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愧是戚总啊，这种棘手的项目到您手里竟也能办得如此妥帖。过奖过奖，
您的项目我听说了，如果能把这笔大生意吃下来，相信您的公司可以更上一层楼。
杯壁互相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两个穿西装的男人相视一笑，
杯中纯净透明的酒液顺着戚刻手腕的扭动沿着杯壁转了几圈，又被他一口喝下肚。
那股灼烧感立刻顺着胃部神经传上大脑皮层，作用于脸上将戚刻的脸蒸得通红滚烫。
戚刻捂住杯口，拒绝男人继续给他倒酒，又在男人的脸上出现不悦之前，
赔笑道：抱歉钱总，戚某公司里还有些要紧事情，恕我无法奉陪。等下次，
下次戚某带着计划书来，陪您喝个够。原本钱总脸上的笑容因为戚刻的拒绝垮下，
又因为他的话变得更加真挚：无事无事，戚总的公司蒸蒸日上，
想必您现在是日理万机之人，是我耽误了您的时间才对。
拒绝钱总叫人开车送他一路的客套话，戚刻脱下身上修身但是刻板的西装，
食指勾在领带上将领带扯得松了一点，那种被绳索勒着脖子的感觉才一点点消散。果然，
即便穿了许多次，他还是无法习惯穿西装的感觉，那会让他觉得最真实的自己被紧紧束缚，
沉沦在商场的觥筹交错中无法挣脱。值得庆幸，商务酒店附近总会停着几辆出租车，
或许是司机瞄准了商机，专门候在这里等待有钱客人的乘坐。也确实是这样，
毕竟有钱人不是住市区中心就是住郊区别墅，无论哪一个都够他们大赚一笔。
今晚的灌酒也好，出租车司机们的算计也罢，
都不过是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们为了挣钱想出的一个又一个办法。
戚刻自己也是这些人的一份子，但是今晚，
典雅的装饰、桌上昂贵精致的摆盘、堆得高高的灌入香槟的酒塔、以及那些令人厌烦的算计，
戚刻想把这些东西统统抛在脑后，想去一个安静、平和，看不见利益、找不到虚伪的地方，
暂时摆脱这令人疲倦的一切。于是他敲响出租车的车窗，问：星河第一中学，
现在能跑这一趟吗？不同于商业精英的光鲜亮丽，这个司机脸上满是久经岁月打磨的风霜，
脸被晒成了古铜色，眼角细密的皱纹无声诉说着劳累疲倦。司机搓着衣角，
看上去紧张又不敢置信，像是被一块从天而降的大饼砸晕了。戚刻皱眉，
他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司机这才回神，连忙回答：当然，当然能。他的声音沙哑，
说话时痰在喉咙中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像是长时间没喝水导致的。
可这不在戚刻关心的范围内。他打开车后门，热浪迎面而来扑了他满脸，
夹杂着浓浓的尘土和汗酸味儿。空调的凉风？那是一点儿没有。
司机借着灯光看见戚刻紧皱的眉头和额角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才想起来他没开空调也没开换气。司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灰白，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自己之前接了两个普通工人的单，
又为了省几块钱空调费才会导致车子里有味道。司机心里懊悔死了，
从这里跑到星河第一中学少说七八十，更别提出租车晚上的费用比白天高一两块，
结果他就因为要省那几块钱空调费错过了这么好的单子。司机在车里本来就热得满头大汗，
焦躁与后悔更是令他的汗水不受控制地从毛孔里钻出。莫名的，
戚刻注视着男人难看又狼狈的模样，内心升起一股怜悯之情，
不知是怜悯这个为了生计低下头颅的人，
还是怜悯曾经差一点因为霸凌遭受挫折成为这个男人的自己。算了。他在内心轻叹一声，
反正他自己也不想拖着疲倦的身子再去别处找一辆出租车了，就这样吧。戚刻又敲了敲车门，
说：麻烦打开空调，窗户先别关了，通通风。司机见戚刻还愿意坐他的车，
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他连忙把窗户开到最大，空调更是不要钱一般地吹着，
好在味道散得快。看后座上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好似睡着的模样，
司机这才放松紧绷的身躯，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戚刻睡着了。
