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门悬挂的头颅里,有我父亲。我被迫救治阿敏之子彰泰,却在他垂死呓语中,
听到屠杀汉民的真相。瘟疫爆发,我发现源头竟是满洲贵族走私的辽东毛皮。
佟家小姐助我查明真相,却被父亲佟图赖以***医书为饵设局。刑场上,
皇太极逼彰泰指认我谋反。彰泰突然咬断舌头,血溅诏书。我点燃祖传医书,
火光照亮无数流民麻木的脸。---沈阳城的初冬,风是带了铁锈味的刀子,
刮过城墙的垛口,发出呜呜的悲鸣,像是无数冤魂在旷野里徘徊哭喊。
城门楼子那根最粗壮的旗杆上,几颗被冻得发黑、干瘪的头颅,在朔风里滴溜溜打着转。
冰凌子凝结在乱糟糟的发须和断裂的颈骨茬口上,反射着惨淡的天光,
像一串来自地狱的、不祥的果实。我,沈仲平,就站在城下那片泥泞冻硬的官道上,仰着头,
目光死死钉在其中一颗头颅上。那曾经是我父亲的容颜,
如今只剩下扭曲的、布满血污的僵冷。他眼中最后的光芒早已熄灭,
但那双空洞的、微微睁开的眼窝,却似乎还在穿透这凛冽的风,直勾勾地刺进我的骨髓里。
“爹……”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声,刚出口就被风撕得粉碎。袖中的拳头,
指甲早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的温热黏腻,与这彻骨的寒形成一种近乎残忍的对比。
那熟悉的、因常年翻阅医书而磨出薄茧的轮廓,此刻被死亡凝固在骇人的绝望里,
提醒着我一个再也无法回避的事实:这片白山黑水间的辽东沃土,早已浸透了***的血,
而刽子手的刀,悬在每一个侥幸喘息者的头顶。“看什么看!滚开!挡了贝勒爷的路,
活腻歪了!”一声粗暴的满语呵斥伴着马鞭破空声炸响。我下意识侧身一避,
冰冷的鞭梢还是擦着肩膀掠过,***辣的疼。几个穿着镶红边棉甲的满洲戈什哈,
簇拥着一匹神骏的栗色战马疾驰而过。马上的年轻贵族,裹在昂贵的貂裘里,
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冷漠的倦怠,
对城门口悬挂的“战利品”视若无睹。“那是阿敏贝勒的儿子,彰泰少爷,
”旁边一个缩着脖子的***老卒低声嘟囔,语气里满是畏惧,“听说病得不轻,
刚从外头找萨满回来……”阿敏?那个因“狂悖”被皇太极幽禁至死的四大贝勒之一?
他的儿子彰泰?我心头猛地一跳,仿佛有什么冰冷滑腻的东西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阿敏的死,是这盛京城里权力倾轧最血腥的注脚。他的儿子,又岂能逃过这漩涡?
目光再次投向旗杆上父亲的头颅,那空洞的眼窝,
似乎无声地诉说着另一场屠杀——那场发生在阿敏溃败后,
镶蓝旗溃兵对***村寨的疯狂报复,父亲和无数乡亲,
就是在那场无差别的屠戮中被割下了头颅……而始作俑者,正是阿敏的残部!
一个模糊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心底滋生、缠绕。“沈仲平!哪个是沈仲平?
