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苏烟将我从地下室放了出来。
我终于走出了那个铁笼子。
苏烟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很多情绪，但没有一点是有关于爱。
“我会为妹妹赎罪一辈子。”
“啪！”
脸上又是响亮的一个巴掌。
苏烟的胸膛因愤怒剧烈起伏着：“你不配叫她妹妹，没有一个杀人凶杀配做哥哥。我替苏懿不值，她傻傻喜欢的人，是个刽子手！”
我无言以对，苏懿确实因我而死。
倘若我那天晚上没有挂断的电话，肯耐心听她说完。
如果我可以听出来她语气里的决绝和不寻常。
如果我可以及时赶到，或许可以劝她放弃轻生......
那可是活生生的一条命啊。
可我只是不喜欢一个人而已。
外婆今年八十岁了，在养老院里过得自在逍遥。
我想去看看她，可苏烟将我困在工作室里。
一周后是苏懿的生日，她让我给妹妹刻一只兔子放在墓碑前。
“这个傻丫头的日记里整页整页都是你的名字，还说想要你给她刻只兔子。江闻，你怎么可以辜负她对你这样纯粹的爱？”
我拿刻刀的动作停了下来，望向苏烟深邃的眼睛里。
“我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给她送任何东西，唯独不能以男朋友的身份。苏烟，我爱的一直都是你，爱是不能分享的，你懂吗？”
“你口中狗屁的爱情比得上我妹妹一条活生生的命吗？她才二十五岁，还没有享受大好的人生！”
苏烟又开始情绪激动起来。
她看了我一会，然后冷笑着从角落里拿出来一个木箱子。
看到木箱子的那一刻，我的呼吸停住了。
那是我放在公寓里的保险柜里的东西，里面都是我那些见不得人的暗恋的秘密。
她左手摇晃着红酒杯，右手拿出来里面放着的东西。
上千张素描画，都是她的样子。
以及我这二十五年来给她写的日记，密密麻麻，一共写了十多个本子。
那时候我在学校读书，她在公司，我见不到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抒发我对她难以抑制的思念。
再往下是这些年她出现在报纸杂志上的照片，我全部都用刻刀把这些照片裁剪下来，叠放整齐，病态地收藏着，自欺欺人以为这样就能把她据为己有。
“江闻，这就是你所谓的对我的爱吗？”
我无地自容，肮脏不堪的心思就这样被她赤裸裸揭穿。
“是，苏烟，这就是我的爱。”
她玩味地笑了下：“你这病态的爱，真令我恶心。”
像是预测到她要做什么，我丢下刻刀冲了过去。
“不要！”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苏烟举杯向下，将杯中酒全部倒进了箱子里。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承载着爱意的纸张被红酒浸透，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不仅如此，苏烟蹲下身来，拿起里面湿淋淋的一坨纸拼命撕碎。
“都去死吧！就是你害死了我妹妹！”
一瞬间，零碎的纸张碎片洒满了地板，一片狼藉。
她亲手毁掉了我十五年来爱她的证据。
心脏已经痛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我捡起来一张素描画，却怎么都拼凑不出来原本的模样。
拼着拼着，我就无奈地笑了。
“苏烟，这么急着毁掉这些，就是因为你害怕自己真的爱上了我吗？”
她猛然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然后大笑起来。
“世界上有一万种理由让我不爱你，你少自作多情！”
我捏着日记本，手指微微颤抖：“承认吧，苏烟，你早就爱上我了，你只是不敢承认，比起我来，你真是懦弱至极。你害怕戳穿自己的内心，实际上，你跟苏懿一样，已经爱上了我。”
或许是我的眼神过于炽热赤裸，苏烟瞪大了双眼，迟迟没有回答。
我立马抓住了她的手，死死盯着她的双眸：“苏烟，你爱上我了，对吗？”
下一秒，她用力挣脱了我。
“没有，我不可能爱上杀死我妹妹的人！”
她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见我还要起身，她拿起手边的玻璃杯重重砸在地上，玻璃片碎了一地。
