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仙台的风跟刀子似的。我叫阿瑶。天界最末等的杂役。太子踹开柴房门那天。
说要收我当侍妾。我以为是从泥里爬进金窝。后来才知道。那是从泥坑跳进火坑。他高兴了。
就把我架在腿上喂酒。不高兴了。寒冬腊月把冰水浇我身上。说看我冻得发抖的样子很有趣。
有次他跟别的仙官赌钱。赌输了就扒我衣裳让下人们看。说贱婢的身子值不了几个钱。
我蜷在地上咬着牙。他蹲下来捏我下巴。眼神里的嫌恶比鞭子还疼。老天帝更不是东西。
那天他突然闯进偏殿。指着空荡荡的宝盒。说我偷了镇殿之宝定魂珠。我跪在地上磕头。
额头磕出红印子。说我没偷。他一脚踹翻旁边的香炉。灰烬扬了我满脸。偷没偷不重要。
重要的是太子想要你死。我瞅向太子。他就站在殿门口。垂着眼皮。
好像地上跪着的不是跟了他三年的人。是块碍眼的石头。老天帝又说。
要么认了罪去刑房受罚。要么。自己去诛仙台了断。我笑了。原来这对父子。
连让我死得体面些都不肯。太子终于抬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比诛仙台的风还冷。
我突然想起刚入东宫时。他喝醉了。攥着我的手说过一句胡话。他说阿瑶你别怕。有我在。
现在想想。真是比狗屎还臭。我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太子面前。他往后缩了半步。
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我没说话。转身就往诛仙台走。路上的仙娥仙官都躲着我。
跟躲瘟疫似的。也是。一个将死的贱婢。谁愿意沾上边。诛仙台边的云都是黑的。
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雾。听说跳下去的魂魄会被罡风撕成碎片。永世不得超生。挺好。
我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块捡来的破玉佩。是当年在御花园角落捡的。
上面刻着模糊的凤凰纹。当时觉得好看。就一直戴着。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太子。
他喊我阿瑶。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我没回头。纵身跳了下去。风灌进嘴里。
耳朵里全是嗡嗡声。骨头缝都在疼。像是要散架。就在我以为要彻底碎成渣的时候。
胸口突然烧起来。那块破玉佩烫得像揣了团火。然后。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
闻见的是乱葬岗的臭气味儿。我没死。躺在一堆枯枝败叶里。身上的伤都长好了。
就是嗓子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爬起来。走了三天三夜才到镇上。
用身上最后一点碎银租了间破屋。又捡了个豁口的瓦罐。支起个糖人摊。日子过得紧巴。
但没人打我骂我。也没人用那种嫌恶的眼神看我。我每天捏糖人。从鸡叫捏到月上树梢。
手心磨出茧子。心里却踏实。直到第七个月头上。隔壁卖菜的张大娘跟我闲聊。
说她那远房表舅在天界当差。听说天界那位太子疯了。我捏糖人的手顿了一下。她接着说。
说太子把东宫所有宫女的头发都剪成我的样子。还天天跪在诛仙台边。抱着块石头喊阿瑶。
喊得嗓子都哑了。我没说话。把刚捏好的糖人扔进糖稀锅。糖人化在滚烫的糖稀里。
像我那天碎在风里的心。张大娘又说。不光太子疯了。连老天帝都不对劲。
天天抱着块破帕子哭。说什么早知道就不藏定魂珠了。我听得心里发堵。
端起旁边的凉水猛灌了一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浇不灭心里的火。
他们凭什么疯?凭什么?太子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给糖人捏尾巴。阳光正好落在他脚边。
那双龙靴沾着泥。还有几根干草。一看就是从诛仙台一路疯跑下来的。他就那么站着。
不说话。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手。我捏一下糖人。他眼珠子就跟着动一下。
像庙里供的泥菩萨。就是眼神太活。活的像要把我吞下去。“阿瑶。”他突然开口。
声音哑得像是被石头磨过。我手里的糖稀“啪嗒”掉在铁板上。烫出个丑丑的印子。
周围买糖人的小孩吓得躲到大人身后。我抄起旁边的擀面杖。指着他骂。滚。他没滚。
反而往前挪了半步。傻笑起来。嘴角的泥都裂开了。“阿瑶骂我了。
”“阿瑶以前也这么骂我。”“骂得好。”我一擀面杖打在他背上。
木头棍子震得我手心发麻。他闷哼一声。愣是没躲。反而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
“还要打吗?”“阿瑶气没消的话。”“再打几下也行。”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我脸上烧得慌。抓起摊子上的糖稀罐子就往他身上泼。
黏糊糊的糖稀顺着他破烂的龙袍往下滴。他还是笑。笑得像个傻子。“甜的。
”“阿瑶做的都是甜的。”那天起。他就赖在我摊子旁边不走了。我摆摊他就蹲在旁边看。
我收摊他就跟在我身后。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像条甩不掉的野狗。
街坊邻居都以为他是从哪个疯人院跑出来的。有人可怜我。劝我报官。我只能苦笑。
谁管得了天界的太子。更糟的是。没过几天。老天帝也找来了。他换了身青布衣裳。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就是鬓角白了一大片。看着倒像个普通的老头。
他没像太子那样疯疯癫癫。就是站在街口。远远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
我假装没看见。捏我的糖人。可手就是抖个不停。傍晚收摊的时候。他突然走过来。
往我钱匣子里塞了个沉甸甸的东西。我低头一看。是根金条。黄澄澄的。晃得人眼晕。
我抓起来就往他脸上砸。金条掉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老东西。”“你的钱脏。
”“别污了我的摊子。”他没躲。金条擦着他的耳朵飞过去。划出道血口子。他摸了摸耳朵。
看着地上的金条。突然蹲下去。双手抱住头。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知道错了阿瑶。
”“定魂珠是我藏的。”“我就是想逼你认个错。”“你怎么就真跳了呢?
