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让你为两位师弟入殓，你却这般声势浩大。如今内门已是传遍，你让小师妹如何自处？”

林知却并未看他，望着藏于雾中的峰顶道：“还望大师兄不要打扰我为两位师弟送葬，若是天黑之前到不了峰顶，恐误了他们的转生之路。”

顾闻登时暴怒。“林知，你到底还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小师妹天赋极高，我自是想要多帮帮她。若是这样便让你容不下她，我亦无话可说。”

“可你如今做这般模样给我看，却只会让我更加厌恶！小师妹与你，已是云泥之别！”

林知听得想笑。她从前怎未发现，眼前人竟自信到这般境界。

她脸上扬起疏离的笑，后退半步道：“大师兄误会我了，从前是我不懂事，误以为大师兄给我的感情今生难变，方才无比珍惜。”

“如今仙骨离身，却也让我想明白许多。曾经种种不过往事云烟，不值得让我再回首。至于大师兄，从此后也只是我的师兄，仅此而已。”

顾闻瞬间愣在原地。

她的意思是，她已不再爱他？

这怎么可能呢。明明先前还亦步亦趋地跟着他，会跟他撒娇，会为他准备他爱吃的饭菜，会在他修炼疲累之际为他捏肩解乏，心疼的为他擦汗。

这么多年的感情，她怎会这般轻易放弃？

不过是为了骗他回头的把戏！

林知诡计多端，好几次让小师妹身陷囫囵，如今拿这手段诓骗他，他定不会中计！

顾闻思及此，脸上已慢慢浮现嘲讽的笑意，却见林知不愿再多说一句，已是转了身，从他的身侧绕了过去。

“我让你走了吗？”

顾闻心底的慌乱消散，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心中踏实许多。他指着两具尸身上的往生铃，对林知道：

“还不快快将这些铃铛摘掉！你这是要闹得整个凌霄宗人尽皆知，让小师妹受尽非议？”

林知望着再次拦在她身前的顾闻，像是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曾经情定，却从未见他像如今这般维护过自己。

她因修为不涨被师尊惩罚时，被宗门弟子甚至外界修士耻笑时，被苏念污蔑，被她的一众追随者扔烂泥时，顾闻永远如陌生人般站在一旁，神情漠然地望着她。

望着她为了他从高处跌落，狼狈而卑微地陷入泥里。

林知眼底微红。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也会难过，她也会委屈！可悲怆的哭诉却永远只会换来他的一句：

“你心思过多，师尊用心良苦，你却不知感恩！小师妹纯真顽皮，不过与你开个玩笑，你又何必斤斤计较？”

他伪善的置身事外，不由分说指责着她，最终毫不留情将她推入深渊。

顾闻站在原地，望着她微红的眼眶，心底有些慌乱。

明明从前林知在他面前落泪，他只觉得厌烦，可今日又为何让他这般难受。

他嗫嚅着刚想说什么，便见林知轻轻缓了口气，再抬起头，那眸底的红却是彻底消退，仅剩刺眼的漠然。




只见那牌位并非实心，其中的空洞处竟是藏着一本已然有些破损的书籍。

林知眉头轻蹙，伸手费力的将书籍抽出，一块莹玉顿时从那书籍的夹缝之中掉落。

林知压下心中的惊讶，将只剩空壳的牌位放回桌上，随即蹲下将莹玉捡起。

这是一块用上好玉石雕刻而成的玉牌，其上没有刻字，却是刻满了太阳花般的纹路。

她仔细翻看着，却并非发现任何端倪。

别的牌位皆为实心，这个名为封止澜的牌位非但颜色与旁的不同，其中甚至还藏了东西？

只是宗门众人好似并无人察觉。

林知压下心中的怪异，垂眸翻开了手中的古籍。只一眼，便让她再也掩饰不住心中的惊骇。

只见其内密集而晦涩的文字却是记载着关于仙骨的一切，往后翻去，是许多她从未听说过的招式与功法。

这些招式一眼望去平平无奇，细看下却暗藏玄机，威力无比。而它们唯一的共同点，便是皆要使用仙骨之力！

这像是一本专门为她准备的功法！亦或是说有人故意放在此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能将其取出。

可若是她一辈子都未曾发现呢？若是被他人抢先取走呢？

当年师尊将她带回宗门，亦曾为她的仙骨骄傲激动过，可这么多年来，却并未寻找到真正适合她修炼的功法。

她只得强忍功法不匹配的不适，将师尊的独门绝技----九天凌霄决连至小成，并因仙骨带来的强大力量成为宗门第一的天才。

林知沉思片刻，终是将这古籍与玉牌装入自己的乾坤袋中，踏出了洞府。

如今她欲从泥潭中爬出，便是老天都在帮她！

天色已然昏黑，林知并未掌灯，孤身一人行走在黑暗之中，一步步向山下走去。

行至半山腰，却是有一人身披月色，站在了路中央。林知面露不悦，停下了脚步。

顾闻抬眸望着她，那一张他早已熟悉的脸今日却让他倍感不同。

少女沐着月光，脊背笔直，清清冷冷地站在高处石阶之上。一张精致的脸上不带任何表情，就这般沉默地睨着他，却让他的心脏无端开始猛烈地跳动。

“阿知......”

