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根残烛摇曳着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几张布满疲惫与焦虑的脸庞。
盟主大鱼昏迷不醒,牧与歌的核心层几乎人人重伤,此刻能勉强支撑大局的,只剩下几位资历较老、伤势相对较轻的长老。
“粮食…最多支撑五日。”
最关键的问题,是魔王退走留下的魔气,若没有得到净化,将一发不可收拾。
负责后勤的长老《刘老师》声音干涩,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缺角的桌面,“药草…尤其是治疗魔气侵蚀和神魂创伤的…几乎耗尽。
城里的水源被魔气污染了大半,净化法阵损毁严重,修复需要时间…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的材料。”
“伤员太多了!”
另一位长老名叫《睡一会儿》捶了一下桌子,牵动了肋下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冰心堂的弟子都快累倒了!
轻伤的还好,那些被魔气深度侵蚀、神魂受损的兄弟…没有对症的灵药和高手护持心脉,恐怕…恐怕撑不过今晚的就有十几个!”
他声音里带着绝望的哽咽。
“还有城墙…西面和北面几乎全塌了,形同虚设!”
负责城防的《梵行》长老脸色铁青,“防御大阵的核心阵基被魔王那一掌余波震裂了三条主灵纹!
没有盟主的大荒镇魂印引动地脉之力,凭我们残存的灵石和人力,连最低级的预警法阵都撑不起来!
如果…如果魔军去而复返,哪怕只是小股骚扰…”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一场毫无抵抗的屠杀。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每个人的心头。
资源匮乏,伤员垂死,防御尽毁,领袖昏迷,强敌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牧与歌这艘刚刚经历狂风巨浪、遍体鳞伤的大船,似乎随时都会沉没在名为“绝望”的冰海里。
突然,盟主的“大荒镇魂印”发出微弱的光芒,印中传出大鱼微弱的声音。
去巴蜀丹坪寨寻找“净世青莲”,种于九黎地脉节点之上,可净化魔气的污染,得以保障水源可食用,还… 还有…… 小心泠泽留下的…棋子。
说完, 空间陷入一片死寂。
“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略显沙哑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望去,是惊鸿。
她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小小的身躯裹在宽大的、沾满血污和尘土的黑色斗篷里,只露出一双在昏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大荒不止九黎一座城!
巴蜀!
江南!
雷泽!
燕丘!
幽州!
那些地方,一定还有没被魔气彻底污染的资源点!
一定有躲过魔劫的隐世药师!
我们需要人手,需要物资,更需要时间!”
她的话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涟漪。
但也仅此而己。
“说得轻巧!”
刘老师苦笑摇头,“派谁去?
你看看外面,还有几个能动弹的?
就算能动,怎么穿过外面那些被魔气污染、游荡着残余魔物的荒野?
九黎城现在就是个不设防的靶子,再分兵出去…我去巴蜀。”
惊鸿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我对巴蜀的山林最熟,知道几个隐秘的部族据点。
盟主所说的净世青莲,就在巴蜀丹坪寨,我当家花旦的名号,在巴蜀的地下世界,还有点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我知道危险。
但留在这里,和等死有什么区别?”
议事厅内陷入沉默。
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每一张写满挣扎的脸。
“算我一个。”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是子铭。
他扶着门框,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己恢复了往日的几分清明与锐利,只是深处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阴翳。
“我的剑还能用。
巴蜀路远,多个人,多份力。
而且…” 他看了一眼梨落惊春,“有些地方,光靠‘地下世界’的名号,未必走得通。”
他指的是那些可能被残余妖魔或趁火打劫的败类占据的险隘。
“好!”
