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耀科技大厦二十七层,一片死寂。
惨白的LED光凝固在密密麻麻的工位上,空气沉滞,混合着隔夜外卖的酸腐、速溶咖啡的焦糊,以及一种被过度压榨后灵魂散发的微末气息——疲惫。
陈默的眼皮每一次试图抬起,都像挂着铅坠。
屏幕上,黑色的代码河流在布满血丝的视野里扭曲、奔腾。
他己经钉在这里十六个小时,只为堵住王海口中那个“小问题”——一个足以撕裂整个“天穹”项目核心权限墙的漏洞。
修复它,功劳是王经理的;失败,责任是他陈默的。
胃袋空空,绞紧,发出无声的***。
晚饭那碗敷衍的泡面早己烟消云散。
电脑右下角无情地显示:2023年9月14日,星期西。
手机屏幕幽然亮起,两条信息接踵而至:银行:[催款通知] 助学贷款本月应还4782.5元。
房东:[笑脸] 小陈,下季度房租该交咯,季度付优惠!
冰冷的字符,像针,扎进视网膜。
窗外,“望海”市的霓虹依旧喧嚣流淌,勾勒着冰冷而遥远的财富幻梦。
名校光环?
改变世界的热血?
早被日复一日的压榨、领导的颐指气使、同事的倾轧,还有永远填不满的数字黑洞,碾得粉碎。
他成了这庞大机器上一颗沉默、生锈的螺丝钉。
“陈默!
磨蹭什么?
还没搞定?”
一个刻意拔高的声音像鞭子抽破寂静。
王海踱步过来,微微发福的身体裹在紧绷的衬衫里,油亮的脑门反着光。
他小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只有审视和一丝刻在骨子里的轻蔑。
右手习惯性地捏着一个黄色硅胶减压球,“噗叽…噗叽…”的声音在空旷里格外刺耳。
“王经理,权限逻辑复杂,快收尾了。”
陈默的声音干涩。
“收尾?
我要的是结果!”
王海凑近屏幕,减压球捏得更快,“总部盯着呢!
掉链子你兜得住?
拿出你高考状元的劲儿!”
话锋一转,语重心长:“知道你家里难,妹妹身体要紧。
但公司不是善堂!
给你平台是创造价值的!
看看人家李想,态度多端正!”
斜对面,戴着降噪耳机的李想毫无反应。
陈默低下头,视线重新锁死代码。
沉默是他唯一的盾牌。
掌心里的指甲印,深陷下去。
时间在胃痛和枯燥的调试中艰难爬行。
窗外,浓稠的夜终于被稀释,透出灰白。
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勉强爬进落地窗时,陈默敲下了最后一个字符。
屏幕上跳出绿色的“Build Succeeded”(构建成功)。
像荒漠里冒出的微小绿芽。
他重重靠向椅背,疲惫如山崩海啸般压来。
“搞定了?”
王海幽灵般的声音又响在身后。
他扫了眼屏幕,脸上掠过一丝满意,随即绷紧:“测了?
确保万无一失?
别在会上给我现眼!”
“本地测试通过,权限正常。”
声音沙哑。
“嗯。
报告和文档九点前发我邮箱。”
王海捏着球转身,又补了一句:“上午例会你不用去了,把张工要的数据接口文档赶出来,他下午急用。”
心猛地沉入冰窖。
又是这样。
啃最硬的骨头,然后被一脚踢开。
功劳?
那是别人的垫脚石。
苦活?
永远是他的本分。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着酸楚,瞬间浇灭了那点微弱的成就感。
他张了张嘴。
王海停下,侧头,小眼睛里淬着冰:“怎么?
有想法?
陈默,摆正位置!
让你碰核心是破格!
要懂感恩!”
减压球在他掌心夸张地变形,“做好基础,才是你的本分!”
感恩?
看着那离去的背影,陈默觉得肺里的空气都被抽干了。
指甲在掌心刻下更深的月牙。
这“破格”,不过是把他当成一头可以无限压榨的牲口!
浑浑噩噩地发完报告,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挣扎起身,走向茶水间续命。
凌晨的办公室空旷得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
电梯间。
金属门冰冷地映出他憔悴的影子。
他按下下行键。
门无声滑开,空寂的轿厢像个等待吞噬的金属盒子。
就在他抬脚欲入的刹那——嗡!
一股强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视野瞬间扭曲、闪烁,如同信号崩坏的老旧电视!
无数碎片疯狂涌入脑海:刺耳的金属撕裂声!
变形的电梯门框!
自己因极度惊恐而放大的瞳孔!
失重的坠落感!
最后,定格在一张惨白的医院通知单上——姓名栏:**陈玉芬**(母亲的名字)!
这一切,洪流般冲击,清晰、冰冷,持续时间不足三秒!
“呃!”
陈默闷哼一声,触电般猛退一步,后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挣脱束缚。
眩晕退潮。
眼前恢复。
电梯门依旧敞开着,安静、光洁,仿佛刚才的恐怖幻象从未发生。
但额角的冷汗,太阳穴针扎似的剧痛,胸腔里残留的惊悸,都在疯狂尖叫:那不是幻觉!
怎么回事?
过度疲劳的癔症?
还是……?
他惊魂未定地盯着那敞开的电梯门,像看着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电梯事故?
母亲的病危通知?
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叮铃铃!
叮铃铃!
刺耳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响!
惊得陈默浑身一颤。
屏幕上,两个字疯狂跳动:**老家**。
那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凝成实体,比刚才的幻象更冰冷,更沉重,死死攥住了他的咽喉。
手指颤抖着,划向接听键。
听筒里,传来父亲苍老、破碎、带着浓重乡音和绝望哭腔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陈默的耳膜:“小默!
快…快回来!
你妈…你妈晕倒了!
县医院抢救!
要开颅!
钱!
要好多钱啊!
家里…家里实在…你快想办法!
救救你妈!
救救她啊!”
轰——!
父亲撕裂般的哭喊,如同在陈默早己紧绷至极限的神经上引爆了一颗炸弹!
连日透支的疲惫、王海刻薄的羞辱、债务重压的窒息、诡异幻象的惊悸……所有的一切,轰然坍塌!
“咳——!”
一股腥甜毫无征兆地冲上喉头!
他猛地捂住嘴,剧烈的咳嗽撕扯着胸腔。
指缝间,温热粘稠的液体渗了出来。
他低头。
掌心里,一抹刺目的猩红,在惨白的灯光下,惊心动魄。
血……母亲的病危通知单……天文数字的手术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失去所有力气,缓缓滑落,瘫坐在空旷死寂的走廊地板上。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脱,“啪”地一声摔落,屏幕碎裂的纹路,如同他此刻崩裂的世界。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
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在剧痛和眩晕的边缘摇摇欲坠。
然而,在那无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深处,一丝被逼到绝境的、近乎凶戾的火焰,却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眸最底层,无声地、顽强地,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