醒醒~再不起来你可要迟到了哦。女孩活泼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
鼻子被人恶作剧般捏住，无法呼吸的他被那股微弱的窒息感和迟到的恐慌惊醒，
下意识翻身坐起。他睁开眼睛，梳着高马尾的女生正蹲在草丛边笑着看他，
她的一只手往回缩了缩，试图让戚刻忽视她刚刚捏住他鼻子这个事实。
戚刻脸上露出无奈的神情，他拨开秦星往的手，道：这里明明是学校组织春游的地点，
哪来的迟到一说？再睡下去你就要在草坪上露宿了，没有及时回到帐篷，
怎么不算迟到呢？当然，如果你想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话当我没说。秦星往耸耸肩，
盘腿坐在戚刻旁边，她抬头望着天上一眨一眨的星星，戚刻扭头看着她。是错觉吗？
戚刻觉得秦星往看星星的眼睛里带着浓厚的哀伤，化不开的忧愁。真是奇怪，
他认识的秦星往学姐明明是一个如同小太阳一般，锲而不舍地发光发热照亮周围的人，
怎么会如此悲伤呢？秦学姐，你还好吗？犹豫片刻，戚刻小心翼翼地问。啊……没事。
秦星往似乎没听见戚刻叫她，戚刻又喊了好几遍她才突然回神，
秦星往的脸上立刻挂上了温柔的笑，她轻声细语地说：抱歉啊戚刻，我刚刚走神了。
没事……草坪又安静下来，戚刻忍不住往秦星往的脸上瞟，她今天太反常了，
平日里若是戚刻这么频繁盯着她看早就被发现了，说不定还要被反过来捉弄一顿，
可是今天秦星往安静得不像她。戚刻还记着他与秦星往第一次相见。
那是上一年学校组织的秋游，彼时戚刻是高一遭到排挤的新生，
秦星往是高二温柔漂亮的学姐。按道理他们是无论如何也凑不到一起的。戚刻并不合群，
在这新的班级里他是众人排挤的对象。不同于其他学生从初中部直升入高中，
戚刻是考进来的。对这个直升上来的班级而言他是外来者，
更何况他这个外来者挤走了这个班级最受欢迎的男生。班级里没有人去欺凌他，
但是不约而同的孤立何尝不是一种欺凌？班级里无人关注他的去向，
也无人愿意与他在一个组里。即便迫于老师的要求被安排进某一个小组，
那个组里的人也会不约而同地忽视戚刻。时间久了，戚刻总是独来独往，
直到秋游的最后一个夜晚，他与她在命运的安排下的相遇。再一次遭到忽视，
沿着河流散步的戚刻仰望着星空，回想起这些时日遭受的冷暴力，他的心中悲伤又无力，
不自觉叹出一口气。这声叹息却与另一个声音重叠。戚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叹息声吓了一跳，
一扭头却发现河对岸坐着一个女生。不同于戚刻充满哀愁的叹息声，
女生的叹息是舒适、享受的，或者，称为惬意更加合适。女生也发现了戚刻的存在。
不被发现才奇怪吧？戚刻的手电筒灯光在只有满天繁星的夜晚太晃眼，
男生为了找到另一个叹息声的来源又到处晃手电筒，找到后手电筒的光源直直照在她身上，
刺得她眼睛疼。能把手电筒关了么？晃眼。秦星往不满地说，戚刻愣了一瞬，
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手电筒，却因为慌乱把手电筒的亮度调得更大。
又被晃了一次眼的秦星往捂着眼睛。戚刻见状更为愧疚，
急坏了的他干脆一把捂住手电筒的光，秦星往其实是生气的，
但是被打扰的不满在看见男生手忙脚乱地想要关闭手电筒后如云烟般散去，
内心的愤怒转变为好笑——怎么会有这么傻的男生啊。戚刻总算关掉了手电，他低着头，
如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般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的。
秦星往看不见男生乖巧的模样，但是男生道歉的声音太过乖巧有礼，她起了点坏心思，
秦星往一手托着下巴，抬头看向男生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促狭，说：我知道的，你不是故意，
是有意的，对吧？不然干嘛把手电开那么亮。不是！戚刻听秦星往这么说，
以为她生气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连辩解的话也忘了说，只是呆呆地揉捏着手中的电筒，
不知如何是好。好了，逗你玩呢。秦星往笑着摇摇头。你也是觉得吵才过来的吧，
要坐一会儿吗？被女生的话牵动思绪，想到营地篝火旁那载歌载舞的人群，
戚刻发自内心认同秦星往的话——确实吵闹。尤其是所有人都在欢笑，
只有他一人坐在角落时。戚刻本就不想回去，对面女生发了话，他也就顺势坐在草坪上。
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个好地方，吹拂面庞的风夹杂丝丝凉意，
