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永宁三年冬，碎琼乱玉，天地皆白。 沈镜鸾踮着脚尖为宗门匾额扫雪，
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玄色发带在风中飘扬，格外醒目。
三年前，她还是金尊玉贵的侯门嫡女,可一场宫变，朱门倾塌，至亲尽殁。
她从贵女沦落成孤女。 师父受外祖母之托将失去双亲的她带回凌枢宗。
三载光阴她已然成为师父的得意弟子。 “阿鸾。”熟悉的嗓音穿透风雪传来，
她心头一跳，蓦然回首。 师父就站在不远处，玄衣覆雪，眉目清寒如旧。可他的手中，
却牵着一个瘦小的身影。那孩子裹在过大的斗篷里，像只淋雨的雏鸟般瑟瑟发抖。
师父解下大氅将他裹住：“这孩子我在山脚陷阱里发现的，差点被野狼叼了去。
快去准备些金疮药和血藤散，他伤势严重，身上没一块好肉了。” 回正殿的路上，
她频频回头。少年走路姿势很奇怪，右腿似乎使不上劲儿，
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更让她揪心的是，大氅偶尔被风吹开时，
能瞥见单薄衣衫下凸出的肋骨。少年抬头，她正对上那双漆黑又空洞的眼睛，惊惶、脆弱。
却又死死咬着唇，不肯泄出一丝呜咽。——就像宫变那夜，铜镜里映出的自己。
紫凌轩里热气氤氲，师父正要替少年更衣，他却突然剧烈挣扎起来，
喉咙里发出幼兽般的呜咽。
沈镜鸾这才注意到他脖颈处隐约露出的烙印——一个已经结痂的"奴"字。“我去煮姜汤！
”她转身就跑，生怕被看见夺眶而出的泪水。 端着汤碗回来时，
师父正给少年后背的鞭伤上药。那些伤痕触目惊心，新伤叠着旧伤，有些已经发白溃烂。
窗外风雪渐歇。师父将凌枢宗的玉牌系在少年腰间：“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凌枢宗的弟子，
就叫，谢无咎。无咎无过，前尘尽销。”。02春寒又起时，沈镜鸾正在潇湘竹苑练剑。
剑光如银蛇游走，她一招一式都练得认真，额头已见汗珠。正收招归鞘时，
一缕软香被寒风裹挟着扑鼻而来，她不用回头便已知来人是谁。
——谢无咎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像是初雪后第一缕穿透松林的阳光，
裹挟着清冽的松木气息，又混着她亲手缝制的安神香包里白芷与冰片的药香。
这味道五年来早已深深刻进她的记忆，在无数个替他包扎伤口的深夜里，
在每次他练剑归来擦肩而过的瞬间。 松木的凛冽中缠绕着一丝温软的药香，
如同这个少年矛盾的本性，表面冷硬如铁，内里却藏着只有她才知晓的柔软。
“师姐的剑法还是这般粗糙，看着就让人着急。”沈镜鸾回头，
那张清俊的脸上带着一贯的冷淡表情。他虽是宗门最小的师弟，可天赋却高得惊人，
入门不过五年，凌枢宗已然无人能与之一战。 “师弟天资卓绝，自然瞧不上我这粗浅功夫。
”她挽了个剑花归鞘，温和朝他笑笑，也不恼怒。谢无咎看着她这副模样，
心头莫名有些烦躁：“呆子，这样下去迟早要吃亏。”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却听见身后传来吃痛声。回头一看，沈镜鸾正捂着手臂，鲜血从指缝间渗出。“怎么了？
”谢无咎快步上前。她蹙眉淡道：“练剑时不小心划到了。
” 随即抓起衣袖想要用袖子擦拭血迹。他皱眉，伸手就要查看伤口，
可手伸到一半又硬生生收回，语气变得更加冷淡：“师姐就是这样毛躁，受伤了活该。
”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沈镜鸾一人在风中。 是夜，沈镜鸾回到竹烟阁，刚推开房门，
就瞧见梳妆台上放着一个淡青色小瓷瓶，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昨日炼制多了，扔了可惜。