”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更加蛮横的呼喊。
两个穿着佟家府邸号衣的包衣奴才勒马停在我面前,马喷出的白气几乎喷到我脸上。
“我就是。”我抬起头,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其中一个包衣上下打量着我,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算你走运!佟大人府上缺人手,点名要你这识字的郎中。收拾东西,
立刻跟我们走!”不由分说,冰冷的铁链已经哗啦一声套上了我的脖颈,
粗糙的铁环摩擦着皮肤。我最后看了一眼城楼上那颗在风中摇晃的头颅,
父亲的面容在模糊的视线里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冰冷的铁链牵引着我,
像牵着一头待宰的牲口,离开了这片悬挂着至亲亡魂的城门。每一步踏在冻土上,
都沉重得仿佛要将整个辽东的冤屈踩进地底深处。佟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
隔绝了外面呼啸的寒风与悬挂的恐怖。然而门内,是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森严。
抄手游廊曲折幽深,覆着厚厚的积雪,穿着厚实棉袍的包衣奴才垂手侍立,
如同没有生命的木偶,只有眼珠子随着我的铁链声微微转动一下,又迅速垂下。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某种奇异甜腥的药味,
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属于猛兽皮毛的膻臊气,混杂在昂贵的檀香里,
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富贵气息。我被粗暴地推进一间偏房。房里烧着地龙,温暖得有些闷人。
一个穿着深青色团花绸面皮袄的中年男子背对着门,
正专注地擦拭着博古架上几个精致的珐琅彩瓶。他身形微胖,保养得宜,
正是如今皇太极驾前颇为得宠的汉臣,汉军镶黄旗副都统佟图赖。“来了?
”佟图赖并未回头,声音平淡得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事。他放下手中的细绒布,
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
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看到骨子里去。“沈家的小子?你爹的事,老夫听说了。”他踱近两步,
目光扫过我脖颈上尚未解下的铁链,“可惜了,是个硬骨头。不过嘛,
硬骨头……往往死得快。”他挥了挥手,一个奴才上前解开了我颈上的铁链。
冰凉的铁器离开皮肤的瞬间,带起一阵刺痒。“叫你来,是给你条活路,
也给我佟府解个燃眉之急。”佟图赖坐到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端起手边的盖碗茶,
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镶蓝旗的彰泰少爷,阿敏贝勒的独子,病了。
宫里的太医、萨满跳神都试过了,不见起色。听说你沈家祖传的医术,
在辽东***里还有点名声?去,把他给我治活了。”他的语气陡然转冷,
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活,你有赏,你爹……或许能入土为安。死,”他呷了一口茶,
眼皮都没抬,“城外乱葬岗的野狗,永远不嫌多一口食。”没有选择。
从看到父亲头颅的那一刻起,从踏进这扇门开始,我就没有选择。两个包衣引着我,
穿过层层叠叠、迷宫般的院落。越往里走,
那股混合着药味和皮毛膻臊的气息就越发浓烈刺鼻。最终,
停在一处偏僻、守卫却异常森严的小院前。院门口守着四个挎刀的精锐戈什哈,
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推开门,一股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秽气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奢华,地上铺着厚实的熊皮褥子,墙上挂着虎皮,但这一切都被弥漫的恶臭掩盖了。
彰泰躺在巨大的雕花拔步床上,锦被半掀,脸色不再是城门口惊鸿一瞥的苍白,
而是一种骇人的青灰。他双眼紧闭,呼吸急促而微弱,胸膛剧烈起伏,
仿佛每一次喘息都要耗尽全身力气。床边跪着两个面无人色的侍女,
拿着湿布徒劳地想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和嘴角不断涌出的、带着血丝的粘稠黄沫。
我强忍着翻涌的胃液,走上前。手指搭上他滚烫的手腕。脉象沉、滑、数,
乱得像被惊扰的蚁群,带着一股阴寒湿浊的邪气。翻开他沉重的眼皮,瞳孔都有些涣散。
这不是寻常风寒热症!一股寒意从我心底升起。
“水……水……”彰泰在昏迷中发出模糊的呓语,焦渴地舔着干裂出血的嘴唇。
侍女连忙端来温水。我示意她扶起彰泰的头。就在温水灌入他口中的瞬间,他猛地呛咳起来,
身体剧烈地抽搐,浑浊的黄液混合着血丝从口鼻中喷涌而出,溅湿了锦被和我的袖口。
侍女吓得失声尖叫。就在这阵撕心裂肺的呛咳与抽搐中,
彰泰布满血丝的双眼猛地睁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涣散、狂乱,没有焦距,
仿佛灵魂已经堕入了无间地狱。他死死地、无意识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量大得惊人,
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杀……杀光……”他的喉咙里滚动着破风箱般的声音,
断断续续,充满了原始的恐惧和疯狂,
“……一个不留……放火……烧……阿玛……阿玛的令……”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梦魇般的尖利,“……血!全是血!***的血……淹过来了……淹过来了!