惊鸿干脆地点头,没有多余的废话。
目光再次投向几位长老。
刘老师和梵行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无奈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睡一会长老重重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你们…千万小心!”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潜出了九黎城崩塌的西门。
惊鸿身形娇小,在残垣断壁和扭曲的阴影间穿行,如同没有重量的黑烟,每一步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和瓦砾。
她背上的琵琶在斗篷下若隐若现,淬着幽蓝寒芒。
子铭紧随其后,脚步无声,呼吸悠长。
他那柄快剑并未出鞘,只是右手一首虚按在剑柄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阴沉,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西周的黑暗,似乎每一个晃动的影子都可能是潜伏的魔物。
魔王泠泽那抹除意志带来的恐怖威压,以及小七那玉石俱焚的一剑,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神魂深处,让他握剑的手,不再如往日那般绝对稳定。
城外,比城内更加死寂。
昔日通往巴蜀的官道早己被魔气腐蚀得坑洼不平,路旁倒伏着枯死的、形态扭曲的巨树,如同伸向天空的鬼爪。
空气中弥漫着更浓重的硫磺和***气味,吸入口鼻,带来阵阵灼痛和眩晕。
一些形态怪异的低阶魔物在远处的黑暗中游荡,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嘶声。
两人不敢走大路,只能沿着荒芜的山脊和干涸的河床潜行。
惊鸿对地形极其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的路径。
对身旁的子铭轻语道:通过天合关山脊处的隐秘栈道,我们就有进入巴蜀了,然而,刚进入巴蜀盐泉村,眼前的魔气对环境的侵蚀远超想象。
许多她记忆中的隐秘小路己被塌方的山石或疯狂滋生的、带着尖刺的黑色藤蔓彻底堵死。
一条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溪,如今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暗绿色液体,水边堆积着大量鱼虾和野兽的森森白骨。
“前面…翻过鹰愁涧,进入那片红木林,有条近道,能省一天脚程。”
惊鸿压低声音,指向远处一道被黑雾笼罩的险峻峡谷。
峡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仅有一线天光透下。
子铭抬头望去,眉头紧锁。
那峡谷中翻涌的黑雾,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粘稠感,绝非自然形成。
“魔气太浓了…里面恐怕有东西。”
他低声道,右手握紧了剑柄。
“绕路要多走两天,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惊鸿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跟紧我,别碰那些黑雾。”
两人如同壁虎般,贴着湿滑冰冷的岩壁,小心翼翼地滑入鹰愁涧。
光线瞬间暗了下来,浓重的黑雾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腐蚀性,即使屏住呼吸,皮肤也传来阵阵针扎般的刺痛。
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偶尔传来的、水滴落入深渊的冰冷回响。
惊鸿在前,动作轻灵迅捷,仿佛能在黑暗中视物。
子铭紧随其后,精神高度紧绷。
突然,他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岩石!
哗啦!
石块滚落深渊的声音在寂静的峡谷中显得格外刺耳!
“嘶——!”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两侧陡峭的岩壁上,无数双幽绿色的眼睛骤然亮起!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爬行声,无数巴掌大小、通体漆黑、长着锋利口器和多足节肢的魔虫,如同潮水般从岩缝中涌出,朝着声音的来源疯狂扑来!
它们爬行过的地方,坚硬的岩石都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是蚀骨魔蛭!
快走!”
惊鸿厉喝一声,身形骤然加速,琴音瞬间发出,化作两道幽蓝的死亡旋风,精准地绞杀着扑近的魔虫!
被斩断的魔虫尸体溅射出腥臭的绿色体液,落在地上嗤嗤作响。
子铭脸色一变,长剑呛啷出鞘!
剑光如电,瞬间织成一片密集的光网。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数十只魔蛭被凌厉的剑气绞成碎末。
然而,魔蛭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它们悍不畏死,如同黑色的潮水,源源不绝地从岩壁缝隙中涌出,甚至有一些从头顶上方如雨点般落下!
更要命的是,魔蛭喷吐出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麻痹效果的毒雾,迅速在黑雾中弥漫开来!
子铭不慎吸入一丝,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手臂挥剑的速度明显慢了一丝!
嗤!
一只魔蛭趁机突破剑网,狠狠咬在他的左臂上!
剧痛和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传来!
“呃!”
子铭闷哼一声,剑光出现了一丝紊乱!
“子铭!”
惊鸿见状,反手一击音波!
幽蓝的寒光精准地将咬在子铭手臂上的魔蛭钉死在岩壁上!
她猛地回身,另一柄匕首划出一道圆弧,暂时逼退扑近的魔虫潮。
“别停下!
冲过去!”
子铭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一咬舌尖,剧痛驱散了部分眩晕。
他强忍着左臂的麻痹和刺痛,剑势陡然变得狂暴起来,不再追求精准,而是大开大合,以攻代守!
凌厉的剑气带着嘶嘶的破空声,将扑来的魔蛭群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走!”
惊鸿抓住这瞬间的机会,一把拉住子铭的胳膊,两人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两道离弦之箭,朝着峡谷另一端那微弱的光亮处亡命冲去!
身后,是如影随形的黑色虫潮和令人作呕的嘶鸣!
巴蜀,十万大山深处,一处被巨大藤蔓和天然迷阵遮蔽的隐秘山谷——**丹坪寨**。
寨子依山而建,竹木结构的吊脚楼错落有致,寨墙由粗壮的巨木和布满尖刺的荆棘构成。
此刻,寨门紧闭,寨墙上人影绰绰,手持弓箭和淬毒的吹箭,气氛凝重而警惕。
寨子中央最大的吊脚楼内,气氛同样压抑。
主位坐着一位身材魁梧、脸上涂着三道狰狞油彩的壮汉,正是丹坪寨的寨主《一步》。
他身旁坐着几位寨中长老,个个面色沉郁。
“……九黎城…真的没了?”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声音颤抖地问。
他面前,站着两个风尘仆仆、满身血污的牧与歌信使,显然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才逃到这里。
“九黎城…破了。”
一个信使声音沙哑,带着无尽悲怆,“城墙塌了大半,防御大阵尽毁…盟主…盟主重伤昏迷,生死不知…无数兄弟…战死…” 他说不下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魔王…退走了?”
