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便利店门口的遮阳棚上。周慕雨站在屋檐下，
点燃了今晚的第三支烟。烟草的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却怎么也压不下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抬手看了看表——凌晨一点十五分。这个时间，这座城市的大多数人都已沉入梦乡，
只有像他这样的失眠症患者，才会在这种鬼天气里跑出来买烟。"先生，您的找零。
"收银员隔着柜台递来几枚硬币。周慕雨点点头，随手将零钱塞进裤兜。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玻璃门被猛地推开，一阵冷风夹杂着雨丝灌了进来。"抱歉，
借过一下。"这个声音像一道闪电劈进周慕雨的脑海。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猛地转身，差点撞上刚进门的女人。女人被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抬起头来。
湿漉漉的刘海贴在额前，水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眼睛——那双周慕雨曾在无数个夜晚梦见的眼睛——正疑惑地望着他。"苏晚晴？
"周慕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女人皱了皱眉，
眼神中的陌生感像一把刀刺进周慕雨的胸口。"我们认识吗？
"周慕雨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五年。整整五年没见，他曾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
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开场白。"我是周慕雨。"他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眼睛死死盯着她的脸，试图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我们...我们是大学同学。
"苏晚晴的表情松动了一些，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啊，是吗？抱歉，
我记性不太好。你也住这附近？"周慕雨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们一起度过的四年大学时光，不记得毕业后的那一年同居生活，
不记得他们是如何在第五年分道扬镳。"嗯，就住在前面那个小区。"他机械地回答，
指了指远处模糊的楼群。"真巧，我也是。"苏晚晴笑了笑，从他身边擦过走向货架，
"那...回见？"周慕雨站在原地，看着她拿起一包饼干和一瓶矿泉水走向收银台。
她的动作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她瘦了，曾经圆润的脸颊现在棱角分明；她留长了头发，
不再是那个总是扎着马尾的姑娘；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长期睡眠不足的痕迹。
最让他心痛的是，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真正的陌生人。雨下得更大了。
周慕雨站在便利店门口，看着苏晚晴撑开一把蓝色格子伞走进雨幕。
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回家，但他的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跟了上去。他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
看着她穿过两条马路，拐进一栋老式公寓楼。楼道里的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声亮起，
周慕雨站在楼下，看着那盏灯一层一层亮到五楼，然后熄灭。502。他记得这个门牌号。
五年前分手时，他曾无数次站在这个门口，祈求她的原谅。而现在，
他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这里。周慕雨在雨中站了不知多久，直到全身湿透，
才慢慢转身离开。回到家，他机械地冲了个热水澡，然后坐在床边，
盯着墙上那幅一直没取下来的照片——大学毕业旅行时，他们在海边拍的合影。
照片里的苏晚晴笑得那么灿烂，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靠在他肩头。
他伸手轻轻抚过照片上她的脸，胸口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你不记得我了..."这句话像咒语一样在他脑海中回荡。第二天一早，
周慕雨顶着两个黑眼圈敲响了502的门。他告诉自己只是来确认一下，
也许昨晚只是光线太暗，也许她只是没认出他来...门开了。苏晚晴穿着居家服，
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看到他的瞬间明显愣了一下："你是...昨晚那个？""周慕雨。
"他强迫自己微笑，"我想我们可能有些误会。能谈谈吗？"苏晚晴犹豫了一下，
侧身让他进门。公寓的布局和五年前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家具换了几件。
周慕雨的视线立刻被客厅墙上的照片墙吸引——那里挂满了他们大学时期的合影。
"要喝点什么吗？"苏晚晴问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那些是我大学时的照片。
你说我们是同学，那你应该也在里面吧？"周慕雨走近那面墙，心脏狂跳。
照片里的他们肩并肩站在樱花树下，在图书馆前比着剪刀手，
在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每一张都记录着他们曾经有多么幸福。"这张，
"他指着最中间的那张，"是我们确定关系那天拍的。你穿着蓝色连衣裙，
我说你像一朵勿忘我。"苏晚晴困惑地看着照片，又看看他："奇怪，
我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你是说...我们曾经...""交往过。四年。
"周慕雨深吸一口气，"毕业后还同居了一年。"苏晚晴的脸色变了，