好烫……好烫啊!”他猛地松开我的手,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
仿佛要驱赶无形的、滚烫的血浪,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弹动挣扎,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
跑……跑不掉了……都死了……都死了……报应……阿玛……报应……” 声音渐渐低下去,
最终化为一阵阵痛苦的***和含糊的呜咽,他又陷入了更深沉的昏厥。抓过我手腕的指痕处,
残留着他滚烫的体温和一层黏腻的汗液,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类似腐烂毛皮的气味。侍女们手忙脚乱地按住他,
擦拭污物。我僵立在床边,耳中嗡嗡作响,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混乱癫狂的呓语,
每一个破碎的音节都像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杀光”、“放火”、“***的血”、“阿玛的令”、“报应”!
不是猜测,不是道听途说!是他!是阿敏!是这些高高在上的满洲贵胄!他们挥动屠刀,
将汉民像猪狗一样宰杀,村庄化为焦土,鲜血染红了辽河!我爹,
还有那些挂在城楼上的头颅……他们的冤魂,此刻就在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屋子里咆哮!
而眼前这个垂死的凶手之子,他恐惧的“报应”,或许才刚刚开始。胸中翻腾着滔天的恨意,
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袖中,那枚一直贴身藏着的、磨得异常锋利的银针,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像一条蛰伏的毒蛇。只需一瞬间,
只需轻轻一送……这病弱膏肓的身体,立刻就会停止这污浊的呼吸。父仇,
至少能报一半……“沈郎中,药!”一个侍女颤抖着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
浓重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打断了那几乎要吞噬我的杀意。我猛地回神,指尖微微发颤。
看着彰泰那张被病痛折磨得扭曲、在昏睡中仍透出深深恐惧的青灰脸庞,
一个更冰冷、更清晰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杀他?太便宜了!他只是一个垂死的工具,
一个父辈罪孽的可怜祭品。让他死在这莫名的疫病里,不明不白,那些真正的罪魁,
那些还在高位上享尽富贵荣华的豺狼,岂非毫发无损?甚至……他们巴不得他死!
佟图赖那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脸在我眼前浮现。他要彰泰活,绝不只是因为善心。
镶蓝旗的阿敏虽死,其部属和影响力仍在。彰泰活着,对佟图赖,对皇太极,或许都还有用。
一个活着的、病弱的彰泰,远比一个死去的彰泰有价值。袖中的银针,悄然隐没。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药味、秽物和皮毛膻臊的空气呛得肺腑生疼。伸手接过药碗,
手指稳定下来。冰冷的碗壁传递着一种残酷的决心。“扶稳他。”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药汁被强行灌了下去。彰泰在昏迷中痛苦地吞咽、呛咳,更多的污物流出。
但我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看着那些象征着我父辈和无数同胞鲜血的呓语,
暂时被苦涩的药汁镇压下去。仇恨的火焰并未熄灭,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更幽深的地底,
淬炼得更加冰冷、更加致命。我要他活。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活到能撕开这盛世假面、让所有肮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那一天。他这条命,
将是我复仇路上,最锋利也最沉重的一把钥匙。日子在彰泰小院弥漫的死亡气息中,
如同凝固的油脂,缓慢而滞涩地流逝。他的病势沉重如山,时而被高热烧得浑身滚烫,
呓语不断,时而又陷入冰窟般的寒战,牙关格格作响。我几乎耗尽所知,
翻遍随身携带的几本残破医书,开出各种方剂,用尽针灸推拿之法,
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口气,如同在狂风暴雨中维系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灯。
佟图赖每日遣人来问,语气一次比一次焦躁不耐,那无形的压力,
如同悬在头顶、缓缓下降的铡刀。一日黄昏,我正疲惫不堪地守着再次陷入昏睡的彰泰,
门外忽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清冷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里面的人,
出来一下。”推开房门,院中站着一位年轻女子。她穿着月白色绣银线梅花的锦缎旗袍,
外罩一件水貂毛滚边的银灰色斗篷,领口一圈蓬松的雪白貂毛衬得她一张脸莹白如玉,
眉目如画,只是那眉眼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疏离与沉静。
她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目的丫鬟。是佟图赖的女儿,佟佳氏。“沈郎中?
