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沈安,是温丽的丈夫。结婚三年来,我每个月都会去城郊的墓园,
给她心中的白月光——林觉,上坟。风雨无阻。今天是他逝世三周年的忌日,大雨滂沱。
我抱着一束他最爱的白菊花,浑身湿透地站在墓碑前,感觉自己像个被罚站的笑话。
我甚至亲手擦拭着墓碑上那个男人的照片,他笑得温润如玉,仿佛在嘲笑我的卑微。这时,
我岳母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尖锐刻薄,像淬了毒的冰锥:“沈安,你人呢?下这么大的雨,
你不知道小丽胃不好,不能一个人在家吃外卖吗?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我当初怎么会同意把小丽嫁给你!”我握着冰冷的手机,雨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眶,涩得发疼。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在给她女儿心心念念的人扫墓,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我准备挂断电话时,一个穿着雨衣的外卖小哥,拎着一份餐盒,
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墓碑前。他看了一眼订单信息,然后将那份热气腾腾的海鲜意面,
端正地放在了林觉的墓前。“温女士定的餐,麻烦您了。”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一片空白。温女士?我妻子,温丽?可我分明记得,岳母曾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提过一万次,
林觉,对海鲜严重过敏。是那种,会要了他命的过敏。1电话那头,岳母的咆哮还在继续。
“沈安!你哑巴了?我跟你说话你听不见吗?你是不是又跑去阿觉那里了?我告诉你,
你别以为做这些就能讨好小丽,你连阿觉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我猛地回过神,
胸腔里翻涌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燥热和困惑。我挂断电话,
死死盯着那份冒着热气的海鲜意面。浓郁的芝士和虾仁的鲜味混杂在雨后的泥土腥气里,
显得格外诡异。外卖小哥被我的眼神吓了一跳,
结结巴巴地解释:“那个……是温女士下的单,备注里特意写了,忌日,一定要送到。
还说……还说要多加虾仁和蛤蜊。”多加虾仁和蛤蜊。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
扎进我早已麻木的神经。三年来,我活得像个影子。我和温丽的婚姻,
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商业联姻。我们沈家需要温家的渠道,温家需要我们沈家的资金。而我,
需要温丽。第一次见她,是在一场商业晚宴上。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长裙,安静地坐在角落,
眉眼清冷,像一尊易碎的瓷器,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我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递给她一杯温水。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波澜。“谢谢。”她说,
声音也像她的名字一样,冷冷清清。后来我才知道,她刚刚失去了她的挚爱,林觉。
一场车祸,天人永隔。所有人都说,温丽为了林觉,差点也跟着去了。是温家用尽了办法,
才把她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我们的婚事,就是温家为了让她开始新生活,下的一剂猛药。
而我,就是那个幸运又可悲的接盘侠。新婚之夜,她和我分房而睡。她说:“沈安,
我们可以做家人,但不会是爱人。我心里有人了,这辈子,都忘不掉。”我点头,笑着说好。
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足够好,总有一天能捂热她那颗冰封的心。
我为她学做她爱吃的菜,记住她所有的生理期和喜好,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甚至爱屋及乌,在查到林觉的墓地后,每个月都雷打不动地来祭拜,风雨无阻。
我以为我是在表达我的大度和深情,是在向她证明,我连她的过去都可以一并接纳。
可我换来了什么?是她看见我为她炖的汤时,淡淡的一句“我不饿”。是她在我生日那天,
依旧把自己锁在书房,对着林觉的照片发呆。是我岳母日复一日的冷嘲热讽,说我鸠占鵲巢,
是个卑劣的替代品。我一直以为,她的冷漠,是因为深爱。直到今天,
直到这份致命的海鲜意面出现。恨,才会让人用对方最恐惧、最厌恶的东西去诅咒。爱,
怎么会是这样?2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别墅里一片漆黑,
只有二楼书房的门缝里透出一点微光。我知道,她又在里面了。三年来,
那个书房是她的禁地,也是林觉的纪念堂。里面摆满了林觉的照片,遗物,
甚至还有他生前最爱穿的一件白衬衫。我换下湿透的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冰冷的手指才渐渐有了知觉。胃里空得发慌,可我一点食欲都没有。
脑子里反反复复回想着外卖小哥的话,和那份刺鼻的海鲜味。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心里疯狂滋长。我再也等不了了。我端着水杯,一步步走上二楼,
最终停在了书房门口。我甚至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是在为他哭吗?