林知的身子动了起来，望着他一步步向他接近着。顾闻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深，朝她展开了双臂。

曾经每日修炼结束后，林知顾不得放下手中的剑，每次都会蹦蹦跳跳地朝他跑来，随即一头撞在他的怀中，揉着脸向他撒娇。

顾闻张开双臂向前迎了迎，心中满是期待与欣喜。

本以为这次惹恼了她，定是要哄上许久，却不想她对他用情至深，这么快便自我调节好了。

这些时日确实是亏欠她良多，亦让她吃醋难过，他定要好好补偿她一些。

顾闻低低笑出声，下一瞬，那笑容却是眨眼凝固在了脸上。

林知面露嫌恶，抬手狠狠将他的手臂打落，随即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

“大师兄喜欢挡路的坏毛病还是没改啊！”




话落，林知便头也不回地踏出堂中。

唯留一众弟子面露惊愕，面面相觑。

这林知当真是中邪了，何时见她这般对待过大师兄。哪次不是跟在后面追着哄着，不见半分尊严，今日怎得突然强势起来？

顾闻只觉脸上一片火辣，垂在身侧的双拳不断攥紧，身子气得打着颤。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般对他！

顾闻狠狠拂下衣袖，脸色极难看的离去。

......

林知一路回到自己的洞府，从中取出一物，便又再次返回前堂。

前堂中的众弟子已经离去，此时空无一人，只有两具尸体还安静地躺在原地。

没有人为他们整理遗容，没有人还他们死后安宁，却有无数人自认正道，用他们的死来宣扬自己内心的正义。

林知蹲下，仔细为两人披上洁白的殓衣。

这两个少年，是她几年前外出历练之时，亲手从妖兽口中救回的人。

彼时两人缠着她要拜她为师，只是宗门内的一切事物已让她应接不暇，当日还赶着回去为师尊与师兄弟们熬粥，便匆匆拒绝了两人。

岂料不过短短几年，两人却是凭借着并不起眼的天赋，生生踏入凌霄宗的内门。

便是现在，她依旧清晰地记得，于内门中再次相见时，他们脸上憨厚青涩的笑容。

林知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铺开草席，咬牙将两人抬了上去，用绳索拉着草席向外走去。

两人身上被她系满了往生铃，每走一步，铃铛便铃铃发出声响，声音回荡在凌霄宗，久久不散。

宗门内众人被声音所吸引，出门望去，便见望不到尽头的石阶上，拉着两具尸体慢慢攀爬的瘦弱背影。

“那是林知师姐？听闻她泄愤杀害同门，如今为何不将尸身安葬，要带着他们去哪里？”

“她害了小师妹还不够，竟还敢杀害更多的人！我今日定要为宗门除了这个祸害！”

脚步刚刚踏出，便被人急急拦住。后者咬了咬牙，叹气道：“如今内门已经传遍，是小师妹未及时控制住自己的真气，失手杀害了两位师弟。林师姐只是代为赎罪，将两具尸身送上凌霄峰。”

此言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面色古怪，心中是说不出的异样。

人竟不是林知杀的，而是小师妹？

可若当真是小师妹杀的，以她单纯善良的性子，定是愧疚不已。只是为何今日不见她来相送，莫不是身上伤势过重，无法走动。

可林知师姐前日刚刚受到紫徽真人的惩罚，伤势可不比她轻......