”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家父命我送些新到的药材来。
”她示意了一下丫鬟捧着的锦盒,目光却越过我,投向屋内,“彰泰少爷……如何了?
”“病势反复,凶险异常。”我垂下眼帘,谨慎地回答。佟府的千金,
为何亲自来这污秽之地?直觉告诉我,绝非送药那么简单。佟佳氏并未多言,只微微颔首,
目光在院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我脸上片刻,那眼神清澈却深不见底,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转身,带着丫鬟悄然离去,仿佛一阵清冷的微风拂过。
又过了几日,彰泰的病情依旧胶着。一个深夜,我正强打精神翻阅医书,
试图从字缝里再榨出一点希望,门外再次响起熟悉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佟佳氏独自一人立在门外清冷的月光下,斗篷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沈郎中,”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随我来,莫惊动他人。
”心猛地一跳。我放下书,没有丝毫犹豫,悄无声息地跟了出去。她没有走向内院,
反而引着我穿过几条僻静的、堆满积雪杂物的夹道,七拐八绕,
竟来到佟府最深处靠近后花园的一排低矮房舍。越靠近这里,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药味和皮毛特有的、越来越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膻臊气就愈发刺鼻。
这里守卫反而不多,只有两个缩在避风处的包衣在打盹。佟佳氏显然对路径极其熟悉,
轻易避开了他们。她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门上挂着粗大的铁锁。
她竟从袖中摸出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锁。门轴发出艰涩的***。
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恶臭,混杂着血腥和***的皮毛气味,如同腐烂的巨浪,
瞬间将我淹没!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借着佟佳氏手中风灯昏黄摇曳的光线,看清了屋内的景象,
一股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这根本不是什么库房,
而是一个巨大的、临时的皮毛处理作坊!
地上胡乱堆叠着成捆的、尚未完全鞣制好的生皮子——有鹿皮、狍子皮,
更多的是厚实粗糙的熊皮和狼皮。许多皮子明显带着刀砍箭射的破损痕迹,
毛根处凝结着大块大块黑紫色的血痂,有些甚至粘连着碎肉!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角落的地上,赫然躺着几具尸体!不是人,是剥了皮、尚未处理的野兽尸体,
在寒冷中冻得僵硬,但腐烂的迹象已经很明显,蛆虫在皮毛的缝隙里蠕动!
几只硕大的老鼠正肆无忌惮地在尸体和皮子堆上窜来窜去,发出吱吱的叫声。
“这些……”佟佳氏的声音在恶臭中显得异常艰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手下……从黑龙江、乌苏里江那边新弄来的‘好货’……走的是三贝勒莽古尔泰旧部的路子,
避开关卡……据说,是给宫里几位大福晋预备冬衣的。”她顿了顿,语气更沉,
“府里……还有外面,好些人身上起了恶疮,高烧不退,吐黄水……症状,
和彰泰少爷……很像。”我的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巨大的愤怒和恐惧填满!瘟疫!
是瘟疫!源头就在这里!这些带着***血肉、未经妥善处理的生皮毛,这些肮脏的老鼠,
就是传播疫病的瘟神!辽东山林,历来是“瘴疠”之地,古医书早有记载,
接触病兽腐尸皮毛极易染上“恶核”、“肿疡”等凶险疫病!佟图赖!