她后退几步坐到沙发上："这不可能。如果我曾经和你...那么亲密，
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周慕雨在她对面坐下，注意到茶几上放着一本病历。
封面上"逆行性遗忘症"几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你生病了？"他轻声问。
苏晚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苦笑了一下："看来瞒不过你。是的，一年前开始的。
先是记不住最近发生的事，
然后慢慢连几年前的事情也开始模糊...医生说这是一种罕见的记忆障碍。
""所以你记得大学的事，但不记得毕业后？""差不多。
我的记忆停留在大学毕业前几个月。"她揉了揉太阳穴，"最奇怪的是，
医生说我失去的不仅仅是时间线上的记忆，还有与之相关的情感记忆。
比如..."她指了指照片墙，"我能认出照片里的场景，但完全不记得当时的感觉。
"周慕雨感到一阵眩晕。这意味着她不仅忘记了他们的爱情，连爱过他的感觉也一并消失了。
五年的感情，就这样被疾病从她脑海中抹去，干净得仿佛从未存在过。
"我们...为什么分手？"苏晚晴突然问道。周慕雨握紧了拳头。
真正的答案太残忍了——因为他无法接受她工作越来越忙，因为他幼稚的嫉妒和无端的猜疑，
因为他那该死的自尊心不肯先低头道歉..."是我的错。"他最终只说出这四个字。
苏晚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种令他心碎的陌生感："你知道吗，
虽然我不记得你，但看到这些照片...我总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周慕雨再也控制不住，
眼泪夺眶而出。他急忙低下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崩溃的样子。"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苏晚晴递来一张纸巾，"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受。"他接过纸巾，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
那一瞬间的触感像电流般穿过全身，唤起无数回忆——这双手曾为他煮过醒酒汤，
曾在他发烧时整夜握着他的手，
曾在分手那天颤抖着收拾行李..."我能...我能偶尔来看看你吗？"周慕雨抬起头，
声音嘶哑，"就当是...老同学叙旧。"苏晚晴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接下来的几周，周慕雨几乎每天都来。有时候带些水果，有时候是一本书，
有时候只是来坐坐。他小心翼翼地避开过去的话题，假装他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但每次看到她对着照片墙发呆的样子，他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次。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他提议去他们大学时常去的那家咖啡馆。"你确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苏晚晴有些担忧，
"我最近...有时候会突然忘记自己在哪。""没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慕雨轻声说。咖啡馆还在老地方，甚至连装潢都没怎么变。老板认出了他们，
热情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还是老样子？一杯美式一杯焦糖玛奇朵？
"苏晚晴惊讶地看着周慕雨："我们以前常来？""每周五下午。"周慕雨微笑，
"你总是坐在那个角落的位置写论文。"他们点了和以前一样的咖啡。
当焦糖玛奇朵放到苏晚晴面前时，她突然愣住了，手指轻轻抚过杯沿。"怎么了？
"周慕雨问。"这个动作...我感觉自己做过无数次。"她抬起头，
眼中闪烁着困惑的光芒，"就像肌肉记忆一样。"周慕雨的心跳加速了："这说明有些东西，
即使记忆消失了，身体也会记得。"苏晚晴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咖啡，
然后做了一个让周慕雨心脏停跳的动作——她无意识地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你刚才..."他声音发抖。"嗯？""没什么。
"周慕雨摇摇头，掩饰住内心的激动。回程的地铁上，苏晚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周慕雨，
我有点害怕。""怎么了？""我...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从咖啡馆到这里的了。
"她的眼中充满恐慌，"中间有一段完全是空白。"周慕雨轻轻握住她的手："别怕，
只是短暂性的。我在这儿呢。"苏晚晴紧紧抓着他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周慕雨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这就是她每天面对的生活——记忆像沙漏中的沙子，
一点点流失，无法阻止。那天之后，苏晚晴的情况似乎恶化了。有时候周慕雨早上来，
她已经不记得昨天见过他；有时候正说着话，她会突然停下来，
困惑地问"我们刚才在聊什么"。但奇怪的是，她从未忘记过那面照片墙。每当记忆混乱时，
她就会站在那些照片前，
遍确认"这是我们""那是大二那年""这是毕业旅行"..."为什么只有这些记忆还在？
"有一天她问周慕雨。"因为..."周慕雨看着照片里年轻的自己搂着笑容灿烂的她，
喉咙发紧，"因为这些对你来说很重要。"苏晚晴摇摇头："不，不只是重要那么简单。
我能感觉到...这些记忆被什么东西保护着。就像..."她皱眉思索，
"就像有人刻意把它们固定在那里一样。"周慕雨别过脸去，不敢让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水。
他想起分手前那段时间，苏晚晴已经开始出现记忆问题。那时候她总是把钥匙放错地方，
忘记约会时间，甚至有一次迷路在熟悉的街区。但他只当是她工作太累，
从没想过会是疾病的征兆。如果当时他多关心一点，