将水流与泥土的气息送入鼻腔，一呼一吸间嗅到的空气清新湿润，
淙淙的水流声演奏出一曲清缓舒适的音乐，抬头，点缀着夜空的繁星满天，
光芒微弱却无法忽视。这星空漂亮吧？女生得意洋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明明那声音清脆活泼，却像是带了钩子一样挠得他心痒痒。露营时，
我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看星星，流水、草地、轻风、星空，有了这些，露营才有趣味。
戚刻点点头表示认同，又想起女生看不见，干脆应了一声。出乎他意料，
这一声似乎是打开了女生的话匣子，芳草、鲜花、瀑布……各种自然之景从女生的口中说出，
她说想去爬雪山，想去上高原，想去看黄土。戚刻躺在草坪上，嗅着草的芬芳，
听着女生描述对旅游的幻想，竟觉得就这样躺一晚上也不错。女生最后说到了流星。
其实我很想去看看流星雨。但是流星太难得了，气象台之前发布过一个预测，
说是下一次流星雨要到百年之后了。真是的，我能不能活到老都是个问题。
女生的抱怨很可爱，戚刻没忍住轻笑了两声，好在没让她发现。
这种安静舒适的时光属实难得，没有同学之间的排挤，
他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生躺在小河的两岸望着同一片星空，听着女生对未来的规划与憧憬，
听她描述向往的风景，恍惚间，戚刻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无人理会的小可怜，至少，
在河岸的另一侧，有一个人正向自己倾诉美好。可惜，
这段美好到不真实的时光如同手里的沙子，越想抓住，流逝得越快。远处哨声响起，
打破了两人温馨祥和的相处，催促着他们立刻离开，返回吵闹的营地。戚刻心里的酸涩翻涌，
他一点都不想离开，回去后面对的是同学们的忽视，是无人理会的冷暴力，至少，在这里，
会有一个女生愿意跟他诉说心中的期盼，即便，那女生不认识他，即便，
他们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该回去了。女生轻声说，戚刻从她的话里听出遗憾，
遗憾什么呢？被打断的倾诉，被破坏的安适，还是那只能存在于幻想中的流星雨？谁知道呢。
即便心里有百般不愿，戚刻还是要拖着身子从草地上爬起来，回营地。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星空，如同雨水划过窗户留下一道细长雨痕，
漆黑的夜空中划过一道拖着光尾的星星。戚刻愣了一下，是眼花么？不等他思考，
光尾又一次出现。一滴雨水落在地上，掀起倾盆大雨，一颗星星划过天空，牵引流星雨来。
喂！先别走，快点抬头！戚刻有些责怪自己为何不问清楚女生的名字，
至少他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连人家的名字都叫不出来。好在周围没有人，于是女生期待许久，
以为一生无法亲眼所见的流星雨映入眼帘。流星雨的规模不大，若非戚刻无意抬头，
这场小小的流星雨甚至不会被人所见。可没关系，
因为想看见它的人已经将这场小小的流星雨刻进心底了。谢谢你。
女生感激的声音跨过小河进入他的耳朵，戚刻揉了揉滚烫的耳廓，
心底埋藏的勇气被突如其来的流星雨牵动着迸发，他大着胆子问：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话刚出口便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对面太安静了，安静到戚刻滚烫的脸颊温度降至常温，
安静到戚刻心底迸发的勇气陷入死寂。是他太冒昧了。戚刻自嘲地想，
他跟她不过是聊了几句的陌生人而已，人家不搭理自己不是很正常么，可为什么，
心里有被仙人掌的刺扎过的疼痛呢？一道不算强的光打在他脸上，手机的屏幕被调到最亮，
中央黑白色的二维码是那么显眼。披着长发的女生笑眯眯地说：你还真是好满足啊，
换成其他男生，不来一个微信 QQ 电话三连哪肯罢休。加个微信，可以吗？可以，
可以！巨大的喜悦冲昏戚刻的头脑，他立刻翻找自己的手机，翻遍全身却只有一个手电筒。
戚刻尴尬地站在原地，欲哭无泪——自己为什么不带手机出来啊。扑哧。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秦星往没忍住笑出声来，戚刻脸上的温度更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