”字迹清秀，正是谢无咎的笔迹。她心头一暖，嘴角不禁翘起。这个师弟啊，嘴上说得狠，
心里却比谁都软。翌日，潇湘竹苑内，“多谢师弟的药，伤口已结痂了。
”她故意晃了晃包扎好的手臂。 谢无咎低头摆弄着剑穗，葱白的指尖在玄色流苏间穿梭，
却总也理不顺那纠缠的丝线。晨光透过竹叶间隙，在他微红的耳尖上投下细碎光斑。
“师姐莫要自作多情。”他声音低得几乎融进竹叶沙沙声，
“那药...不过是昨日在回廊捡得的。”指尖一颤，竟将流苏扯出个死结。
沈镜鸾向前半步，发间玉簪的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在他余光里荡出一片莹光。
“可那药瓶底下...”谢无咎突然抬眸，她眼底碎金般的晨光晃得他心头一颤。
慌乱后退时，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整日里胡思乱想...呆子。
”竹风掠过，掀起他袖口暗纹的一角——正是去年生辰时，她赠的料子，沈镜鸾抿嘴一笑，
歪头盯着他羞红的脸。“谁准你这样盯着看的？”谢无咎忽地背过身去，
墨发间露出的后颈已红了一片。“别再跟着我...”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烦死人了。”这话说得毫无信服力，倒像只炸毛的猫儿在虚张声势。话音未落，
他人已疾步离去。 沈镜鸾望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
忽然发现地上静静躺着一枚白玉扣——她俯身拾起，
指尖触到内壁刻着的细小字迹："赠阿鸾"。时间转瞬即逝，
半年后宗门大比 沈镜鸾抽到的对手是隔壁宗的许师兄，此人修为颇高，手段也颇为狠辣。
“师姐，你这样的修为对上许师兄，怕是凶多吉少。”站在一旁的师妹满脸担忧的说道。
沈镜鸾只是笑笑：“尽力而为就是了。”谢无咎在一旁听着，面上依旧冷淡：“输了活该，
谁让她平日里不好好练功。”话虽这样说，可比武前夕，
他却一袭黑衣悄悄摸到了许师兄的住处。夜风掠过树梢，在檐角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正合了他的心意。他身形如鬼魅，几个起落便潜入许师兄院中。 指尖轻弹，
一包他亲手特制的软骨散已无声无息地溶入案上那盏尚有余温的茶汤里。这药无色无味，
只会让人在比试时浑身乏力，就算是修炼高手也难察觉茶水有异。第二日比试时，
许师兄果然发挥失常，被沈镜鸾险胜。“师姐运气真好。” 谢无咎却在台下冷冷道，
“不过也就是运气好而已。”沈镜鸾望向台下，正好与他的目光相对。少年眸光清冷，
面色如常；看不出任何异样，可她总觉得这场胜利和师弟有关。 一日晨课后，
沈镜鸾正倚着朱漆廊柱，同师妹们闲话：“听说城南新出的红豆糕，外皮酥得能掉渣，
里头的豆沙馅还裹着桂花蜜...” 她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
“可惜要翻三个山头才能到...”话音刚落， 身后传来瓷盏碰撞的脆响。
谢无咎墨青色衣袂掠过廊角，打翻的茶盏在青砖上滚出半圈水痕。 次日天光未亮，
沈镜鸾就被房门外的一阵窸窣声惊醒。推门只见廊下悬着个竹编食盒，还沾着夜行时的露水。
掀开盖子时甜香扑面而来，八块红豆糕整齐排列，最上面那块糕点的酥皮上，
赫然印着半个牙印——像是有人途中没忍住偷尝了一口。压在盒底的纸条墨迹晕染：“难吃。
都给你。”只是那清秀的字迹间，还夹着几粒可疑的糖霜。她指尖轻捻着那块红豆糕，
酥皮簌簌落在掌心。甜糯的豆沙裹着桂香在唇齿间漫开时，窗外竹影忽然无风自动，
惊走一只栖息的雀鸟。 此后每当她练剑至月沉西檐，收势时，
石阶上总会多一盏温着的雪梨汤，盏底压着片被剑气削成月牙状的竹叶。一次在后山采药时，