锋利的玻璃碎片零零散散扎进了我的手掌手背，鲜血立马顺着地板流淌。
我一向是左手小拇指控制刻刀，而此刻小拇指上插着巴掌大的一块玻璃，锥心的痛传遍脑神经。
可这一切，都抵不过一旁冷眼旁观的苏烟更让我难过。
“这就是你该付出的代价，是你咎由自取！”
苏烟决绝地摔门而去。
我看着凌乱不堪的客厅，心生悲凉。
就好像我这十五年来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她眼里的一场笑话。


遇见苏烟的那一年，我才十岁。
我没有爸爸，妈妈是陪客人的，所以在那条街上，我们母子俩是最不受待见的。
家里的玻璃窗子三天两头就被砸烂了，垃圾也会莫名其妙出现在房间里，可我们都只能忍气吞声。
可后来，妈妈生了很重的病，她把我丢给了外婆。
妈妈死后，我跟外婆相依为命，依然被街坊邻居瞧不起。
外婆虽然嘴上不待见我，可从来没有少我吃穿。
直到外婆查出来糖尿病，而我也因妈妈染上了淋病。
我跟外婆的病床被安排在一起，成了这世界上两个可怜无比的人。
那天，一个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女人在医院的楼下，这一眼，我再也没有忘记。
于是我冲下去，不顾一切拉住她的裙角。
“姐姐，你这么好心，可不可以帮帮我外婆？我之后一定会做牛做马报答你！”
她先是愣了一会，然后摸了摸我的头，笑着说了声好。
说完，她还把手中的一把糖都给了我，我把它们视若珍宝揣进病号服的口袋，一颗也没舍得吃。
我知道她家里很有钱，一定会救外婆的。
人到了年纪身上总是多病缠身，每个夜里外婆都疼得在病床上痛苦地呜咽着，我只是想要她过得舒服一些。
于是十五岁的苏烟请求她爸爸妈妈资助了我和外婆，我们遇到了救星。
后来苏烟每个周六都会来医院看我和外婆，给我带很多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书本和零食。
期待周六的到来成为我最重要的事情。
“怎么十岁的小男孩才只有别人五六岁的个头？”
因为从小营养不良，我比同龄人瘦削很多。
自那时候起，她就监督我好好吃饭，喝牛奶。
终于，我的病彻底治好了。
而我也成为了正常人，正常上学读书，想着要报答苏家的恩情，于是我努力拿奖学金，学业上一刻都不敢马虎。
喜欢上苏烟并不奇怪，更像是冥冥中自有安排。
苦难的缝隙里照进来的是耀眼的救赎的光。
我知道苏烟把我当成弟弟看待，可我不在乎。
喜欢她是我的无可避免。
可我万万没想到，苏懿居然喜欢上了我。
她跟我同龄，与姐姐的温柔截然不同，她性格开朗，总是在我耳边叽叽喳喳。
那时候她追我的事情在学校里人尽皆知，就连苏烟也经常把我们放在一起开玩笑。
“也就只有江闻受得了你这个小鬼头了，以后结婚可怎么办啊？”
我表面上波澜不惊，可内心里一片乱麻。
苏懿很好，可我不喜欢她，这种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因为怕苏烟疏远我，我并没有告诉妹妹我喜欢的是苏烟，只说我已经有喜欢的人，而且喜欢了很久。
苏懿不在意，依然经常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研究生毕业那天，我对苏烟告白了。
可等来的却是她毫不犹豫的拒绝。
“江闻，我是你的姐姐，你最好不要存这种心思。”
“可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姐姐，我对你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喜欢了十五年！”
她大力甩开了我的手，将我送的花丢进了垃圾桶。
“江闻，不要逼我讨厌你。”
她头也不回离开了。
之后她满世界出差，再也没有给我见到她的机会。
我清楚不能着急，开了自己的工作室，想做出一番事业表达我的决心。
那天晚上暴雨倾盆，苏懿给我打了电话，说我再不答应她的告白她就要做傻事。
我当时正在忙，敷衍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因为我知道她只是开玩笑，这样的玩笑她开过无数次。
那样活泼开朗的小太阳一样的女孩子怎么会为了我做傻事呢？
十分钟后，我还是不放心，冲出工作室要去找她。