还有那些贪婪的满洲贵族!为了几件华贵的皮裘,为了肮脏的私利,
竟敢把这种从野兽身上带来的、足以灭城的恐怖瘟神,直接带进了盛京城的心脏!
带进了这佟府深宅!他们害死的,绝不仅仅是彰泰,还有无数无辜的包衣、奴才,
甚至可能蔓延到整个盛京!“蠢货!一群要钱不要命的蠢货!”极度的惊骇之下,
我几乎失声低吼出来。佟佳氏猛地转头看我,风灯的光在她眼中剧烈跳跃,
映照出深重的恐惧和一丝决绝。“所以……你能治,对不对?”她急切地抓住我的手臂,
那力道大得惊人,“彰泰……还有那些染病的人……还有这城……”“治?
”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压过了恐惧,我猛地甩开她的手,指着这地狱般的景象,
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源头不除,染者不绝!这些带病的皮毛,这些老鼠,必须立刻烧掉!
所有接触过的人,必须隔离!否则,别说盛京,整个辽东都要变成鬼域!
你爹他们……”后面的话,我硬生生咽了回去,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佟佳氏的脸色在摇曳的灯光下变得惨白如纸,
她显然完全明白了我未出口的话意味着什么——这不仅是瘟疫,
更是她父亲佟图赖和某些满洲权贵无法推卸的重罪!一旦爆发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包衣惊慌的呼喊:“小姐?小姐您在里面吗?
老爷传您立刻去书房!”佟佳氏浑身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但随即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冷静取代。她飞快地将钥匙塞进我手里,
语速快得像是在交代遗言:“锁好门!别让人发现你来过!我去见我爹!”说罢,
她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猛地拉紧斗篷,快步迎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我握着那把还带着她掌心温度的冰冷钥匙,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看着这满屋的死亡之源,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呼喝声,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
瞬间将我淹没。佟图赖的书房,暖如暮春。兽金炭在巨大的紫铜火盆里无声燃烧,
散发着干燥的热力。博古架上的珍玩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墙上挂着一幅刚裱好的、墨迹淋漓的《雪猎图》,画中八旗勇士在雪原上纵马驰骋,
鹰飞犬逐,一派雄浑豪迈之气。空气里只有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更漏缓慢的滴答声。
佟图赖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
脸上带着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他面前摊开着一本装帧古雅的线装书,书页泛黄,
墨迹沉郁,正是我沈家视为性命、代代相传的祖传医书——《青囊补遗》的手抄孤本!
书页被翻到了记载“瘴疠”、“恶核”症状及古法防疫的那几页。
佟佳氏垂首立在书案前几步远的地方,身姿依旧挺直,但放在身侧的手,指尖却微微蜷着,
泄露着内心的紧张。“玉儿,”佟图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慈父腔调,
“这深更半夜的,跑到后头那腌臜地方去做什么?那地方,是你能去的?
”他的目光并未离开医书,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日的天气。
佟佳氏佟玉儿的头垂得更低了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回阿玛,
女儿……女儿只是听闻府中有人染了恶疾,心中忧虑,想去看看能否帮上沈郎中一二。
”“哦?帮沈郎中?”佟图赖轻笑一声,放下扳指,
手指轻轻拂过医书上那几行关于瘟疫症状的墨字,“沈家这书,倒真是好东西。
这上面写的‘发热恶寒,头身剧痛,斑疹吐衄’,‘腋下、股间生核,坚硬如石’,
还有‘染者相连,户灭村空’……啧啧,看得人心里发毛啊。”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如锥,
直刺向佟玉儿,“玉儿,你告诉阿玛,你今日所见,那沈郎中……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烛火不安地跳动了一下。佟玉儿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开口:“女儿……女儿不知沈郎中具体知道多少。
但他……他似乎对那皮毛库房的气味反应很大,还……还说要立刻烧掉那些皮毛,
隔离染病之人,否则……”“否则如何?”佟图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否则疫病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佟玉儿的声音低了下去。“哼!”佟图赖猛地一拍书案,震得笔架上的狼毫笔簌簌作响,
那本摊开的《青囊补遗》也跳了一下。“好一个‘后果不堪设想’!他一个卑贱的***郎中,
懂什么?!那库房里的皮子,是给宫里几位大福晋预备的冬礼!