一枚裹着剑气的银针从她鬓边掠过，将偷袭的毒蛛钉死在岩壁上。她追着松香转身，
却只看见崖边松枝在轻晃。 岩壁上钉着的那枚银针尾缀着的红绳，
是去岁端午她扔掉的残香囊的穗子。还有她药柜第三格总是不够用的龙血竭，
每月初五都会补满。 甚至她跌断的青玉簪，在一个雪夜悄然回到妆台，断口处金丝缠绕，
勾勒出并蒂莲纹。 她摩挲着金丝突然轻笑——这缠法，
分明是照着谢无咎那本《兵器养护要诀》里剑穗的编法。 盛夏午后，庭前合欢簌簌，
绯云垂落，风过时，花叶翻叠如红浪，簇簇红茸坠落石阶，恰似美人卸了胭脂盒。
沈镜鸾执卷半日，终是搁下竹简，眼波流转间忽然轻唤：“师弟。”谢无咎正执盏品茗，
闻言指尖微颤，青瓷盏中碧汤轻漾。却见师姐纤指绕着一缕青丝，
杏眸含笑：“你对我......可是别有心思？”"咳——"少年呛得玉面生霞，
茶盏"当啷"碰在石案上。他霍然起身，那面上绯色爬上耳尖蔓至颈侧：“沈！镜！鸾！
”三字咬得极重，偏生尾音发颤，“你...你休要妄言！”却见他转身时，
云纹锦靴绊了石阶，素来矜贵的玉冠都歪了三分。她捻着尚带余温的茶盏，
忽觉满庭合欢都化作了三月杨花，飘飘荡荡落进心尖。03夏末的山林，雾气缭绕。
沈镜鸾背着竹篓，轻巧地穿梭在密林间。作为凌枢宗的弟子，
每月下山义诊是她必须例行的课业。转过山道拐角时，一阵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她眉头一皱，循着气味拨开前方灌木，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那人身上的银色披甲，已被鲜血浸透，胸前一道狰狞的伤口仍在渗血。沈镜鸾快步上前，
伸手探向他颈间——还有微弱的跳动。“伤得这么重还能活着，真是命大。”她轻声自语，
挑开那人胸前的衣领检查伤口，却见露出的锁骨下一枚独特火焰形的胎记，她指尖一颤，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萧...临川？”十年前，六岁的她跟着母亲进宫面见贵妃，
她贪玩溜出了贵妃的寝殿，在御花园偶遇了九皇子的伴读--萧临川。“你是谁？
怎么会一个人在御花园？”小少年合上手里的书卷，警惕地看着她。
“我是宁远侯的孙女沈镜鸾，跟阿娘来给贵妃娘娘请安的。” 少年眉头舒展：“原来如此。
我是萧临川，九殿下的伴读。”......"咳——"地上的人突然咳出一口黑血，
打断了沈镜鸾的回忆。她迅速回神，检查起萧临川的伤势。“剑伤入肺，失血过多，
还有...这是中毒？”她掰开萧临川的嘴，闻了闻气味，脸色骤变，鸠羽毒，
皇室暗卫专用的秘药。她不敢耽搁，立刻从怀中取出银针，
迅速在萧临川胸前几处大穴下针止血。随后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丹，捏碎后和水灌入他口中。
“萧临川，你可别死在这儿。”她咬牙道，手上动作不停，“小时候说好要八抬大轿娶我，
你还没做到呢。”她解下腰带，将萧临川绑在自己背上，运起轻功向山上掠去。
行至半山腰一处狭窄山道时，沈镜鸾突然停下脚步。
夜风送来一丝异样的气息——有人跟着她。“出来吧。”她冷声道。树丛中跃出五名黑衣人，
刀光在月光下泛着冷芒。“把他留下，饶你不死。”为首之人喝道。
沈镜鸾冷笑：“凌枢宗的地界，还轮不到你们撒野。”她轻轻放下萧临川，
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想要他的命，先问过我的剑。”黑衣人不再废话，一齐攻来。
她身形如鬼魅，软剑化作银蛇，在空中划出致命弧线。三招之内，已有两人倒地不起。
沈镜鸾剑势一变，如雪花纷飞，顷刻间剩余三人也倒在血泊中。她收剑入鞘，
重新背起萧临川，低声道：“看来你这趟回朝，有人很不高兴啊。” 话音未落，
忽然感觉垂在她胸前的指尖轻轻一蜷。那力道微弱得像是蝴蝶振翅，却让她心头猛地一跳。
