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方圆八百里的狐狸大王。后山狼族的小崽子多利总爱跟我打架,
打输了就骂我是没爹的野狐狸。后来山下书生说他懂我:“我也没有爹娘,我们是天生一对。
”我信了,为他断尾续命,他捧着我的断尾如获至宝。他的青梅却指着我笑:“毛色真亮,
扒了皮给我做袄子正好。”书生点头:“白狐皮护心脉,你的寒症有救了。
”原来他骗我下山,只为剥我一身皮毛。1山风卷着松针扫过青石崖时,
我正把肚皮贴在被晒得发烫的青石上。初夏的阳光透过松针缝隙,
在我银白的皮毛上烙下细碎的光斑,耳后新长的绒毛支棱着,像刚破壳的雏鸟绒毛,
痒得人想打喷嚏。多利的影子先于他出现。灰扑扑一团,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悄没声息溜到旁边。他叼着根啃净的羊骨,骨头上挂着点肉丝,显然刚从猎户陷阱边偷来的。
那影子投在我身上,把光斑搅得七零八落。"野狐狸," 他故意用尖牙磨骨头,
"咔嚓" 声在山谷里格外刺耳。我懒得理,把脑袋往爪子里埋了埋。这灰狼崽子,
一天不找碴就浑身难受。"昨儿见山下货郎挑着狐皮," 他见我没反应,又往前凑,
灰尾巴尖不安分地扫过我耳后新绒毛,痒得我猛地抬头,"白的那张跟你毛色倒像,
摸起来定是滑溜溜的。"我炸了毛。狐族最忌 "剥皮" 二字,尤其我们白狐,皮毛珍贵,
历来是猎人觊觎的对象。娘常说,山下货郎担里,十张狐皮有八张是白狐的,
每张皮后都藏着冤魂。"多利!" 我低吼一声,四爪蹬地,带着碎石扑过去。
尖利的爪子直指他欠揍的脸。他早有防备,像团灰烟似的滚开,躲开攻击。
落地时还发出狼嚎,只是那嚎里裹着浓得化不开的笑,气人得很:"急了?难不成怕被剥皮?
"我哪肯罢休,追上去又是一扑。他仗着体型比我大、力气比我足,左躲右闪,
还时不时用尾巴抽我一下。我们在青石崖上你来我往,撞得松针簌簌往下掉,
惊飞了崖边栖息的山雀。最后,我瞅准空隙,猛地压低身子从他腋下钻过,
顺势用后腿蹬在他胸口。多利滚进半人高的荆棘丛,我扑上去按住他肩膀,尖牙抵着他咽喉。
颈间的动脉跳得厉害,像藏了只不安分的小兽。可这狼崽子骨头硬,
都这时候了还梗着脖子瞪我,眼神里满是不服输:"没爹的野种,也就敢欺负我。
"这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里。我爹是只游方青狐,在我出生前被猎人打死了。
族里的狐狸都叫我 "野种",只有多利,明明每次拿这话刺我,却总在我真生气时软下来。
松针扎进掌心,密密麻麻的疼。血腥味混着荆棘的涩气漫上来 —— 刚才扑得太急,
掌心被碎石划破了。我忽然松了爪,看他灰毛上沾着的血珠滚进石缝,像一颗颗碎掉的红豆。
多利愣了愣,忽然转身跑进林子。我以为他要去找狼群报复,正准备逃回狐狸洞,
他却叼着块蜂巢跑回来,不由分说塞进我怀里。金黄的蜂蜜顺着前爪往下滴,
黏得像化不开的心事。"看你爪子破了," 他别过脸,用爪子挠耳朵,声音闷闷的,
"这个... 能止血。"我舔了舔爪上的蜂蜜,甜意从舌尖漫开,一直甜到心里。
刚才的怒气和委屈,好像都被这甜味冲淡了。我知道,多利就是这样,嘴硬得像块石头,
心却软得像棉花。"谢了。" 我小声说。他尾巴尖动了动,假装没听见,转身往林子走。
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用尾巴轻轻扫了扫我的后背,像在说 "笨蛋"。
2其实我和多利的交情,要从很小的时候说起。那时我刚断了尾巴,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有次偷偷跑出狐狸洞,想去溪边喝水,结果被几只半大的灰狼堵在路上。
他们嘲笑我的短尾巴,说我是残疾的野种,还想用爪子撕我的毛。我吓得缩在石头后面,
浑身发抖。就在这时,多利像道灰闪电冲过来。他比那些灰狼都小,瘦得像根柴火棍,
却敢龇着牙挡在我面前。"她是我罩着的," 他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耳后的月牙疤因为愤怒微微抽动,"谁敢动她一根毛试试!"那些灰狼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一拥而上。多利虽然打不过他们,却死死护着我,任凭他们的爪子落在他身上,
也不肯后退一步。最后,他被打得浑身是伤,却硬是把那些灰狼赶跑了。
我用舌头舔他流血的伤口,眼泪掉在他的灰毛上。他却咧开嘴笑,
露出尖尖的狼牙:"傻狐狸,哭什么?这点伤算什么,过两天就好了。"从那以后,
多利就成了我的守护神。我偷了熊瞎子的蜂蜜,是他引着熊瞎子跑了半座山,