而苏懿，在我挂断电话之后，从楼顶一跃而下，离开了这个世界。
苏父苏母三年前车祸不幸去世，苏家只剩下苏烟两姐妹。
苏烟的天塌了。
她没给我参加妹妹葬礼的机会，而是把我关进了地下室。
看守的人时不时对我拳脚相加，时常在我濒死的时候才给我一点吃的东西。
这是在让我给苏懿赎罪。


我深爱苏烟十五年。
她弃我如敝履，更在妹妹因我而死后，将我囚禁在地牢的铁笼中。
日复一日精神与肉体上的折磨令我痛不欲生，可她还没有消气。
终于她毁掉了我拿刻刀的手指。
等我不再爱她时，她却又发疯一般祈求我的原谅。
可我失忆了，不记得对她的爱，更不想追究对她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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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干裂无比，疼痛传遍四肢百骸，我拼命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够着铁笼的柱子才没有倒下去。
“我要见苏烟，让我见苏烟—”
我敲打着金属链条，刺耳的响声在地下室里回荡着。
看守我的人不耐烦了，立马冲过来，左边的男人毫不犹豫一脚踹在我的腹部，下一秒我便狼狈倒地。
这一个月时间几乎没怎么进食的我完全抵挡不了他的拳脚。
我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地面立马染上触目惊心的血红色。
外面的人破口大骂，语气里满是嘲讽与看戏：“什么货色，还想见我们大小姐，我呸！”
“你看他那鬼样子，大小姐要是放过他，早就来了，还会任由我们折磨他？过几天估计就丢进乱葬岗了哈哈哈！”
不可能，苏烟是不会真的让我死的。
像是又有了力量，我立马爬起来大喊，试图让苏烟出现。
大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久违的灯光照射得我睁不开眼。
苏烟一袭风衣向我走来，我濒死的心终于重新开始跳动鲜活起来。
“苏烟，你终于肯见我了。”
她坐在我的正前方，就像审判罪犯一样，眼里没有任何温度。
那双眼里有的只是对我无限的厌恶和憎恨。
一个月，她整整关了我一个月，直到今天才出现。
苏烟冰冷开口：“原本，今天会是苏懿上台领奖的日子，可她已经躺在冰冷的墓地里。”
我浑身一震，伸手想要透过铁笼的空隙去抓住面前的女人。
“苏烟，我不知道苏懿那通电话是告别，不然我不会—”
“你闭嘴！就是你害死了她！”
苏烟情绪激动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双目猩红，目眦欲裂，就像是下一秒就将我碎尸万段那样。
她眼神示意，旁人打开了铁笼，我本以为这是要放我自由。
不曾想苏烟进来后直接掐着我的脖子，她的力度极大，直直把我撞在身后的铁柱子上。
下一秒，巴掌声响彻了整个房间。
在我就要窒息而亡时，脸颊还承受着她手掌的进攻。
她手上的戒指划过我的皮肤，刺痛感后知后觉，似乎有滚烫的液体流进我的嘴唇。
“这点折磨怎么够啊？我恨不得把你切成数万片，丢进乱葬岗为我的妹妹守灵！”
“江闻，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她双手死死拽着我凌乱的衣领，剧烈摇晃着我的身体，就像是来讨命的阎王。
直到外面的人冲进来把她拉开，我才终于瘫倒大口大口喘气。
很快，苏烟整理好了情绪，她定定站在我的面前，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
“我不会让你死的。简简单单让你死，怎么可以替妹妹报复？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我用尽力气扑了过去，拽住她的双手：“苏烟，你不会这么对我，如果你想要我赎罪，我一辈子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苏烟只是冷笑了一声，然后甩开手直接把我像丢垃圾一样丢在地板上。
下一秒她踩着高跟鞋，重重地碾在我早已经千疮百孔的手背上。
锥心的疼痛让我大脑嗡嗡作响。