我心中的困惑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嫉妒和愤怒冲垮。我猛地推开了门。温丽果然坐在书桌前,
背对着我。桌上开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灯光下,是林觉放大的黑白照片。她听见动静,
肩膀明显一僵,迅速抬手擦了擦脸。等她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冰冷和疏离。
“你回来了。”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嗯。”我把水杯放在她手边,
目光却落在了桌角的相框上。林觉笑得依然那么碍眼。“今天……是他的忌日。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温丽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垂下眼帘,
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我知道。”“我去了墓园。”我盯着她的眼睛,
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我看到……一份外卖。”她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一份海鲜意面。”我一字一顿地说完,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温丽猛地抬起头,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里,
第一次出现了惊涛骇浪。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近乎疯狂的恨意。
“你都看到了?”她的声音在发抖。“是。”我们对视着,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压得人喘不过气。良久,她忽然笑了。那是一种极其诡异的笑,嘴角在上扬,
眼睛里却盛满了冰冷的绝望和痛苦。“沈安,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她站起身,
一步步向我走来。她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
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泪水的咸涩。“你是不是也和所有人一样,
觉得我爱他爱到无法自拔,所以才对他念念不忘?”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伸出手,
指尖冰凉,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主动触碰我。
“你一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对不对?”她轻声说,像魔鬼的低语,“那我就告诉你。
”她转身,从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日记本。钥匙,就挂在她的脖子上。
她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那把小小的铜锁。“啪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3“这本日记,是我从十六岁开始写的,一直写到他死的那天。”温丽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她将日记本递给我,封皮是陈旧的牛皮纸,
边角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你不是一直想走进我的世界吗?
”她退后一步,靠在书桌上,脸上带着一丝自嘲的笑,“现在,我给你这个机会。
”我的指尖有些颤抖。我翻开了第一页。娟秀的字迹,记录着一个少女最纯粹的心事。
9月1日,晴。开学第一天,我见到他了。他叫林觉,是我们班新来的转校生。
他穿白衬衫的样子真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9月15日,多云。
他今天主动跟我说话了!他问我数学题,天啊,我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他好温柔,
一点都没有笑话我。10月3日,雨。我们在一起了。他说他喜欢我,
从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日记的前半部分,
全是甜蜜的、冒着粉红色泡泡的日常。字里行间,我能感受到那个叫温丽的少女,
是如何满心欢喜地投入到一场她以为会是一生一世的爱恋中。我甚至能想象出,
她写下这些文字时,脸上带着怎样羞涩又幸福的笑容。我的心,
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原来,她也曾那样热烈地爱过。我继续往下翻。日记的字迹,
开始悄然发生变化。从一开始的轻松雀跃,变得越来越潦草,越来越压抑。3月10日,
阴。阿觉今天不开心。因为我和班里的男生多说了几句话,他就生气了。
他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抓着我的手腕,好用力,好疼。他说,他只是太在乎我了。
我相信他。4月22日,雨。他又生气了。这次是因为我妈给我买了条新裙子,
他说太短了,不许我穿。我们吵了一架,他第一次对我吼,样子好可怕。后来他又抱着我哭,
说他错了,他只是害怕失去我。我原谅他了,我怎么可能不原谅他呢?6月7日,高考。
我考砸了。他没收了我的手机,锁住了我的房门,不让我和任何人联系。他说,
这样我们就能考去同一所城市,永远在一起。他说这是为我好。可我为什么……有点害怕?
我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这些文字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点点缠紧我的心脏。
照片上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在温丽的笔下,
逐渐变成了一个控制欲极强、偏执又恐怖的恶魔。我不敢想,
那些被她用“他只是太在乎我”一笔带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恐慌和眼泪。
我抬起头,看向温丽。她依旧靠在书桌旁,神情平静得可怕。
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电影。“继续看。”她说。我深吸一口气,翻到了后面。
日记的内容,变得越来越触目惊心。4大一,11月2日,雪。我逃不掉了。
我们真的来了同一所城市,同一所大学。他监控我所有的社交软件,检查我的手机,
不允许我参加任何社团活动。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说,这样才是真正的爱。
大二,5月18日,晴。我提出了分手。他跪下来求我,说他不能没有我。
他甚至用刀划伤了自己的手臂,血流了好多。我吓坏了,我妥协了。我跟他说,
我们好好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大二,9月30日,阴。他又打我了。
因为我接了一个学长的电话,只是问作业而已。他把我推倒在地,掐着我的脖子,
眼睛红得像要吃人。他说,我的身体,我的灵魂,都只能属于他。我好想逃,
可是我能逃到哪里去?我爸妈只会说,是我的错,是我不懂事,惹他生气了。
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日记本。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心上。
我终于明白,她那些不合群的清冷,那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究竟从何而来。
那不是高傲,那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用尽全身力气筑起的保护壳。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
那一页的纸张,因为被泪水浸泡过,变得褶皱不堪。字迹更是凌乱到几乎无法辨认。大四,
7月13日,暴雨。他死了。他死了,就在我面前。他喝了酒,
因为我拿到了国外大学的offer,他要我放弃。我们在车里吵架,我告诉他,
我要离开他,我受够了。他疯了,他开始加速,他说,就算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他把方向盘猛地打向了护栏……我活下来了。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
所有人都说我命大,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被永远地困在了那一天,那场暴雨里。
林觉,你为什么不干脆也带我一起走?不,我不该这么想。我应该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一连串的“我恨你”,力透纸背,带着血泪的控诉。
我合上日记本,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抬头看着温丽,她的脸上早已泪流满面。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了三年的痛苦、恐惧、怨恨,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她像个无助的孩子,
抱着自己的双臂,缓缓地蹲了下去,发出了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他死了,
所有人都以为我失去了挚爱,痛不欲生。”“我爸妈,我所有的亲戚朋友,
他们都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我妈甚至把他的照片摆满了整个家,她说,
这样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逼着我记住他的好,逼着我为他守身如玉。她说,
我是林觉的未亡人。”温丽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滔天的恨意。“未亡人?