让我有机会溜走;我被猎人的网困住,是他用牙咬断绳子,
自己却被猎人的箭射穿了后腿;就连我想去掏悬崖上的鸟蛋,也是他趴在悬崖边,
用尾巴勾着我的腰,生怕我掉下去。狼王不喜欢多利跟我来往,说狐狸狡诈,会带坏他。
有次狼王发现多利又在护着我,气得要打断他的腿。多利却梗着脖子,
跟狼王立下誓言:"我欠您三条命,以后任凭处置,但我绝不会不管阿雪。"我知道,
多利欠狼王的三条命,都是为了我。第一次是我偷了狼王珍藏的雪灵芝,想给娘补身体,
被发现时,多利替我顶了罪,被狼王咬断半只耳朵,
留下耳后那道月牙疤;第二次是狼群围猎时,我误入猎人的陷阱,
多利违抗狼王 "弃子" 的命令,咬断陷阱的铁链救我,
自己被长矛刺穿了后腿;第三次是我被族里的狐狸排挤,差点被扔进蛇窟,多利跪着求狼王,
用 "此后听凭差遣" 换了我的命。去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我在山里迷了路,
冻得快要失去知觉。是多利循着我的气味找到我,把我叼回他的狼窝。他的狼窝很简陋,
就是个山洞,里面铺着些干草。他把我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我,
还把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块冻肉推到我面前。"快吃," 他的声音因为寒冷有些发颤,
"吃了才有力气。"我摇摇头,把冻肉推回去:"你吃吧,你比我更需要。
"他却不由分说地把肉塞进我嘴里:"我是狼,抗冻。你是狐狸,细皮嫩肉的,
冻坏了可怎么办。"那一夜,我在他怀里睡得很安稳。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感受着他身上的暖意,我忽然觉得,有没有尾巴,是不是野种,都不重要了。现在,
看着他跑远的背影,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蜂巢,又看了看自己掌心的伤口,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山风又起,卷着松针扫过青石崖。我叼着蜂巢,
慢慢往狐狸洞走去。阳光透过松针,在我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多利温暖的目光。
3狐狸洞藏在山腹深处,洞口常年冒着温泉的白雾,暖烘烘的,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我刚走到洞口,就看见娘亲站在那里等我。娘亲是只美丽的银狐,
皮毛在白雾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总爱用尾巴圈住我断尾处的新肉,那里的毛刚长出来,
还很嫩。"又跟多利那狼崽子疯去了?" 她用鼻尖蹭了蹭我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嗔怪,
却掩不住关切。我把蜂巢递到她面前,献宝似的:"多利给的,可甜了。"娘亲看了看蜂巢,
又看了看我掌心的伤,轻轻叹了口气:"那狼崽子,就是嘴硬心软。"她领着我走进洞里。
洞里比洞口暖和多了,温泉在洞的最里面,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把整个洞都笼罩在白雾里。
娘亲让我趴在温泉边的石头上,用舌头舔我掌心的伤口。她的舌头暖暖的,
带着一种奇异的香气,舔过之后,伤口就不那么疼了。"阿雪," 娘亲忽然开口,
声音有些凝重,"我昨天去山下觅食,看见一个书生。""书生?" 我好奇地抬起头,
"就是多利说的那种拿着书的人间男子吗?"娘亲点点头,
银白的毛在水汽里微微发颤:"那书生看你的眼神,像猎人看陷阱里的狼,充满了算计。
你以后离他远点,人间的男子,没一个好东西。"我当时正忙着数洞口的野蔷薇花瓣,
第七片刚落下,就闻到了从山下飘来的墨香。那墨香清清爽爽的,混着松烟和艾草的气息,
跟山里的腥甜截然不同,让我忍不住心生好奇。"娘亲,那墨香好好闻啊。" 我忍不住说。
娘亲却皱起了眉头:"那是人间的诱惑,会害了你的。"可我总忘不了那墨香。第二天,
我趁着娘亲不注意,偷偷溜下了山。山下有个小小的村落,村口有间破庙。
那墨香就是从破庙里飘出来的。我悄悄溜到破庙门口,从门缝里往里看。庙里很简陋,
只有一张破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张铺着稻草的床。
