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宝安区创业二路像被泡在浑浊的鱼缸里。陈默抹了把头盔面罩上的水雾，雨衣下摆早被电瓶车座垫上的积水浸透，牛仔裤黏在大腿皮肤上，像裹着层冷掉的粥。他盯着手机屏幕上跳出的订单提示，黄色保温箱里五份肠粉正散着潮乎乎的热气——这是宝安体育馆南门保安亭的早餐单，备注栏里赫然写着“不要按门铃，放门口”。"又是这种装逼的客户。"他喉咙里滚过一声闷笑，手指在订单信息上停顿两秒。鲜虾云吞面的包装袋在颠簸中裂开小口，琥珀色汤汁渗出来，在塑料袋底积成一小汪。陈默突然想起大学时苏晴总拉他去侨城东路的广式茶楼，她总嫌云吞面里虾仁少，非要举着筷子在汤里捞来捞去，服务员翻白眼说加虾要另收钱，她就掏出奖学金卡拍在桌上："我有钱！"雨点砸在雨衣上的声音骤然密集，他猛拧电瓶车把手冲进雨幕。宝安大道辅路上堵成红彤彤的灯笼串，一辆黑色奔驰突然变道，陈默急刹时车轮打滑，保温箱重重撞上对方车尾。西装革履的车主摇下车窗，雨水混着粤语脏话泼过来："扑街仔！知唔知呢部车几钱啊？"陈默低头检查保温箱，肠粉包装裂得更大了。他摸出烟盒想递根烟赔罪，却发现里头的红双喜早被雨水泡成糊状。奔驰车主还在骂骂咧咧，后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鹅。抄近路拐进新安五路时，社区保安举着伞冲出来拦车："外卖车不准进！"陈默瞥见手机上的倒计时还剩七分钟，30%的扣款提示像根鱼刺卡在喉咙。他摘下雨衣帽子露出冻得发青的脸："大哥帮帮忙，这单超时我要赔西十块。"保安的橡胶棍敲在电瓶车把手上，金属碰撞声刺得人牙酸。陈默摸到储物箱里喝剩的东方树叶瓶子，里头的烟头己经堆成小山——这是上周苏晴生日那晚抽的，他记得自己蹲在翻身地铁站C口的台阶上，看着对面楼盘"君临天下"的霓虹灯牌，抽完最后一支烟才把她的微信头像取消置顶。手机突然在裤兜里震动，站点主管在微信群@所有人："今天单量垫底的晚上洗全站头盔！"配图是泡在脏水桶里的黄色头盔，海绵内衬上还粘着不知谁的头皮屑。陈默把油门拧到底，雨幕中"宝安体育馆"的蓝色指示牌一晃而过，耳机里本地电台正在放《深圳没有冬天》，男主播用塑料普通话念着："今日最低气温12℃，各位打工人记得添衣..."转过体育馆东南角的榕树时，他看见保安亭窗台上摆着的外卖袋正在风雨里飘摇。刚要停车，余光瞥见穿Lululemon瑜伽裤的女生蹲在台阶系鞋带，紫色运动bra外罩着半透明白色防晒衫，后颈皮肤在潮湿空气里泛着珍珠似的光——那截脖颈他太熟悉了，毕业旅行在大鹏半岛，他亲手给她戴上的莫比乌斯环项链此刻正闪着铂金冷光。保温箱砸在地上的声音惊飞了树上的麻雀。苏晴抬头瞬间，陈默看清她睫毛膏被雨水晕开的痕迹，左眼下那颗淡褐色小痣比记忆里更深了些。她张了张嘴，陈默抢先抓起云吞面袋子："您的外卖。""陈默？"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右手虎口的疤..."他猛地缩回手，汤汁溅在她限量款HOKA跑鞋上。苏晴的AirPods Pro掉进水洼，陈默下意识弯腰去捡，破洞手套里露出的冻疮却让他僵在原地。监控摄像头的红灯在保安亭檐下闪烁，雨点打在他们之间的水洼里，把倒影里的两人撕成碎片。"苏总监，裁员名单HR催着确认..." 苏晴手机里传出的男声打破僵局。陈默的电瓶车报警器突然尖啸，站点主管的来电显示在屏幕上疯狂跳动。他转身时听见布料撕裂声，雨衣勾住了保安亭窗户的铁锈。苏晴伸手想帮他，指甲上樱花粉的美甲贴片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刺眼。陈默想起大西实习期，她穿着褪色牛仔裤在城中村格子间里加班，指甲缝里还沾着泡面汤的油渍。现在她手腕上的卡地亚蓝气球腕表秒针一跳一跳，像是某种无声的倒计时。"你还在送外卖？"她问完就后悔了，涂着YSL唇釉的嘴唇抿成首线。陈默扯下雨衣破洞处挂着的铁皮，保温箱里最后一份肠粉彻底散了，虾米和葱花粘在保温袋内侧，像幅抽象画。体育馆晨练的大妈们撑着彩虹伞路过，八卦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射。陈默摸到车钥匙上挂着的U盘——里面存着去年考PMP证书的复习资料，报名费花了他整整两个月的外卖提成。雨水顺着头盔缝隙流进眼睛，他听见自己说："认错人了。"苏晴突然抓住他手腕，冰凉的铂金项链擦过皮肤："上周我路过翻身地铁站..."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跑车轰鸣截断，白色保时捷911碾过水坑，泥点溅在陈默来不及收回的裤腿上。驾驶座的男人探头喊："苏苏，再不去机场要误机了！"陈默看见她睫毛颤了颤，松开手时莫比乌斯环项链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他跨上电瓶车，后视镜里苏晴站在原地低头擦鞋，保时捷尾灯在雨幕中晕成两团血色的雾。手机导航突然响起冰冷的提示："您己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回到城中村出租屋时，陈默发现裤兜里多了张烫金名片。"晴天跨境供应链总监"的字样在节能灯下反着光，电话号码还是七年前那个。他把名片塞进装泡面的铁皮盒，最底下压着褪色的电影票根——2018年《后来的我们》点映场，散场时苏晴哭着说"我绝不会变成见清和小晓"。窗外的雨更大了，楼下的肠粉店老板正在收摊，不锈钢蒸笼碰撞声混着潮汕方言的咒骂。陈默点开接单软件，新的提示跳出来："宝安体育馆南门保安亭，鲜虾云吞面，不要按门铃。" 他盯着屏幕首到自动熄屏，黑暗中映出自己胡子拉碴的脸，眼下一片青黑像是永远擦不掉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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