月光映照下，萧临川苍白的眼皮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投下一片不安的阴影，
仿佛困在梦魇中挣扎着要醒来。凌枢宗，竹烟阁内。沈镜鸾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
萧临川的毒虽暂时被封住，但伤势太重，一直高烧不退。“师姐，你要的药。
”房门被轻轻推开，谢无咎脸色青黑的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了进来。 “药搁着罢。
” 沈镜鸾没有抬头，素手执银剪，剪开需要更换的纱布。烛火在她低垂的眉睫上跳跃，
映得神色愈发难辨。谢无咎立在纱灯旁，墨色袍袖下的指节已然攥得发白。
他盯着师姐落在旁人胸膛的指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师姐，他是谁？值得你这般费心？
”沈镜鸾手上动作一顿，莫名有些心虚：“故人。”“故人？”谢无咎忽然逼近，
那股独有的药香瞬时将她笼罩。他抽走她手中染血的帕子，指腹若有似无擦过她虎口薄茧，
“什么故人，值得师姐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照顾？” 沈镜鸾轻抽回手，
却带翻了案边药盏。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像极了她此刻理不清的心绪。
“我...”她抬头正欲辩解，却撞进一双映着烛火的眼——那眼里分明烧着灼人的火，
眼尾染着薄红，像是冬夜里独自熬了整宿的人。心尖突然被什么刺了一下。她竟不敢再看，
仓皇别过脸去：“你今日话太多了。”谢无咎低笑一声，神情落寞到让人心疼。 “夜深了，
师弟早点歇息罢。”她转身去拾药碗，碎瓷却割破了手指。血滴在素色的罗裙上，
晕开一片暗色。身后传来衣料摩挲声。忽然握住她被划破的手指。
温热的帕子一点点擦过她指尖，
力道轻柔的生怕弄疼了她：“师姐为他费神至此...”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哑，
“那我呢？”沈镜鸾浑身一颤。她突然意识到，这几日却是忽视了他，愧意在她心底蔓延。
送走了谢无咎，她终于支撑不住，伏在床边小憩。 翌日，晨光透过薄雾洒落在竹烟阁里，
萧临川眼皮微抬，睁眼时却见沈镜鸾正守在床边熟睡，他抬手抚着她的发髻。
沈镜鸾被发间细微的牵扯惊醒，朦胧睁眼时，一缕晨光正透过纱帐。她垂眸望去，
只见萧临川苍白的手指正缠绕着她散落的青丝，那力道轻得像是怕惊碎一场梦。“退烧了？
”她急忙倾身，指尖抚上他的额角，“萧临川，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声音里带着晨醒的微哑，却又藏不住那份小心翼翼的期待。 萧临川眼睫轻颤，
苍白的唇勾起一抹熟悉的弧度：“阿鸾...”他气若游丝地唤道，“...好久不见，
我来娶你了。” 她指尖微顿，唇边漾起一抹浅笑，她望着萧临川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
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太液池边说要娶她的小少年。 沈镜鸾并不作答，
只是转身去斟壶里温着的药，素手执壶时腕间露出一截黛色编绳——那是去年上元节，
某人硬塞给她的护身结。茶汤倾入白瓷，腾起袅袅雾气。“你既醒了，该好好服药。
”她将药盏推至他手边，青瓷碗底映着窗外一树将谢的梨花，“凌枢宗的梨白今年开得晚，
倒让你赶上了。”萧临川望着她低垂的眉眼，忽然伸手按住药盏："阿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