她居高临下看着我：“你不配给我做牛做马。”
抽出纸巾擦拭碰过我的手之后，她头也不回离开了。
关上门后，我还是只能困在这个大铁笼里。
看着一地的血迹，我突然笑了起来，他们只当我是疯子。
这样的爱，我还有必要继续吗？
堂堂七尺男儿，活成这个鬼样子，我也是够失败的。


去医院包扎之后，我的左手小拇指因为伤到内里的骨头，几乎丧失了活动能力。
这也代表，我的职业生涯就快要结束了。
也好，反正当初我选择学习雕刻也仅仅只是为了苏烟而已。
儿时住院治疗的时候，她总会给我带很多课外书来看，而其中最多的种类就是关于各种各样的雕刻技术。
她字里行间都表示出对这个东西的喜欢。
于是我就暗暗决定，今后一定开一个工作室，亲手给她制作专属于她的定制作品。
当初因她开始，现在竟然也恰巧因她而结束。
拖着沉重的身体，我来到外婆的养老院，想到已经很久没有来看望她老人家，不知道她最近学习玩手机学的怎么样。
可我找遍了整个养老院都没有见到外婆。
“苏烟小姐没有告诉你吗？我记得是她给老人家办的葬礼啊。”
院长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我无法相信他的话。
电话很久才接通，苏烟冷漠的声音传入耳膜。
“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外婆最后一面？”
对面沉默了许久，我握着手机的双手颤抖不止。
她的声音冰冷的可怕：“你也尝到失去至亲的滋味了，是吧？”
就因为妹妹因我而死，所以就要用不让我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方式来报复我吗？
我颓败地坐在地板上，埋头痛哭。
小老太太，都没有穿到我给她新买的衣服。
“苏烟，你的心真狠啊。这样，我就不欠你什么了吧。”
我立马挂断了电话，不给她说话的时间。
当初欠她们苏家的，也在一点一点还回去了。
周天，是苏懿的生日。
我跟苏烟一袭黑衣来到墓园。
照片上的人喜笑颜开，可惜她离开了人世。
“苏懿妹妹，对不起，如果知道是这个结局，我一定不会挂掉你的电话。”
我将一捧向日葵放在墓碑前，结果下一秒苏烟暴躁地把花扫开，然后脚踩上去将鲜花碾碎得面目全非。
“我妹妹不稀罕你的花，别脏了她的轮回路。”
我拿出兜里刻好的兔子成品放在墓碑前，那兔子上沾染了丝丝红色的血迹。
苏懿，对不起，你本该有璀璨夺目的人生。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错了，错在不该多年前在医院里跟苏烟求救，错在不该跟苏家人有瓜葛，更是错在不该喜欢苏烟。
可是一切都不能重来一次。
回去的路上，我们缄口不言。
傍晚居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终于生出勇气下定决心，决定跟苏烟做一个了断。
我从怀里拿出来很久很久之前刻好的印章，迟迟不敢送给她。
这枚印章刻着她的名字，当时就想着要是她在办公的时候用这枚印章，总会想起我。
为了刻得精美绝伦，我满手都被尖锐的刻刀刺得是刀口，触目惊心，养了很久才终于恢复原样。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只不过因为妹妹，这一天她再也不会过生日了。
后视镜里的她神色严肃。
“苏烟，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
就在我转身准备送出礼物时，前面一辆失控的货运大卡车在暴雨中向着我们冲过来。
眼看着大车就要撞上我们的轿车，电光火石之间我挣脱了安全带，冲过去将驾驶座的苏烟死死护进了宽阔的胸膛里。
剧烈的撞击声响彻耳畔，我只感觉到身体像是被切碎一般的疼痛。
鲜血正在一点点从我的身体里流逝。
“江闻，江闻你撑住！”
苏烟的呼喊声一直在我耳边盘旋环绕，可我怎么都睁不开眼，因为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
怀里的印章怎么都没有力气再拿出来，手一抖，那东西就不知道滚落去了哪个角落。
尖锐的耳鸣声不断传来，我想，是时候把这条命还给苏烟了。
这样我们就真的两不相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