思忖间，林知已是慢慢走远。身旁不断涌出前来围观之人，却都不发一语，冷眼相观，无人打算帮她。

不远处，顾闻亦是被这动静吸引，前来查看。

此时望着林知不断向上攀爬的背影，顿时怒火中烧，大声吼道：

“你给我站住！”

林知身子一顿，脚步却是未停。

顾闻见她这般无视自己，气得两眼一黑，他快步追了上去，拦在她的身前。




林知点了点头，“一切安好，只是徒儿在打扫过程中不甚将一位长老的牌位打落，今日来向师尊请罪。”

紫徽真人脸色微凝，“哪位长老？”

林知定定望着他，揣摩着他脸上的表情。“牌位之上仅刻了三个字，名为封止澜。”

紫徽真人蹙着眉思忖片刻，才摆了摆手，松了口气道：“无妨。他本就是我凌霄宗客卿长老，并非脉系之内，牌位可有受损？”

林知摇了摇头，“并未受损。只是徒儿观这块牌位好似与其他的有些不一样，不知是否是他身份特殊的缘故？”

紫徽真人见她这般刨根问底，没话找话，当即心生不悦。

自他亲手剖出她的仙骨后，她便开始疏远起他这个师尊，他本还心生异样，有些不适，今日见她如此方知她本性难改。倒是无端松了口气。

问这般多与她并不相干的问题，难道不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

自阿念入门后，自己确实再鲜少关注林知，已是让她心生妒忌伤了阿念。可若她还将心思放在争风吃醋上，确也不配再为他的徒弟。

思及此，紫徽真人仙人般的脸上骤然出现一抹嘲讽，生生挫去周身几分灵气。“牌位乃是宗门内统一制作，又会有何不同？”

“你心思不在正道，入门许久实力却远不如后入门的阿念。自己不知廉耻也就罢了，竟是自甘堕落至此，当真让为师失望！”

林知抿唇默了良久，才终像是对眼前之人彻底失望，拱了拱手道：“既然师尊这般看不上我，觉得我不配为您的弟子，只会丢尽您的脸面，那林知亦不愿过多强求，自愿脱离师门，拜入其他长老门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林知眸子浸了血般红，抬头对上紫徽真人的视线：“师尊莫不是忘了，徒儿的仙骨已被您亲手剖出，如今不过废人一个。”

“至于这蕴含仙骨之气的灵力，如今也只有一人能够使用，您应当问她才对。”

紫徽真人望着她毫无情绪的眸子，怔愣一瞬，下意识转头朝苏念望去。

苏念被林知满是杀意的眼神骇得呆立在原地，又见师尊当真听从林知的话望向自己，心中既慌乱又恼怒。

“师尊，您是知晓的！念儿重伤在身，又怎会跑去杀害两位师兄？”

林知哂笑，扯了扯嘴角道：“仙骨融入，必会飞溅出真气。若你没有调动自身真气拦截，任由它们飞出，定会伤了无辜的人。”

话落，苏念的脸却是瞬间白了。

她当时的确不愿耗费自己的真气去拦截，亦是有意将其牵引至林知所在的方向。却不想这两个蠢货当了替死鬼，坏了自己的计谋，还害得自己这般难堪！

堂内登时安静下来，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捋清了前因后果。

只是没想到平日乖巧的小师妹，竟也这般不在乎旁人安危，心中稍稍有些异样。

片刻后，紫徽真人先开了口，“彼时阿念神志不清，真气消散，未及时拦截也是情有可原。”

他望向林知命令道：“便由你代你师妹赎罪，将这两人背至凌霄峰顶，厚葬了吧。”

由此处去往凌霄峰顶，整整一千零八十八个台阶，她所受的剖骨之伤，相较苏念所谓的重伤却是只重不轻。

如今却要她扛着比她高大许多的两具尸体登上峰顶，这是有意磋磨她。

出乎意料的，林知却是什么也没说，望向众人的眼中只剩冷漠。“可还有事？若是无事，弟子便先告退了。”

紫徽真人皱眉，睨着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的林知，心中五味杂陈。

曾经，他不过罚她抄写经文，她便委屈巴巴地摇晃着他的胳膊，娇憨灵动，撒娇耍起了无赖。

后来阿念进门，她却是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整日叽叽喳喳跟在他身后闹个不停，相较于听话懂事的阿念来说，让人厌烦。

他本以为他这般罚她，她该忍不住哭鼻子了，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的反应。

林知见无人说话，再不愿在此处停留半刻，当即拱了拱手，大步向外走去。

站在堂前的顾闻忍了许久，终是没忍住开口叫住了她。

林知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便见顾闻一张脸憋得铁青，他张了张嘴，将出口的‘你为何还不来与我道歉’在嘴边饶了一圈，变成了“今日为何没有给我送早膳？”

他不喜热闹，自是不愿与众师弟们闹哄哄的一同在斋堂用膳，亦是习惯了林知每日早起为他送来斋饭。今日他在房内等了许久，却并未等来她。

因此，他便也只能饿着肚子来到了前堂。

林知听他这般问，面上满是厌恶。“斋堂距大师兄的院子不过百米，却还要我每日送膳，大师兄莫不是残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