如果他没有因为那些愚蠢的争吵提出分手，如果他陪她去看医生...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在哭吗？"苏晚晴轻声问。周慕雨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有，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那天晚上，他翻出手机里所有他们的合照，一张一张地看。从大学入学到毕业工作，
上千个日日夜夜，数不清的甜蜜瞬间。而现在，这些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了。第二天，
周慕雨带苏晚晴去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市郊的植物园。四月的樱花正开得绚烂，
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舞，美得不真实。"这里..."苏晚晴站在樱花树下，
仰头看着纷飞的花瓣，"我好像梦到过这个地方。"周慕雨站在她身后，
克制着想要拥抱她的冲动："不是梦。大二那年春天，我们在这里第一次约会。
你穿着蓝色连衣裙，戴着一顶草帽。"苏晚晴转过身，
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清明："然后你...你偷偷亲了我，就在这棵树下。
"周慕雨震惊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但下一秒，
那丝清明就被困惑取代："我...我刚才说了什么？""没什么。"周慕雨强忍失望，
"我们继续走走吧。"他们在植物园里逛了一整天。周慕雨耐心地给她讲每处景点的故事，
尽管他知道这些记忆可能明天就会从她脑海中消失。傍晚时分，苏晚晴突然停下脚步。
"周慕雨，我有个问题。"她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周慕雨愣住了。
有千万种答案在他心中翻腾——因为我爱你，因为我亏欠你，
因为我无法忍受你忘记我们曾经拥有的一切..."因为..."他最终说，
"因为看到你快乐，我就快乐。"苏晚晴笑了，那个笑容让周慕雨想起了他们初遇时的样子。
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谢谢你。"这个突如其来的吻让周慕雨浑身僵硬。
太熟悉了——这是她以前表达感谢的方式，一个小小的、亲昵的习惯。"你以前也经常这样。
"他声音沙哑。"是吗？"苏晚晴歪着头，"感觉挺自然的。"回程的公交车上，
苏晚晴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周慕雨轻轻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凝视着她安静的睡颜。在这一刻，
他做了一个决定。第二天，他带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来到苏晚晴家。"这是什么？
"她好奇地问。"日记。"周慕雨翻开第一页，"从我们认识那天开始，到分手前一天。
我想...也许这对你恢复记忆有帮助。"苏晚晴接过笔记本，慢慢翻看着。
周慕雨坐在一旁，紧张地观察她的反应。那些文字记录了他们所有的第一次——第一次牵手，
第一次吵架，第一次一起过生日...每一个细节都鲜活如初。翻到某一页时，
苏晚晴突然停住了。周慕雨凑过去看，发现那是他记录他们第一次做爱的页面。
他的脸一下子红了："抱歉，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不是因为这个。
"苏晚晴抬起头，眼中含泪，"我...我好像记得这个。那天晚上下着雨，
我们因为没带伞跑回宿舍，全身都湿透了..."周慕雨屏住呼吸："然后呢？
""然后...你借了室友的吹风机给我吹头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穿着你的T恤，
太大了，一直滑到肩膀..."周慕雨激动地抓住她的手："对！就是这样！
你还记得之后发生了什么吗？"苏晚晴皱起眉头，努力回想着。突然，
她的表情变得痛苦："头...好痛...""别想了，别勉强自己。"周慕雨急忙抱住她，
"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苏晚晴在他怀里颤抖着，
泪水打湿了他的衬衫："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为什么我连爱过谁都不记得了？"周慕雨紧紧抱着她，心如刀割。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直接承认他们曾经相爱的事实。"没关系，"他轻声安慰，
"我会帮你记住。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帮你记住。"那天之后，
苏晚晴的记忆似乎有了些好转。她能记起一些零散的片段，虽然大多不连贯，
但至少证明那些记忆没有完全消失。周慕雨开始每天给她读日记，
带她去更多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不厌其烦地讲述他们的故事。然而，好景不长。
五月初的一个早晨，周慕雨照常来敲门，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女人。"你是？
"女人警惕地看着他。"我找苏晚晴。"周慕雨困惑地说，"她住这里。
"女人的表情变了："你是她朋友？我是她姐姐，苏晨曦。晚晴她...昨天病情突然恶化，
住院了。"周慕雨如坠冰窟。他跟着苏晨曦赶到医院，看到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的苏晚晴时，
几乎站不稳。"医生说是记忆中枢大面积损伤。"苏晨曦红着眼睛说，
"她现在连大学时期的事都开始忘记了。"周慕雨颤抖着走到床边，轻轻握住苏晚晴的手。
她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茫然地看着他。"你是谁？"她虚弱地问。这一刻，
周慕雨感到自己心脏被生生撕裂。她不仅忘记了他们的爱情，现在连他是谁都忘了。
"我是..."他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苏晨曦在一旁小声解释："她现在的记忆大概退回到高中了。"周慕雨点点头，
强忍泪水："我是...你大学同学。听说你生病了，来看看你。
"苏晚晴礼貌地笑了笑："谢谢你。不过我好像不记得你了，抱歉。""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