多么可笑的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是个魔鬼!我每一天,都活在他的阴影里。
我看到白衬衫会吐,闻到他常用的那款香水味会窒息,听到他的名字会浑身发抖!
”“我嫁给你,沈安,你以为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我爸告诉我,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家世清白,性格温和。你是和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里,最不像他的那一个。
”“我需要一个避风港,我需要一个合法的理由,来摆脱我妈的控制,
来逃离那个充满了林觉味道的家。”“我对你冷漠,不是因为我心里有他。
”她指着自己的心脏,一字一顿地对我说:“是因为我恨他,恨到迁怒了全世界所有的男人。
”“我害怕,我怕你也会变成他那样。我怕你的温柔是伪装,你的体贴是陷阱。
我怕你有一天,也会露出和他一样,偏执又疯狂的嘴脸。”我的心,疼得像要裂开。
我一直以为,我是在和一个死人竞争。我错了。我是在和她过去所有的噩梦,
在和她那颗被伤得千疮百孔、早已不敢再相信任何人的心,在做斗争。我走过去,
在她面前蹲下,用颤抖的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对不起。”我说,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我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她看着我,眼神空洞,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很恶毒?他已经死了,我却还在用他最过敏的东西去羞辱他,
诅咒他。”“不。”我摇摇头,捧着她的脸,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你一点都不可怕。
”我看着她满是痛苦和仇恨的眼睛,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告诉她:“从今天起,
我帮你一起恨他。”5温丽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在她预想中,
我或许会震惊,会同情,甚至会因为被欺骗而愤怒,但绝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坚定地,
选择和她站在一起。“你……说什么?”“我说,”我加重了语气,
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冰冷的脸颊,“我帮你一起恨他。他带给你的痛苦,我们加倍还回去。
”她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不再是绝望的呜咽,而是带着一丝宣泄的释放。
我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她的身体很僵硬,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充满了防备。
但我没有放手,只是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温暖着她冰冷的身体。这个拥抱,我等了三年。
原来,我一直用错了方式。她需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对她过去逆来顺受的“好人”,
而是一个能和她并肩作战,将她从泥潭里彻底拉出来的同盟。
“他的墓……”我轻声在她耳边说,“我们去把它砸了,好不好?”温丽在我怀里猛地一颤。
她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砸了?”“对,砸了。”我看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
“那不是什么圣地,那是你的牢笼。我们把它毁掉,把你心里的枷锁,也一起毁掉。
”她咬着唇,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犹豫。我知道,让她亲手打破自己伪装了三年的假象,
需要巨大的勇气。“别怕。”我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我陪你。”第二天,
是个难得的晴天。我没有去公司,而是去五金店,买了一把最大号的铁锤。温丽坐在副驾驶,
一路无言。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我从未见过的,
决绝的光。我们再次来到了城郊的墓园。阳光下的墓碑,显得格外冰冷刺眼。林觉的照片,
依旧挂着那副虚伪的、温润的笑容。我将铁锤递给温丽。“你来,还是我来?
”她看着那把沉重的铁锤,又看了看墓碑,身体微微发抖。“我……我不敢……”“没关系。
”我从她手中拿过铁锤,走到墓碑前,“那就我来。”我深吸一口气,抡圆了胳膊,
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砸了下去!“砰——!”一声巨响,
坚硬的大理石碑面瞬间四分五裂!照片上那张伪善的笑脸,在我的重击下,变得支离破碎。
温丽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得浑身一抖,但她没有后退,反而死死地盯着那些飞溅的碎片。
我没有停。第二锤,第三锤……我把三年来积压在心中的所有憋屈、嫉妒、不甘,
把对这个伤害了我妻子的***的所有愤怒,全都倾注在了这把铁锤上。每一锤下去,
都像是在砸碎温丽身上的一条锁链。石屑纷飞,尘土弥漫。直到整个墓碑,
被我砸成了一堆无法辨认的废墟。我扔掉铁锤,气喘吁吁地回头。温丽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