”“你怎么敢……”他哭得像个被抢了糖的小孩。路过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
我抓起扫帚就赶他。“滚远点哭。”“别在这儿碍眼。”他还真就抱着金条。
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走几步就蹲下来哭一会儿。哭够了再往前走。那背影看着挺可怜。
我心里却像堵了块冰。半点暖不起来。从那天起。这对父子就跟阴魂不散似的。
太子天天蹲在我摊子旁边。有时候捡捡地上的糖渣子往嘴里塞。被我看见打他手。
他就咧开嘴笑。说甜。老天帝则隔三差五地来。有时带些绫罗绸缎。被我扔进灶膛烧了。
他就蹲在灶边看火苗。边看边叹气。说阿瑶以前最喜欢这些料子。
有回镇上的王二麻子带着几个地痞来闹事。说我占了他的地盘。伸手就要掀我的摊子。
我正想抄家伙。一直傻坐着的太子突然站了起来。他没说话。眼神黑沉沉的。
像结了冰的湖面。王二麻子还在骂骂咧咧。下一秒。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
他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了下去。地痞们吓得尖叫。太子甩了甩手。
好像只是捏碎了块糖。转头看向我时。眼神又变回那副痴傻模样。“阿瑶别怕。
”“他们欺负你。”“我帮你打跑了。”我看着地上打滚的王二麻子。后背直冒冷汗。
这哪里是疯了。这分明是披着疯皮的恶鬼。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第二天一早。
王二麻子一家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他们半夜被几个黑衣人拖走了。我去找老天帝。
他正在我摊对面的茶馆喝茶。看见我进来。赶紧笑着招呼。“阿瑶要喝什么?
”“我让他们泡最好的雨前龙井。”“王二麻子呢?”我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脸上的笑僵了一下。端茶杯的手顿了顿。“谁?”“哦你说那地痞啊。
”“听说他们自己卷了铺盖跑了。”“许是怕被你报复吧。”我冷笑。“是吗?
”“我怎么听说。”“是你派人把他们弄走的。”他放下茶杯。突然抓住我的手腕。
力气大得像铁钳。“阿瑶。”“我只是不想有人再惹你生气。”“我知道错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他的指甲掐进我肉里。疼得我想骂娘。可看着他眼里的慌乱。
我突然想起那块捡来的玉佩。想起先皇后坠崖的传闻。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两步。
“你们到底在怕什么?”老天帝的脸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这时太子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捧着个脏兮兮的罐子。“阿瑶你看。”“我给你带了琼浆。
”“用这个洗糖人锅。”“洗得干净。”他掀开罐子。里面的液体泛着淡淡的金光。
确实是天界的琼浆。我看着他傻乎乎的笑脸。又看了看脸色惨白的老天帝。
心里的疑团越来越大。这对父子的疯。太假了。假得像戏台子上的戏。
我摸了摸胸口的半块玉佩。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了几分。先皇后的坠崖。我的玉佩。
他们的疯癫。这一切。肯定藏着我不知道的事。我看着太子手里的琼浆。突然笑了。
“这东西不错。”“给我吧。”太子眼睛一亮。赶紧把罐子递过来。生怕我反悔。
老天帝想说什么。被我一眼瞪了回去。我接过罐子。转身走出茶馆。阳光刺眼。
我低头看着罐子里的琼浆。他们越是演戏。我越是要看看。这戏台子下面。
到底埋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回到摊子前。我把琼浆倒进糖稀锅里。
金色的液体遇热起了泡泡。散发出奇异的香味。太子蹲在旁边。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阿瑶喜欢吗?”“我以后天天给你带。”我没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们不是疯了。
他们是怕了。怕我想起过去。怕我知道真相。那真相。一定就藏在这块玉佩里。
藏在先皇后坠崖的秘密里。我必须查清楚。不管他们是真疯还是假疯。这笔账。
我迟早要跟他们算清楚。我让太子带我去他说的“藏着宝贝的地方”时。
他眼睛亮得像淬了金。拉着我的手就往镇外跑。跑起来的速度哪像个疯子。
比天界最快的流云兽还快。穿过一片迷雾。眼前突然出现座宫殿。红墙斑驳。
琉璃瓦掉了大半。看着比我住的破屋还寒酸。“这是……”“母后以前住的地方。
”太子的声音突然不痴傻了。带着点我从没听过的温柔。他推开门。灰尘在光柱里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