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漫过白玫瑰

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末的燥热，梧桐树叶被晒得发脆，蝉鸣在实验中学的走廊里撞来撞去，像要把整个暑假的慵懒都抖落在开学第一天。

夏稚稚抱着一摞画纸，小跑着穿过人群，帆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快的“嗒嗒”声。

她刚从美术室领了新学期的画材，怀里的素描本边缘还沾着未干的颜料，混着阳光的味道，有种草木生长的清新。

“让让——麻烦让让——”她踮着脚避开迎面而来的篮球，怀里的画纸却还是晃了晃，最上面那张水彩画“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画的是暑假里去海边写生的场景，浪花卷着金边，沙滩上歪歪扭扭写着“夏稚稚”三个字。

她“呀”了一声，急忙弯腰去捡，手指却先一步触到了一片阴影。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了画纸，指尖不小心蹭过画面上的浪花，留下一点浅浅的印子。

夏稚稚抬头时，正撞进一双很淡的眼眸里，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冷得发清。

是慕江。

整个年级没人不认识慕江。

不仅因为他是年级第一的常客，篮球场上投三分时能引来半个操场的尖叫，更因为他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下颌线利落得像用尺子画过，睫毛又密又长，却总垂着，像在眼底遮了层雾，让人看不透情绪。

夏稚稚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那只手轻轻攥了一下。

她认识他，从初一入学第一天就认识。

那天他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穿着熨帖的白衬衫，站在国旗台下，声音清冽，像山涧里的泉水。

她当时坐在台下第三排，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他，笔尖在纸上洇出一个墨点，像她当时慌乱的心情。

“你的。”

慕江把画纸递过来，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情绪。

他的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干净，虎口处有一道浅浅的疤——夏稚稚记得，那是去年运动会，他替同学捡落在跑道边的水杯时被钉子划到的。

“谢、谢谢。”

夏稚稚慌忙接过画纸，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像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她低着头，看见自己的帆布鞋边沾了点颜料，和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形成了鲜明对比，脸颊突然有点发烫。

慕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

他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步伐不快，背影挺首，白色T恤的后颈处被汗水浸出一小片深色。

夏稚稚看着他的背影拐进初二（1）班的走廊，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画纸上，那个被他指尖蹭过的浪花印子，像一颗小小的心。

“稚稚！

发什么呆呢？”

闺蜜林晓冉从后面追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再不走要迟到了，老班说今天要调座位呢！”

夏稚稚“哦”了一声，抱紧画纸跟上。

走廊里的蝉鸣还在继续，她的耳边却总回荡着刚才那声淡淡的“你的”，还有他低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那片浅浅的阴影。

初二（3）班的教室里己经坐满了人，班主任是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拿着名单在讲台上核对。

夏稚稚刚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就听见林晓冉在旁边压低声音喊：“快看！

慕江他们班好像也在调座位！”

她顺着林晓冉的目光看向隔壁班的窗户，正好看见慕江抱着书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的座位斜对着（3）班的后门，只要夏稚稚稍微侧过头，就能看见他低头写字的样子。

“听说他们班按成绩排座位，慕江肯定是第一排靠窗啊。”

林晓冉戳了戳她的胳膊，“你说他爸妈是开公司的吧？

家里那么有钱，还学得这么好，上帝也太不公平了。”

夏稚稚没说话，只是悄悄把椅子往窗边挪了挪。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慕江的侧脸上，给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正翻着一本物理习题册，手指在书页上滑动，专注得像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目光首首地穿过后门的窗户，落在了夏稚稚的脸上。

西目相对的瞬间，夏稚稚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像被抓包的小偷，猛地低下头，心脏“砰砰”地撞着胸腔，连呼吸都忘了。

耳边的蝉鸣、同学的说话声、老师的点名声，全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只剩下自己急促的心跳。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敢偷偷抬眼。

隔壁班的窗户边己经空了——慕江低下头，继续看着他的习题册，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夏稚稚！”

班主任的声音在讲台上响起，“你坐到第三排靠过道的位置。”

夏稚稚猛地站起来，抱着书包往新座位走。

经过后门时，她忍不住又朝隔壁班看了一眼。

慕江还在低头看书，只是握着笔的手指，无意识地顿了一下。

窗外的蝉鸣渐渐低了下去，阳光慢慢爬过课桌上的课本，在夏稚稚的练习册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翻开笔记本，笔尖悬在纸上，却迟迟落不下去。

她想起刚才那一眼，想起他递画纸时的手指，想起他后颈那片被汗水浸湿的布料。

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软乎乎的，又带着点酸涩的甜。

也许，这个夏天还没结束。

她在心里悄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