一步的声音低沉如闷雷,握着座椅扶手的手青筋暴起。
“暂时退了。”
另一个信使接口,脸上并无喜色,“但损失…太大了。
牧与歌…急需援助!
粮食、药材,特别是能抵御魔气侵蚀和修复神魂的灵药!
还有人手!
没有增援,九黎城…守不住下一次!”
厅内一片死寂。
只有火塘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援助?”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说话的是坐在一步下首的一个干瘦中年人,三角眼,山羊胡,眼神闪烁不定,是寨中的二当家,《甲光向日》。
他慢条斯理地捋着胡须,“寨主,各位长老,九黎城都破了,牧与歌名存实亡!
我们丹坪寨好不容易在这魔灾中保全下来,靠的是什么?
是这十万大山的险峻,是祖传的迷阵!
现在要我们打开寨门,把宝贵的粮食和药草送出去?
还要派人去填九黎那个无底洞?
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甲光向日!
你这是什么话!”
一位长老怒道,“唇亡齿寒!
牧与歌是大荒最后的屏障!
他们若真没了,你以为魔王的大军会放过我们这深山老寨?
那些迷阵挡得住寻常魔物,挡得住魔王吗?”
“哼!”
甲光向日冷笑,“牧与歌都挡不住魔王,难道打开寨门引狼入室就能挡住了?
九黎城都挡不住,我们去送死就有用了?
我看,不如固守此地,保存实力!
或者…” 他三角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压低,“不如…考虑考虑幽州那边传来的消息?”
“幽州?”
一步浓眉紧锁。
“没错!”
甲光向日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幽州离魔灾核心最远,听说那边几个大城己经联合起来,自成一体,称号‘朔方城’,实力不弱!
而且…他们那边传话过来,只要我们丹坪寨愿意归附,提供巴蜀的地脉信息和珍稀药材,他们可以提供强大的庇护,甚至…帮我们迁移到更安全的幽州腹地!”
他环视众人,“总比跟着牧与歌这条破船一起沉没要好!”
“放屁!”
先前那位长老拍案而起,须发皆张,“你这是要背叛大荒!
投靠那些只顾自己苟且的鼠辈!”
“背叛?
活命而己!”
甲光向日毫不示弱,针锋相对。
厅内顿时吵作一团,主战派与主和派(实则是投降派)争得面红耳赤。
甲光向日脸色铁青,沉默不语,巨大的压力让他额头青筋跳动。
牧与歌的惨败如同重锤,击碎了许多人心中最后的抵抗意志。
生存与道义,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这位巴蜀汉子的心头。
丹坪寨的未来,如同寨外弥漫的魔雾,晦暗不明。
与此同时,在远离大荒的、一片被永恒的混沌风暴和破碎空间乱流包裹的绝域深处。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数巨大的、如同星辰残骸般的巨大岩块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漂浮、碰撞、湮灭。
空间扭曲折叠,时间在这里都变得混乱不堪。
这里是世界的边缘,是天道崩塌后留下的最恐怖的疮疤。
在这片毁灭景象的核心,悬浮着一块相对“平静”的巨大黑曜石平台。
平台上,魔王泠泽盘膝而坐。
他胸前的黑袍裂口依旧醒目,那道被小七豁命一剑斩出的伤痕,如同烙印在苍白皮肤上的暗金色熔岩,散发出灼热而暴戾的气息,与他本身冰冷沉寂的气质形成诡异而恐怖的对比。
他双目紧闭,眉心处,一点深邃如宇宙黑洞的幽光缓缓旋转,散发出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
他的意识,正穿透无穷的空间乱流,跨越无法计量的距离,锁定在遥远的、大荒的某处——雷泽。
雷泽的景象,如同破碎的镜面,断断续续地在他意识中映现:终年不息的恐怖雷暴,紫色的电蛇撕裂铅灰色的厚重云层,疯狂抽打着下方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涌着剧毒瘴气和粘稠泥沼的泽国。
在泽国最深处,在那连雷霆都似乎畏惧的、绝对黑暗的泥沼核心,隐隐约约,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点”在闪烁。
那气息…是破碎的规则,是法则的残骸!
是天道崩塌时,散落在这片污浊之地的一块核心碎片!
泠泽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眉心那点幽光的旋转骤然加速!
平台下方,无尽的混沌风暴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变得更加狂暴。
无数道混乱的空间裂痕如同贪婪的触手,向着雷泽方向无声地延伸、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