是莽古尔泰贝勒旧部费尽心思才弄来的上等货!烧掉?他沈仲平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踱到佟玉儿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玉儿,
你是我的女儿,是佟家的格格!我们佟家,从龙入关,能有今日,靠的是什么?是忠心!
是识时务!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
“那库房里的事,是意外!是下面奴才办事不利,疏于看管,让些野物钻进去糟蹋了皮子!
懂吗?跟什么疫病,扯不上半点关系!”佟玉儿猛地抬起头,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挣扎:“阿玛!可是彰泰少爷的病……”“彰泰?
”佟图赖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镶蓝旗阿敏的余孽罢了!他病了,是他命不好!死了,
也是天意!正好替皇上分忧!”他俯身,逼近女儿,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
“玉儿,你是我佟家的希望,是要配王公贵胄的!别被那些******的胡言乱语迷了心窍!
更别为了一个将死的余孽,搭上你自己,搭上我们整个佟家!”他直起身,
语气重新恢复那种令人胆寒的温和:“去,把沈仲平叫来。
就说……我有办法救他父亲入土为安,只要他肯交出这《青囊补遗》的完整方子,
特别是……里面关于‘瘴疠’防疫的古法。”佟玉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翕动着,
想说什么,但在父亲那洞悉一切、毫无温度的目光逼视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她明白了,父亲不仅要用那本医书去堵可能爆发的瘟疫之口,更要用它作为诱饵,将沈仲平,
连同他可能知晓的秘密,彻底埋葬!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看着父亲脸上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和笑容,只觉得无比陌生,无比恐怖。
书房里暖意融融,她却如坠冰窟。沉重的脚步声在彰泰养病的小院外响起,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压。门被粗暴地推开,冷风灌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几个身材魁梧、披着铁甲的佟府亲兵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佟图赖的心腹管家,佟禄。
他脸上带着一丝虚假的恭敬,眼神却冰冷如铁。“沈郎中,”佟禄的声音平板无波,
“佟大人有请,书房叙话。有好事。”我的心猛地一沉。好事?佟图赖的“好事”,
从来都浸透着毒汁。目光下意识扫过枕边那本被翻得卷了边的《青囊补遗》。
佟玉儿刚走不久,她父亲就派人来“请”,时机太巧了!“彰泰少爷病势危急,离不得人。
”我试图推脱,手指悄悄按在书页上。佟禄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沈郎中放心,
自有人照看。佟大人说了,事关令尊遗骸能否安然下葬,还请郎中务必移步。
”他特意加重了“令尊遗骸”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钩,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防备。父亲!
城楼上悬挂的头颅!那是我无法抗拒的软肋。
一股混杂着屈辱、愤怒和一丝渺茫希望的浊流冲上头顶。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将医书小心揣入怀中贴身处。那粗糙的纸页摩擦着皮肤,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
也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依凭。“走吧。”我站起身,声音干涩。书房里,暖意熏人。
佟图赖依旧坐在书案后,脸上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书案上,
那本《青囊补遗》摊开着,旁边还放着一个打开的、雕刻精美的紫檀木小盒,
盒里衬着明黄锦缎,上面赫然摆放着一枚玉韘扳指!那玉质温润,
带着血沁般的天然纹理,正是彰泰昏迷前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枚!他贴身之物,
怎会在佟图赖这里?“沈郎中来了,坐。”佟图赖语气轻松,仿佛在招呼一位老友。
他指了指书案对面的椅子,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我胸口——那里揣着医书的位置。
我没有坐,直挺挺地站着:“佟大人深夜相召,不知有何吩咐?”“呵呵,吩咐谈不上。
”佟图赖拿起那枚玉韘,在指间随意把玩着,“彰泰少爷的病,劳你费心了。虽未见大好,
但能撑到今日,也是你的功劳。”他话锋一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只是,
老夫近日听到些风言风语,说府中有些奴才身上起了恶疮,
症状……竟与彰泰少爷有几分相似?还有人胡言乱语,说什么皮毛库房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他盯着我,脸上的笑容依旧,却透着一股森然寒意,“沈郎中,你精通医术,
又常在府中走动,可曾……听闻些什么?或是看出些什么端倪?”来了!果然是为了封口!
