弦再喜欢季远这个哥哥，再对林秋亭的话深信不疑，他也知道季远不喜欢他了。

幸运的是秦弦聪明，学校和家里这段路又不是特别远，他走了没多久，自己便能一个人走了。

这天早上，林秋亭再次把一个鸡蛋装进秦弦书包里，让他带给季远的时候，秦弦终于忍不住问林秋亭：“妈妈，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林秋亭揉了揉秦弦的头发：“小弦这么可爱，哥哥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哥哥现在这样是因为我们才刚回家不久，只要小弦乖乖听话，好好爱哥哥保护哥哥，要不了多久，哥哥就会像妈妈一样喜欢小弦啦。”

林秋亭说了这么一大串秦弦也没听懂，只把爱哥哥和保护哥哥这几个字牢牢记在了心里。

季远做了半个月的汉子，终于还是向现实低头了，确实是扛不住饿了，伸手接了秦弦的鸡蛋。

作为回报，他允许秦弦上学和放学的时候跟在自己身后。

当然，只是跟在身后而已，他仍然不许秦弦叫自己哥哥，也不许秦弦跟自己走成一排。

他只能保证自己用正常的速度走路不再故意扔下秦弦跑掉，至于秦弦跟不跟得上就是他自己的问题了。

为了自己男人的面子，季远还是不会在家里吃早餐，每天都会在村口等秦弦给自己拿出来，然后再跟秦弦一起去上学。

秦弦虽然小，却被林秋亭成功教成了宠哥狂魔，摸清楚季远每天都会在村口等他以后，他每天出门前都会喝一碗稀饭，把两个鸡蛋全留给季远吃。

季远也是个不要脸的，看见秦弦那小手捧着两个鸡蛋递过来的时候，流着口水假模假样地问了秦弦一句：“你不吃？”

秦弦老老实实说自己在家里吃了稀饭，于是季远就毫不客气地把两个鸡蛋一起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