一个穿着青衫的书生正坐在桌子前看书,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
显得他的侧脸轮廓格外柔和。他看得很认真,眉头微蹙,嘴里还小声地念着什么。
我听不懂他念的词,只觉得那声音温温柔柔的,像山涧的流水。就在这时,
他好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门口看来。我吓得赶紧缩到门后,心怦怦直跳。
"是谁在外面?"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过了一会儿,
没听到动静,我又偷偷从门缝里看了看。他已经低下头,继续看书了。我松了口气,
正准备离开,却看见他站起身,走到庙门口,推开了门。我吓得转身就跑,却因为紧张,
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树。他 "噗嗤" 一声笑了出来。我回过头,
看见他正站在门口看着我,眼里没有恶意,只有温和的笑意。"小狐狸," 他说,
"你是不是饿了?"我愣愣地看着他,没敢动。他转身回了庙,不一会儿,
手里拿着片新鲜的荷叶走了出来。荷叶里盛着几颗刚摘的野莓,红得像玛瑙。
他把荷叶递到我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荷叶,上面的水珠里映着我的影子,小小的,
白白的,像团会动的雪。"这些给你吃。" 他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声音温温柔柔的,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抵不住野莓的诱惑,叼走了荷叶。
他没追,就站在原地看着我,背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从那以后,
我就常常偷偷跑到破庙附近。我知道他姓苏,大家都叫他苏公子。他是来这里赶考的,
因为盘缠不够,才住在这破庙里。他屋里的烛火总到三更才灭。我常常蜷在他脚边,
听他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看月光顺着他侧脸的轮廓淌下来,
在书页上积成一小滩银辉。"阿雪," 他摸我尾巴时总这么叫我,指尖带着砚台的凉意,
"等我考取功名,就带你去看江南的水。那里的水是绿的,像翡翠,比山里的泉水还清亮。
那里还有好多好多好看的花,一年四季都开不败。"我不懂什么是功名,
也不知道江南在哪里。但我喜欢他叫我 "阿雪",喜欢他指尖的凉意,
喜欢他说话时眼里的光。我觉得,只要能一直这样待在他身边,就很幸福了。
4多利知道我总往破庙跑,气得差点把我叼回狐狸洞关起来。"阿雪,你是不是傻?
" 他把我摁在青石崖上,低吼道,"人间男子没一个好东西!他们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表面对你好,其实是想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可苏公子不一样," 我不服气地反驳,
"他对我可好了,还叫我阿雪,说要带我去江南看水呢。""那都是骗你的!
" 多利气得耳后的月牙疤都在抽动,"他就是看中了你的白毛,想等你对他放下戒心,
就把你抓起来剥皮!"我不信多利的话。苏公子那么温柔,那么好看,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
我爹是只游方青狐,生前留下一枚刻着松针纹样的骨哨。娘亲说这哨子能唤来山林精怪,
危急时可保命。我总把骨哨藏在狐皮里,贴着断尾处的新肉,像揣着半个父亲的影子。
有次我在苏公子研墨时,偷偷把骨哨放在他书案上。他拿起哨子端详,指尖划过松针纹路,
忽然说:"我幼时在山里迷路,曾遇见过一只青狐,也带着这样的哨子,它引我走出了迷雾。
"我当时心头一颤,以为是缘分,傻乎乎地用鼻尖蹭他的手背,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呼噜声。
现在想来,那时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根本不是怀念,而是算计 —— 后来我才知道,
那只青狐正是被他父亲所杀,他认得哨子,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世,所谓 "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