我的心跳如擂鼓,掌心全是冷汗。是矢口否认,还是……赌一把?我强自镇定,
迎着佟图赖的目光:“大人,医者望闻问切。彰泰少爷之症,起病急骤,高热寒战,
斑疹吐衄,腋下股间生核……此乃古医书所载‘恶核’‘瘴疠’之凶相!绝非寻常风寒!
小人斗胆猜测,其病源,恐与某些不洁之物有关!府中若有多人同症,更需万分警惕!
此疫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当务之急,是找出并焚毁源头,隔离染者,
按古法……”“够了!”佟图赖猛地一拍桌子,厉声打断我,脸上的温和假面瞬间碎裂,
露出狰狞的底色。“沈仲平!你是在教本官做事吗?!还是想危言耸听,妖言惑众?!
”他霍然站起,指着我的鼻子,“什么‘恶核’‘瘴疠’?分明是你这***庸医医术不精,
治不好彰泰少爷,便编造出这等耸人听闻的疫病来推卸责任!甚至想借机污蔑我佟府,
污蔑朝廷!”他喘了口气,重新坐下,脸上又挤出一丝冰冷的笑容,语气放缓,
却更加危险:“不过嘛,念在你救治彰泰还算尽心,你父亲的事……老夫也并非不能通融。
”他拿起摊开的《青囊补遗》,手指敲了敲那记载着防疫古法的页面,
“只要你肯将这本医书,特别是这防疫的方子,完整地誊写一份交予老夫。老夫立刻着人,
将令尊遗骸妥善安葬,入土为安。如何?”他拿起那个紫檀木盒,
将彰泰的玉韘轻轻放了进去,啪嗒一声合上盖子,仿佛合上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秘密。
“至于那些染病的奴才……自有府中规矩处置。疫病?呵,盛京城固若金汤,天子脚下,
朗朗乾坤,哪来的什么疫病!沈郎中,你说是也不是?”***裸的威胁!***的交易!
用我父亲遗骸的安葬,换取我闭上嘴巴,交出祖传医书,成为他掩盖滔天罪行的帮凶!
交出书,父亲或可入土,但瘟疫的源头被掩盖,无数无辜者将因此丧命!
不交……父亲将永悬城门,受尽风吹日晒鸟啄之苦,而我,恐怕也难逃灭口之灾!
袖中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再次刺入掌心。怀中的医书,此刻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
烫得我胸口剧痛。佟图赖那看似温和实则恶毒的目光,如同毒蛇的信子,
舔舐着我的每一寸神经。书房里暖意融融,我却感到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袭来,
要将我彻底冻结。巨大的压力如同无形的磨盘,碾磨着我的意志。
怀中的《青囊补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胸口。佟图赖那看似温和实则恶毒的目光,
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钩子,死死锁住我。父亲悬颅城楼的景象在眼前疯狂闪回,
那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佟图赖嘴角那抹笃定而残忍的笑意,
无声地宣告着:你没有选择。时间在死寂中凝固,每一滴更漏的水声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好。”喉咙里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书……我誊写。” 我避开佟图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目光投向书案上的笔墨,